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世信条

“阁下脸色不佳啊。”说话人的嗓音平静而低沉，不是别人，正是被文恩挟持到这里的菲尔。
    文恩转过头，看着一脸微笑的菲尔，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急躁。
    从开始见面到现在，文恩似乎一直被菲尔牵着鼻子走。无论是被他看透演讲的目的，还是后来挟持他来拯救莉莉，似乎文恩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感觉这一切完全就是在他不断引导下而持续演出的剧本！他只不过是来客串的导演，而文恩才是被他推上舞台的演员！
    无论是看到文恩和士兵大打出手，还是被剑锋顶着喉咙，这个中年将军的脸上从未出现大的波澜。他的表情和声音，总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态度！当文恩陷入死局的时候，他居然开口帮助文恩脱困！不止如此，他还严令所有士兵不得追击！正因如此文恩才能以如此缓慢的速度逃脱。
    虽然嘴上说“不想身首异处”，但是文恩认为菲尔绝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可文恩绞尽脑汁，却又找不到他如此帮助自己的理由！这让文恩觉得对方就像这片山地一样复杂，而自己则是迷失在山林中的旅者。
    始终看不透菲尔这个人，却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这种不对称的感觉让文恩很是急躁，急躁之中甚至生出对菲尔的恐惧。这个看似豪放中年人，绝对不像他表面那样简单！
    “阁下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感受到文恩复杂的视线，中年将军咧嘴笑了笑。
    “戈登将军，你有什么企图？”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选择单刀直入，文恩的处理方式简单而明智。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脸颊上的刀疤使菲尔的笑容显得有些怪异：“毕竟我才是受害者。”
    “现在回想起来，按当时的情况，你有许多机会能从我手下逃脱，但你却没这样做。而且我觉得以帝国将军的武艺，不可能连我这种小鬼都对付不了。”文恩顿了顿，有些失落地补充道：“我还没有自大到把自己能安全逃脱全都归结在运气好上。”
    听了文恩的分析，菲尔反而收起了笑容，眼神认真地仔细打量起文恩：“果然了不起。阁下看起来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难道那些是阁下蓄意让人散播的谣言么？”
    “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并没有那么做的理由。”无法说出缘由的文恩只好勉强搪塞。
    “要是阁下都自称普通的话，那我这种老家伙岂不是没活路了，果然是后生可畏！哈哈。”菲尔也没有深究缘由，反而豪爽地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被菲尔掌握话语主导权的文恩，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问道：“您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自觉中，连称谓都变成了敬语。
    菲尔没有回应，而是坐在地上用平静的视线看着文恩，文恩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文恩在这个中年将军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悲哀。
    “我杀过很多人。”就在文恩快要对视不下去的时候，菲尔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沉稳。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文恩愣了一下，由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文恩只得用沉默来应对。
    “你认得那个孩子吧？”菲尔看着伏在马背上的莉莉，语气罕见的有些起伏：“他的父亲今天应该就是死在我的手里，可惜我却没什么印象。因为，死掉的人太多了。”
    文恩依旧沉默地看着菲尔的侧脸，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菲尔那有些骇人的刀疤脸之下，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忧伤。
    “我是个军人，本来以为敌人只有敌军的士兵，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死在我手上的平民也越来越多。”菲尔顿了顿：“我一直觉得对平民下手是军人的耻辱，可是，身为将军，或者说身为背负戈登之名的一员，服从命令才是我的天职。”
    文恩有些跟不上状况，吃惊地看着话忽然变多的菲尔，可后者却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个小孩叫莉莉是吧，她本应该在我所守卫的土地上无忧无虑地长大，可今天他的家人却死在了我的手上，更可笑的是本应保护者她的我反而成了加害者，”菲尔有些自嘲的笑道：“维斯特领主，你能理解这份悲哀么？”
    两人间一阵沉默。
    文恩呆在原地，思考着菲尔话中的意义，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看到那个孩子的眼神了么？那是真正的仇恨。”菲尔抬起头，望着有些冰冷的月亮：“那些东西，本是绝不应该出现在孩子眼中的，是我让她的眼睛失去了明亮啊。”
    “可如果好好解释的话……”文恩脱口而出的言语刚到一半，便自行终止了。他自己也明白，这刻骨的仇恨将影响莉莉的一生。想起与莉莉初次见面时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文恩也不由得一阵心痛。
    “事情就是这样。”菲尔站起身，凝视着文恩：“不瞒阁下，本来我打算送这个女孩去和家人团圆，虽然过意不去，不过留下一个敌人终归不是明智之举。”
    “那你还……”
    “没错。”菲尔打断文恩：“见识了阁下的行动之后，多年未见的怜悯之心可能有些泛滥，心想如果能让阁下救她一命，也算是命运的安排。”
    文恩彻底呆住，虽然有些预感，但没想到真的是菲尔故意帮他们离开的。
    “不过，本来是想在撤军途中留些破绽，让阁下偷偷放走她，谁知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菲尔冲文恩笑了笑：“即便我征战多年，也不得不佩服阁下的胆识啊。”
    文恩有些郁闷地抓着头皮，原来菲尔早就有心放走莉莉！却因为自己一时冲动，使得事态升级到了这个地步。到如今做得一切不止没有意义，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阁下也不用太沉闷，毕竟现在这样，我回去便不用再担心被追责。”菲尔说出的话并不像是在安慰文恩：“与其因一时疏忽而让犯人逃走，犯人是被别人抢走这种结果更能有个交代，况且由于是被你挟持，我回去甚至可以想办法向上面隐瞒这件事。”
    这家伙果然是个老狐狸！文恩在心里骂道。虽然同样是放走莉莉，由于他利用了文恩，直接就撇清了自己的罪责。更何况统帅被劫持可以说整个军队都有连带责任，他回去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全军上下对此事闭口不谈！
    自己鼓足勇气的一阵胡闹，反而被菲尔所利用，达到了他预想之外的目的！
    文恩此刻心里这个郁闷啊，自己从头到尾完全成了提线木偶！被对方彻彻底底地利用了一把！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菲尔能让所有人封口的话，那自己便不会落下挟持军官的口实！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依然可以会康泽城接着当土财主！
    想通了这一点，文恩心里多少好过了一些。
    “哈哈，维斯特领主果然是聪明人，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厉害啊。”看到文恩的脸色由阴转晴，菲尔也猜到了文恩的心思。
    “戈登将军果然好算计！”文恩心中感叹，可嘴上还是不愿服输：“您就真的不怕我当时选择同归于尽？”
    “阁下是个聪明人。”菲尔颇为赞许地看着文恩：“一个聪明人在完成目的之前是不会放弃自己性命的。”
    似乎被对方彻底看透的文恩，此刻已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既然如此。”菲尔只是轻轻一用力，便自行挣脱了绳子，抖了抖铠甲上的落叶：“我也该走了。”
    文恩无奈地望着眼前这位将自己耍的团团转的中年男子，最终选择了苦笑：
    “一路顺风。”
    “阁下也是。”
    眼看菲尔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下的树林中，文恩长叹一口气，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绝望。
    深呼吸几次清新的空气之后，文恩看着不远处晕倒的两人，马上转换心情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既然已经救下二人，那便好人做到底，送她们去找那些逃走的人。已经以德报怨，他们应该也不会再为难自己。也不知道博肯有没有带人来救他，只希望他们别撞上奥伦德行省的军队就好。现在食物和水都很充足，马也有两匹，足够在山地中移动。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不认路这个问题了。
    毕竟文恩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对这片林地并不熟悉。而且之前虽然自老爸那里学习了一些山地生存的知识，但现在是自己在找别人，光是能生存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现在山上也还有奥伦德行省的军队，如果被抓，文恩也不敢确定菲尔会不会再放了他们。
    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等她们两个谁醒过来了。不过莉莉可能知道得不多，那就只剩下凯琳可以做向导。她原本就是山贼的头目，其他人用来避难的地方她肯定知道。
    文恩慢慢走到凯琳身边，蹲下身凝视着她的脸。虽然脸上沾满了血污，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精致的面容，如寒星般明亮的双眼，此刻却紧紧闭着，英气地细眉因伤痛而紧缩在一起，显得惹人怜爱。
    “明明这么可爱。”就连对她印象极差的文恩，此刻都在感叹。
    文恩伸出包着厚厚绷带的手，想为她擦去额头上的血污，可指间却只传来了一片冰凉。文恩心头一个激灵！急忙伸手去探凯琳的鼻息！
    没想到不久前还呼吸急促的凯琳，此刻已然气若游丝！浑身冰凉！她的生命体征正在随时间迅速流逝，如果不是脉搏尚有微弱的跳动，文恩甚至会觉得她是一具尸体！
    糟糕！凯琳的性命如风中残烛般垂危！文恩再次陷入巨大的焦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