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羽.

  小男孩思索片刻，似乎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遂点了点头，“那么你想让秦羽活过来么？”
  “我对阿羽没有那么强的执念。”爱丽丝实话实说，“他都走了一年多，就让他安心去吧。”
  “那如果死的是……”
  “你闭嘴。”爱丽丝凉凉瞥了他一眼，“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小男孩大概是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凶的人，呆了半晌，“哦”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么？”
  爱丽丝再长叹一口气，曲起腿来趴在膝盖上不说话了。
  “怎么了？我问的问题太俗套了？”小男孩推了推她。
  “我是不是在做梦？”爱丽丝无力地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没做梦，快回答我的问题，答完了我就送你回去，那个秦渊想必很担心吧。”小男孩又推了推她。
  爱丽丝只得打起一点精神，敷衍地说：“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比你一个人呆在这里干看着有意思。”爱丽丝说。
  小男孩没想到她言辞如此犀利，顿了顿，说：“我在这儿虽然无聊了些，但好歹不用受苦，也没什么不顺心的事，我看你们在世上活得辛苦，纵然有些开心的事，大都也很短暂。”
  他摸了摸下巴，“而且，意想不到的灾祸时常发生。”
  爱丽丝被他说得心里堵得慌，苦笑了一下，本不想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回忆。
  她和亚瑟曾经有段时间流浪在伦敦东区，那时候的东区很乱，到处都是贫民、流浪汉，甚至是杀手、罪犯。那时他们已经十几岁了，很有些独到老练的生存经验，做小买卖赚了些钱，住在东区一家便宜的旅店里。有一天她夜晚从外面回来，在小巷里看到死人，就从死人身上摸了把左轮手/枪防身，毕竟黑市的手/枪卖的很贵，这世道没有这玩意儿又太危险。
  那时候爱丽丝还不怎么会用枪，夜里快要睡下的时候，听到外面有枪响，旅店里的客人都被惊醒，纷纷点亮灯烛，还有人在走廊上徘徊询问，爱丽丝也将手/枪揣在怀里摸到亚瑟房间中，当时亚瑟已经点起了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毛，回头看见她进来，就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爱丽丝蹙眉看他，“你不害怕么？”
  “不是有你在么？”亚瑟翘起二郎腿，看了看她手中捏着的手/枪。
  爱丽丝无奈，这把枪对她而言也就是个心理安慰，且不说瞄不瞄得准，就算她是神枪/手，没有备用子弹的左轮手/枪也顶不了多大用处，真出了什么事指望不上。
  可亚瑟仍旧是一脸傻笑，还伸了个懒腰，“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的。”
  爱丽丝虽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心里还是安稳了不少。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亚瑟那毫无缘由的灿烂笑容，大概是她唯一能得到的安慰。
  身边的小男孩又开始说话：“很久以前我原本想着，从这里出去之后，就到人世间看看，可是看你们活得这么辛苦，我就想还是算了吧。”
  他拍拍爱丽丝的肩膀，“不如你也留下来陪我，在这儿看戏多好，入了戏就没意思了。”
  爱丽丝觉得喉咙发苦，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苦笑：“你别开玩笑了，快送我回去。”
  “我真是不明白了，回去有什么意思？”小男孩挑挑眉看她，“要是你舍不得那个秦渊，我把他弄过来陪你就是。”
  爱丽丝仍是笑了一下，神色却明显冷了，“你别乱来。”
  “开玩笑的。”小男孩心虚地看向别处。
  这个奇怪的家伙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打算送自己回去了，爱丽丝叹了口气，继续趴在膝盖上，回想起零零碎碎的过去。
  前两年她还敷衍着上上学的时候，偶尔傍晚独自回家，在楼下能望见窗里温暖的灯光，漆黑的夜里有那么多扇亮着灯的窗，唯有那一处是和她有关的，用钥匙开门之后，就能闻到饭菜的香气，邵万城戴着充满违和感的围裙，在厨房里悠闲地准备饭菜，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用生命打游戏的亚瑟戴着耳机坐在电脑跟前，将手残进行到底。由于这两个人都太过投入，爱丽丝如果不打招呼就上楼，他们通常都注意不到，爱丽丝也乐得吓唬他们，时常悄无声息地开门上楼，吃饭时再下来，欣赏他们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爱丽丝不由得又想起秦羽出事的那一晚，她感觉不到疼，她只感觉到秦羽手里的温度渐渐流逝，就像他的生命，离去了就不再回头，从此尘世里又少了一个能陪着他们的人。秦羽的话音消失，呼吸停止，手指变得僵硬，那时隔着一排座位躺在她旁边的，就只是一具尸体而已。或许是伤心过了度，爱丽丝当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从身体到心里，一点实在的感觉都没有。
  那个傻瓜直到最后还在安慰她，说后备箱的袋子里装着生日礼物，出去之后就拿给她，后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又让她自己记得别忘了拿，也不知生死关头，这家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爱丽丝自己也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当时明明眼前就是极乐，却有人揣着撕心裂肺的悲伤要把她往回扯，爱丽丝想起教堂午后的阳光，想起阳光下那双干净纯粹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睛，竟然就毫无原则地回去了，心里也没有什么怨怼。
  “我总是这么纠缠你，是不是有点烦？”
  秦渊说这句话的时候，爱丽丝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象他当时的表情。
  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回去，就像现在一样，不可能为了自己解脱，就这么抛下秦渊不管。
  小男孩坐在旁边满脸凝重地酝酿着语言，爱丽丝看他一眼，轻笑说：“你既然对人世这么有兴趣，自己去体会一下不就好了，在这里跟我问东问西做什么？”
  小男孩抬眼看她，“那不行，我出去之后就是个普通人了，同样会被命运摆布，还是在这里安全些。”
  “你老人家安稳呆在这里，先送我回去，行不行？”
  “可是我又不想一直被关在这里。”小男孩很纠结。
  爱丽丝再叹了口气。
  “出去好了。”爱丽丝拍拍他的脑袋，试图劝说他，“亚瑟也说人总逃不脱时代的桎梏，时代尚且如此，何况是命运。不过这也没什么，我重要的东西，自然会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到底，生而为人总要有些目空一切的勇气，觉得这天地都是为我而生，虽然神经了一点，但若不如此，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小男孩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看着她发呆。
  爱丽丝咳了咳，这样的话，她分分钟能说出一打，但也并不是随便说来骗人，有时候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看着对方的神情，觉得这话大概对他胃口，能□□作用了。
  再醒来的时候，爱丽丝仍觉得天旋地转，她稍微定了定神，发觉自己已经不在甲板上，而是在码头的空地上，正躺在秦渊怀里，周围围了一圈人，有船工，也有路过的人。
  从起重机的货物掉下来到现在，似乎没过多久，刚才站过的船上有些混乱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在收拾残局，围着的人见她醒了也渐渐地散了，还有人嘱咐秦渊带她去看看医生，以防万一。
  爱丽丝坐起来，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我没被砸到么？”
  她抬头看见秦渊苍白如纸的脸色，心里震了震。
  “没有，原本快要砸到你了，忽然有什么东西推了你一下似的。”秦渊仍然心有余悸，一只手紧紧揽在她腰上。
  “然后我就昏过去了？”爱丽丝心想，这也太丢脸了吧？
  秦渊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低低笑了一声，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你别再吓我了。”
  他声音和手臂都在微微发抖，爱丽丝沉默了一瞬，笑了笑说：“我命硬，再说我的命是你换回来的，不会这么轻易就没了。”
  秦渊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爱丽丝握着他的手，想起那劳什子十字架里奇怪的小男孩，压低了声音说：“以后我一定会小心，还有……我似乎知道回去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了十九世纪英国王室并不姓斯图亚特，那时候是汉诺威王朝吧，我是个英文起名废……
  ☆、第48节
  邵万城终究还是在亚瑟的威逼利诱下将那家小餐馆开了起来。
  他整日无聊，免不了胡思乱想，亚瑟好歹还有个十字架能对着研究一下，他则无事可做，自己给自己做饭固然还算有趣，但是时间久了就没什么动力，于是他捡起这小餐馆，招了几个服务员和几个帮手的厨师，蔫哒哒地开张了。
  亚瑟赚钱经验丰富，餐厅内的布局装潢、菜单的设计乃至开业后的宣传都是他一手包办，从大处到细节都精心策划，由于一时找不到办事利落的大堂经理，他还利用公职之便从Antrees挖了个人过来先用着，因此虽然邵万城对这事儿不怎么上心，餐厅的生意却还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他有的时候看某个客人不顺眼，就会特别不想做饭，由于他如此阴晴不定，倒苦了那几个打下手的厨师，经常被迫增加工作量。幸好餐馆很小，总共就十几张小桌子，就算坐满了也应付得来。
  周五晚上饭点儿的时候，餐馆门外居然排起了队，后厨很是忙活了一阵子，等到过了八点，就剩下了两桌客人，邵万城趁机溜出去抽根烟休息一下，春末的夜晚还很清凉，他靠在门外点上烟，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只能看见零散几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