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第82章


    茶水染上衣袖,被打翻的茶盖在桌上滴溜溜的打着转,谢弘心里猛地一沉。
    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不知多少名门世族都是心思各异、灯火通明的熬过下半夜,这个夜太长了。
    夜长吗?真的长吗?晨曦落进那双漆黑如暗夜的双眸里也渐渐被吞噬掉所有的光芒,他守着的女子早已变得僵冷,宫人们连夜赶制出丧服,像是一夜大雪,整个宫闱都被白色覆盖了,朱家的人跪在外殿,隐隐听得见抽泣声。而殿外的长阶上,跪满了妃嫔皇嗣,为首的便是王谢两家。
    她身子也落晨曦的光晕之间,安详的如同小憩未醒,帝王怔怔的伸出手……
    “咚……”
    丧钟响了。
    沉闷的钟声响彻帝都,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迅速张贴出来的皇榜震惊了所有人。
    同样被这一声钟响惊得晃神的还有朱初珍,她如今已显怀,方醒,刚想唤人来问问。却见楚丰身着斩衰进来,顿时懵了。
    “初珍,母后昨夜去了。”她盯着楚丰的唇,一瞬间的空白之后便急急忙忙的下床穿鞋,套了好几下却都没穿上。楚丰上前半跪着替她穿上,一手刚握住她的手,便被她抓的死紧,满手冰凉。
    “我爹娘,还有祖父他们。”
    “朱家昨晚就被急召入宫了,老太爷他们年纪大了没敢惊动,这会儿估计也该得了消息。昨晚见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母妃说你身怀有孕,今日再去也不迟。”楚丰劝慰道。
    香岚捧着斩衰进来,也是一身素缟,眼睛红红的却是哭过的模样。
    朱初珍此时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想起朱皇后平日里的样子,眼眶一热掉下泪来,哽咽的说不出话,许久才问道:“明明昨夜还……阿羲呢,阿羲怎么样了?”
    阿羲,想起昨晚靖安的样子,楚丰长叹了口气。
    “昏过去了,父皇又让太医开了安神药,醒来还不知怎样呢。”
    “赶紧收拾吧,我让人备了早膳你将就用一些,同我一起进宫。”
    朱初珍哪还有心思用膳,草草喝了两口粥便出来了,三皇子府的侧妃们都早早的候着了,朱初珍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王婉,心里不知怎的总有些不舒服。
    马车一路向宫门行进,入目的只有黑白两色了,分发麻布的小吏在高声宣读着皇榜,底下的百姓喏喏的应着。昨日还是满目繁华,花灯高悬,只一夜,便是天地缟素,加急的快马一匹接一匹的从帝都发出,朝九州奔驰。
    朱初珍心里空落落的,手不自觉的贴紧了小腹,不多时一只温热的手的附上来,她抬头楚丰却没多话,只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她靠在他怀中,渐渐的安心了。
    北面西上,喊魂声起,三呼而止。
    靖安仿佛又回到了烈火焚身那日,独自走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不见归路,不见终点,无光无亮,无人相伴。她蜷缩着身子,殚精竭虑,满心惊惧却不得不独自走下去。
    忽有声起,如钟鸣,如雷轰轰在耳边,恍惚间在脑海中劈开一丝清明。
    “公主,公主!”巧儿见靖安突然睁了眼,却是一片茫然,没有焦点,连唤了几声都没见反应,心下越发惶恐。
    殿外,依稀听见内官高呼“哀!”痛哭之声不绝于耳。
    “母后”巧儿听见靖安小小的呢喃了句,眼泪疯了一样的在脸上纵横肆虐,她捂着胸口却哭的无声无息,只把身子蜷缩的越发的紧,久了,便连嘴唇都有些发紫了。
    “殿下节哀啊,殿下。”巧儿也是泣不成声,连声劝道。
    靖安撑着床柱慢慢支起身子,哽咽道:“扶我出去。”
    到了殿中,入目只有一片雪白,靖安深一步浅一步像是走在云端一样,从来没有踏实过。一切都如同一场恍惚的梦一样,她不过拿件披风的功夫母后怎么会就没了呢,昨夜是中秋啊,阖家团圆的日子,是兴平十一年的中秋啊!
    玉床设于殿内楹间,已浴,放珠玉于口,设充耳,著握手,袭衣。
    待她踉踉跄跄的走到阿颜身边,膝盖重重的跌在蒲团上,阿颜握住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她的手一直在抖,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一再的握紧握紧,十指相扣。
    朱初珍跪在下首,虽有心安慰却无法上前,就像王谢两位贵妃一样,跪的离皇帝那样近,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已。朱初珍觉得她是羡慕姑母和靖安的,即便是在九重宫阙,却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所以皇后逝去,旁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伤痛,因为知道那伤痛不是自己可以抚平的。她望了望楚丰的侧脸,倒不知若是有一日自己死去,他又会如何呢?
    命妇、百官沿着安宁宫外长长的石阶一路延承天门跪去,有些年纪大的此时身形都有些颤抖了,但见为首的王相、谢相跪的笔直,便强打着精神撑下去。谢相自己还好,想到谢谦之腿疾痊愈不久,虽早有叮咛却还是遣人去问了问。
    谢谦之与谢相的距离并不远,面上一片沉稳,跪的倒比一些身体康健的同僚还端正些,让人越发觉得清正君子当如斯。他低眉闭目,掩去眼中的不耐烦,许久没有活动的腿脚此时早跪得发僵了,稍稍一动,便感觉有万千只蚂蚁在爬一般,可又如何呢,总比心里要好受一些。从他跪的地方到殿内,有一百一十二阶,却隔绝的如同两个世界,他比任何时候都想陪在她身边,即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陪着她就好,靖安,有我在,还有我在。
    日渐西落,残阳如血。
    高阶上内官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喝“盖棺”,惊起檐下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在残阳下盘旋。
    “母后!”殿里忽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闻者惊心,朱初珍一下便红了眼睛。
    靖安!谢谦之猛地抬头,她的声音仿佛就近在耳边,满是绝望与哀痛,而他的心就像什么狠狠的拉扯着一样,痛难自抑,渐渐的溢满了心酸。拳头狠狠碾压在凹凸不平的花纹上,你不知我有多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看着你绝望哀痛,我竟只能看着。
    殿内,靖安扑在棺木上,看着棺木里熟悉的容颜,上一世的记忆和这一世的现实重叠,一刹那泪如雨落,心神恍惚。
    “公主节哀,别让娘娘走的不安心啊。”
    “皇姐,皇姐松手。”阿颜紧紧的揽住靖安的腰,狠下心来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她身子往自己这边一转,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埋入自己怀中,不一会儿就觉得衣襟湿了一片。
    帝王仿佛听不见耳边的喧嚷,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冷静道:“盖棺。”
    “砰!”这一生由此尘埃落定。
    “咚……咚……咚”
    是钉子一根根钉入棺木的声音,从这一刻起,便是真正的天人永诀,人间无处觅旧容。再想念,六尺黄土下也不过是一堆枯骨,再相见,却不知是何时何地何处,你是何人,我又是何样?这一世的恩爱纠葛、这一世的前尘往事是半点都不会再记得了。
    “你终是弃了我和女儿而去,也罢……也罢。”
    最后一根铜钉入棺的时候,帝王轻轻叹了声,强势了一生,而今在她陵前,鬓角已有霜华,眼里只剩疲惫无奈。
  ☆、第六十四章
史载,兴平十一年中秋,敬文皇后朱氏薨,上深嗟悼,礼官走皇帝七日释服。特诏增至十三日。百僚服三日,其禁卫诸军使各于本军厅事素服临,六品以下非常参官及士庶各于本家素服一临。
    天渐凉,黄叶满地,白菊丛丛。大殿里日夜通明,僧人们一遍遍的念着渡亡经。
    “殿下。”宫人扶着靖安进来,她点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拜了几拜,一身本麻制的斩衰松松的套在身上,整个人显得越发单薄。
    巧儿带着人静静的退了出去。
    “为何?”大殿中回荡着她的声音,沉寂的如同死水,可细听却满是不甘与怨恨。
    佛珠一颗颗从指间滚过,一遍经书诵完,慧明才睁开双眼,看见女子眉眼间的怨憎与戾气,慧明不由唤了句佛号,轻轻道:“世间之事,因果循环,公主当自问而非问人。”
    “呵……呵呵呵,因果循环。”靖安笑得凄厉。
    “重活一世,我只求亲人平安。经上一世,经此一世,纵使心有恶念,也不敢放肆妄为,王婉、谢谦之、梅香,若不是他们逼我入绝境,若不是他们心有贪念,我宁愿此生不复相见,我自问仁至义尽。若是因果循环,她王婉霍乱皇家血脉何以天生凤命,他谢谦之何以复生……”
    “殿下,你夜间可有观望过东南,凤星已陨,新凤将出。而逆天改命,以命相偿,也不过因果定数。”
    靖安定定的跪在那里,慢慢阖上眼睛,她或许是早就有了答案的。是因为王婉,是因为她害了三哥的那个孩子。为何不是她,是她动的手,两世为人,这是第二个她杀死的亲人,一个本该叫她姑姑的孩子,她何曾没有过夜不成眠,何曾没想过报应不爽,可为何不是报应在她身上。
    谢谦之没想到会遇上靖安,虽然这条回安宁宫的必经之路他日日都来。
    巧儿下意识的挡在靖安前面,谢谦之却慢慢退开两步,深深一拜:“见过殿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