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随笔 红楼心解

第7章


 
  即十二根金钗的另一写法非常显明,却不是配给十二个人每人一枝,假如这样点题固然醒豁了,却未免太呆。 
  他给了六个人每人一对,这六个人是:迎春、探春、惜春、凤姐、可卿、黛玉。 
  拿了宫花的当然不成问题了,其不拿宫花的六个人又怎样呢?我以为有三人是借笔法来间接地点破的,即宝钗、李纨、巧姐。 
  宝钗从不带花。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但花儿本是她的呵。至于李纨、巧姐,周瑞家的虽不曾把宫花送给她们,却在送花时走过她们住的所在。书上说: 
  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脂本) 
  脂评曰,“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者,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带四,使观者不忽”。这是对的。又周家与凤姐送花,事实上到了巧姐的房里。书上说: 
  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清醒了。奶子摇头儿。 
  似乎闲笔,实系暗地关合巧姐儿。脂评曰,“总不重犯,写一次有一次的新样文法”,是关于李纨一种写法,关于巧姐儿又是一种写法,说得也很明白的。 
  如今总算起来,所谓“十二钗”跟这十二枝宫花有关连的已占了四分之三,即九人;剩下三人:元春、湘云、妙玉。湘、妙其时尚未出场,自无缘牵扯。迎、探、惜三春都有了,则元春虽然没有,笔不到而意已到。况且什么花儿不好送,偏要送宫花呢?又说“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原从元春那里来的呵。其关合之法与前文宝钗云云实相类似。 
  大体说来,作者包括地、扼要地将这“十二钗”给点醒了。打破了呆板的每人一枝的方式,用笔变化而意无不周,可谓神妙矣。但又不止此,第七回全回,似乎用几桩零碎事凑合的,我从前也这样想,列举大端如下: 
  (一)宝钗谈冷香丸,(二)周瑞家的送宫花,(三)凤姐宝玉到宁府初会秦钟,(四)焦大醉骂。这许多事只是一意转折,一气呵成的。如冷香丸就跟这送宫花是分不开的。如“十二两”、“十二钱”、“十二分”,共用了十一个“十二”;脂评曰,“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是也。以蜜糖为丸,以黄柏汤送,则先甘后苦;脂评曰,“末用黄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独十二钗,世皆同有者”是也。至于送宫花跟贾琏、熙凤之事以及宁府诸事,皆为不可分析的整体,所以末了借醉汉一呼,而全文振动,好像天气闷热久了,忽遇迅雷暴雨一般,岂不快哉。 
  作者在本回之初,自题云: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姓本秦。 
  这诗好极,把我这里要说的都给他说尽了。足证冷香丸送宫花不特为十二钗之点睛,且为金陵十二钗之点睛,不然,他为什么说“家住江南姓本秦”呢。可卿一人本书虽淡淡写来,常在宾位,实为书中主人。即第五回太虚幻境的册子曲子她均居末位,若当作颠倒叙次看,她实际上是首座亦未尝不可。既兼钗、黛之美,即为钗、黛二人之合影,(书中秦氏从不与钗黛对话办交涉,这点很可注意)其当为十二钗之首,实无可疑者。此诗以可卿名氏领十二花容即此意耳。          
宝玉为什么净喝稀的?    
  这是版本校勘上的一个小插曲。第八回上,宝玉在梨香院饮酒,通行本大抵相同。引一七九一的程排甲本及一九五三的作家出版社的新本为例,以有正本作为参考。上文都记载着: 
  宝玉已是三杯过去了。 
  后来薛姨妈说,“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但宝玉偏偏没有吃饭。主要的文字这样: 
  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作了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几碗,又吃了半碗多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喝了几碗茶。 
  这是非常奇怪的。我们且替宝玉算算这篇账看。上文说“已是三杯过去了”,后来不知又喝了几钟。照前引文,最后是吃了几杯酒,又痛喝了几碗酸笋鸡皮汤,又吃了半碗多的碧粳粥,又酽酽的喝了几碗茶,总有十几碗了罢,比卢仝七碗茶还多。他为什么老这样喝稀的?实在不可解。有正本所记稍微少了一点,大概也因为他喝得未免太多了罢。录有正之文: 
  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作酸笋鸭皮汤,宝玉痛嗑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上茶来,大家吃了。 
  如酸笋鸡皮汤(有正本作鸭皮是很可笑的),程本今本作“痛喝了几碗”,有正本作“两碗”;“半碗多粥”为“半碗粥”,“喝了几碗茶”作“大家吃了”,不记数目字。这些地方比较起来,的确减去了不少,然而也还够多的。 
  从上下左右来看,更觉奇怪。第八回上宝玉到梨香院,一进门薛姨妈便命人沏滚滚的茶来,后来宝钗又叫莺儿倒茶来,又嗔怪她不去倒茶,可见宝玉总先喝过茶了。再看下文,茜雪捧上茶来又喝了半盏,然则他回房又去喝茶。李嬷嬷说过,“那怕你喝一坛呢”,莫非他真想喝一坛么?为什么不吃干饭呢? 
  假如说,宝玉养得娇,东西吃得少,但也不该比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吃得更少更加娇气呵。书上明记钗、黛是吃了饭的,说: 
  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 
  那么,宝玉的不吃干饭,分明是各本漏写无疑了。解决的办法很简单,让他吃些干的不就结了。引脂砚斋甲戌己卯本之文: 
  吃了半碗饭碧粳粥。 
  庚辰本同,旁注两字是后人加的,写在括弧内: 
  吃了半碗饭(合些)碧粳粥。 
  依我们看,无论如何不该删去“饭”字的,为什么偏偏删去“饭”字呢?这缘由从上引庚本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大约以为“半碗饭碧粳粥”文气不顺,或增“合些”两字如庚本,或干脆删去饭字,成为“半碗碧粳粥”;或不干脆删去饭字保留下面多一字的痕迹,成为“半碗多碧粳粥”。这都是不用新式标点之故。 
  我们现在看: 
  吃了半碗饭、碧粳粥。 
  是毫无问题了。雪芹当初不曾点断,便闹出笑话来。不过这个笑话一搁就二百年,也不大听人说起,总算《红楼梦》的好运气。您要说是它的不幸,自然也随您的便。          
曹雪芹卒于一七六三年    
  关于曹氏的卒年本不成什么问题。在脂砚斋甲戌评本有了明文: 
  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壬午是清乾隆二十七年,那年的除夕即一七六三年二月十一日。这批虽不能定为何人手笔,却靠得住;因这个人跟曹氏的关系非凡密切,下文又这样的写道: 
  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欲)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余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甲午八月泪笔。 
  甲午八月乃一七七四的九月,以公历计算在他死后十一年。 
  但近来却有了异说。有人认为曹雪芹死于乾隆二十八年癸未。证据在雪芹的朋友,有个旗人叫敦敏的,他的《懋斋诗钞》上有一诗《寄曹雪芹》,本诗虽不题年月,却编在题癸未年的诗的后面,遂认这首诗也是癸未年作。既然癸未年尚有人送他诗,则曹氏决不能卒于壬午了。不过这个说法很悬虚。本诗既不题年月,安见得不是错编在癸未年的诗后面呢?这也出于我的揣想,且不去讲他。且述正面的理由。 
  第一,上引脂评没有什么可疑的,即主张新说的人也不完全否定它。壬午他虽认为癸未之误记,(又怎么知道他记错了?)而除夕却又说不错,于是折衷为癸未除夕,即一七六四年的二月一日,新版《红楼梦》就这样写着的。殊不知主张新说,必须把旧的推翻了才成。若东拼西凑,折衷为癸未除夕,这新说便站不住了。因为牵涉到另外一个证据。 
  第二,雪芹的另一个朋友叫敦诚的,有挽他的诗,题甲申年(一七六五)。诗云: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垌。 
  末两句分明是隔了一年来上坟的口气。“旧垌”即旧坟,《礼记》所谓“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我们且把两个说法比较一下。雪芹若卒于壬午除夕,葬于癸未,到甲申年有人做诗这样说,正合式了,若移后一年便乱了。死在癸未的“年三十”,不得不葬于甲申;葬于甲申当年有人去凭吊他岂非簇簇新新的新坟,为什么要说“旧垌”呢?毛病出在不曾把敦诚的诗意看得明白,只依据敦敏的一首本未题年月的诗,这样模糊影响的证据创为异说。这完全是不必要的。 
  因此我主张依据“脂评”,说曹雪芹卒于一七六三年;再用敦诚的诗“四十年华”往上推,即生于一七二三年。这样说法就不会出大错,因为诗上的“四十年华”也不宜十分呆看的。          
刘姥姥吃茄子    
  俗语北方乡下人进城,说“刘姥姥进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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