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春衫

第146章


  罗绮沉声道:“我正要问她是谁?”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悄悄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害怕,你可听说过神机山‘玉罗刹’之名。”
  罗绮怔了怔,面色大变,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玉箫瞧着她远去,刚松了口气。
  又听那少女笑道:“你瞧着她,难道还舍不得她走,要跟她去见她家香香小姐不成么?”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孟玉箫,孟玉箫倒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少女又道:“你可知道她请你去,是为了什么?”
  孟玉箫微笑道:“倒还不知。”
  那少女吃吃笑道:“她请你去,只因她家小姐从未杀过你这么好看的人,所以想杀一个试试看是何滋味,以我想来,杀你这样的美男子,的确是要比杀那些丑八怪刺激得多。”
  孟玉箫笑道:“你也想试试么?”
  那少女大眼睛一转,娇笑道:“我虽然也想试试,却又怎忍下得了手?”
  她眼波流动,哈哈地笑着,突然塞了张纸在孟玉箫手里,娇笑着转身奔去,奔出数步,又转过头来道:“傻小子,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打开纸来瞧瞧呀,艳福已经从天上掉下来了,你还不知道?”
  孟玉箫怔了半晌,但闻手掌中已飘来一阵阵醉人的香气,正和“玉罗刹”身上所带的香气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展开了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今夜三更时铁人庄外,花神祠前,有绝代之名花与百年之佳酿相待于月下,问君来否?”
  ……
  三更未到,孟玉箫已到了花神祠外。
  他依约而来,既非为了那绝代之名花,更非为了百年之佳酿,而是为了那迷雾般的乌纱,乌纱里一双清澈的眼波。
  月光下,只见凄凉的花神祠前,不知何时已移来了一片花海,百花丛中,白玉几畔,斜倚着一个身披轻纱的美人。
  花光月色,映着她的如梦双眸,冰肌玉肤,几令人浑然忘却今夕何夕,更不知是置身于人间,还是天上。
  但孟玉箫却只觉有些失望,纵有天上的仙子殷勤相待,却又怎及得他思念中的人眼波一瞬。
  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百花间传了过来,道:“你既已来了,为何还不过来?”
  孟玉箫大步走了过去,淡淡笑道:“刘伶尚未醉,怎敢闯天台?”
  “玉罗刹”嫣然笑道:“如此名花,尚不足以令你未饮而醉?”
  孟玉箫道:“在下未知夫人为何相召之前,还不敢醉。”
  “玉罗刹”笑道:“如此明月,如此良夕,能和你这样的美少年共谋一醉,岂非人生一快……这原因难道还不够?你难道还要问我是为了什么?”
  孟玉箫微微一笑,走到“玉罗刹”对面坐下,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举杯对月,大笑道:“不错,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能和夫人共醉于月下,正是人生莫大快事,我还要多问什么?”
  他本非豪迈不羁的人,但一个人数次自生死关头闯回来后,对世上一切事都不禁要看得淡多了。
  人生不过如此而已,他又为何要苦苦束缚自己,别人看来很严重的事,在他的眼中看来,却已是毫无所谓的。
  “玉罗刹”凝眸瞧着他,突然笑道:“你知道么,我对你的兴趣,已越来越大了。”
  孟玉箫笑道:“兴趣?”
  “玉罗刹”眼波流动,道:“有关你的一切,我都觉得很有兴趣,譬如说……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武功是出自什么门派?”
  孟玉箫叹道:“一个四海为家的流浪者,只怕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夫人的这些问题,夫人你说是么?”
  “玉罗刹”嫣然道:“你年纪轻轻,又能经历过多少事?怎地说话却像是已饱经沧桑,早已瞧破了世情似的。”
  孟玉箫悠悠道:“有些人一个月经历过的事,已比别人一生都多了。”
  “玉罗刹”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说得很好,但至少你也该说出你的名字,是么?”
  孟玉箫微一沉吟,道:“在下孟玉箫。”
  “玉罗刹”笑声骤然顿住,道:“孟玉箫?”
  孟玉箫道:“夫人难道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名字?”
  “玉罗刹”展颜一笑,道:“我只是觉得有趣……孟玉箫自己参加孟玉箫的丧事,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有趣么?”
  她明星般的目光紧盯孟玉箫。
  孟玉箫神色不变,淡淡笑道:“司马相如,蔺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虽然有个孟玉箫死了,但却还有个孟玉箫是活着的。”
  “玉罗刹”一字字道:“你能确定自己不是那死了的孟玉箫?”
  孟玉箫大笑道:“夫人难道以为我是鬼魂不成?”
  “玉罗刹”微笑道:“我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你有些鬼气。”
  孟玉箫道:“哦?”
  “玉罗刹”道:“你像是突然一下子自幽冥中跃入红尘的,在你出现之前,没有人瞧见过你,也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孟玉箫道:“夫人莫非已调查过在下?”
  “玉罗刹”嫣然笑道:“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对你这样的男人不感兴趣的,我究竟也是一个女人,是么?”
  孟玉箫笑道:“夫人岂只是女人而已,夫人乃是女人中的女人,仙子中的仙子。”
  “玉罗刹”道:“但你却对我全不感兴趣,我走过你面前时,你甚至连瞧都未瞧我一眼,这岂非有些奇怪么?”
  她笑容虽是那么妩媚,语声虽是那么温柔,但在这动人的外貌下,却似乎有种刺人的锋芒,足以刺穿人世间一切秘密。
  孟玉箫暗中吃了一惊,强笑道:“夫人艳光照人,在下怎敢作刘桢之平视?”
  “玉罗刹”柔声道:“你眼睛只是盯着我身后的一个人,但她脸蒙黑纱,你根本瞧不见她的面目,你那样瞧她,莫非你和她早已认识?”
  孟玉箫道:“她……她是谁?”
  “玉罗刹”娇笑道:“你莫想瞒我,我早已觉得你就是死了的那孟玉箫,你可知道,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瞒得过我的。”
  这名动天下的”玉罗刹”,眸子里的确似乎有一种足以洞悉一切的魔力。
  孟玉箫勉强控制着心里的激动,淡淡笑道:“世上只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忍心欺骗夫人。”
  “玉罗刹”道:“你呢?”
  孟玉箫道:“在下究竟也是个人,是么?”
  “玉罗刹”咯咯笑道:“好,你很好。”
  她突然拍了拍手,花丛间便走出个人来。
  梦一般的月光下,只见她深沉的眼睛里,凝聚着叙不尽的悲哀,苍白的面靥上,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这深沉的悲哀与忧郁,并未能损伤她的美丽,却更使她有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她看来已非人间的绝色,她看来竟似天上的花神,将玫瑰的艳丽,兰花的清幽,菊花的高雅,牡丹的端淑,全都聚集在一身。
  刹那间孟玉箫只觉天旋地转,几乎连呼吸俱都停止。
  “玉罗刹”凝视着他,绝不肯放过他面上表情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指着花丛中走出的红凤凰,一字字道:“你再瞧瞧,认不认得她?”
  孟玉箫举杯一饮而尽,道:“不认得。”
  “不认得”这虽然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但孟玉箫却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说出来的,这三个字就像是三柄刀,刺破了他的咽喉,这三个字就像是三团灼热的火焰,滚过了他的舌头,烧焦了他的心。
  明明是他最亲切、最心爱的人,但他却偏偏只有咬紧牙关说“不认得。”世上又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事。
  明明是他世上剩下的惟一亲人,但他却偏偏只能视之为陌路,世上又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事。
  酒入咽喉,芬芳的美酒,也变得说不出的苦涩,人生本是杯苦酒,这杯苦酒他只有喝下去。
  “玉罗刹”转向红凤凰,道:“你可认得他?”
  红凤凰苍白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冷冷道:“不认得。”
  明明是他未来的妻子,但却当着他的面说不认得他,这三个字也像是三支箭,刺入了孟玉箫的心。
  “玉罗刹”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若连她都不认得你,你想必就不会是那死了的孟玉箫了,再说……一个人若连他未来的妻子都不愿相认,他纵然活着也等于死了。”
  孟玉箫的心的确已死了,仰首大笑道:“夫人说得好,容在下敬夫人三杯。”
  他自斟自饮,转眼间已喝下了数十杯,甚至连红凤凰的转身走回去时,他都未回头去瞧她一眼。
  “玉罗刹”笑道:“你醉了。”
  孟玉箫举杯道:“人生难得几回醉?”
  “玉罗刹”幽然道:“不错,一醉解千愁,你醉吧。”
  孟玉箫喃喃道:“只可惜这几杯酒还醉不倒我。”
  他却不知他酒量虽好,这百花佳酿的酒力却更异乎寻常,他全身飘飘然似已凌风,竟真的醉了。
  只听“玉罗刹”柔声道:“醉吧,醉吧……置身在此险恶的江湖中,若连醉也不能醉时,人生就真的太悲惨了,下次你若还想醉,不妨再来寻我。”
  醺醉中,他仿佛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高高矮矮的人影,每一个人的面目都是那么狰狞可恶。
  他又仿佛听见“玉罗刹”道:“这孟玉箫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各位总该相信了吧。”
  江湖原来竟真是如此险恶,对每个陌生人的来历都不肯放过,若不是“玉罗刹”,孟玉箫的麻烦只怕还多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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