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女郎

第九章 乱发女子


大块大块的雨云,累得像是顶不住了,死死地停在半空喘气哩。这欲雨未雨之间,让人看了活难受。下吧,雨。请你了,请把难受的人淋个畅快吧!
    一个硕头小伙急急地走在道上,他肩上扛只硕大的牛仔旅行包。他刚刚从一辆外省来的长途大巴上下车,一脚踏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他本该睁大眼睛,对这座陌生的沿海工业城多看几眼。他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他本该仔细地辩认街道,买张地图,打个电话。可他好似都顾不上了哩,好似一个十分内急的人在寻找厕所。他只是脚不点地的急走。他双唇紧闭,脸上是一忍百忍的痛苦神色。他面色发紫,他的面色十分之苦涩。他就是难受的人。
    他极想吐。他直冒冷汗哩。大量的津唾汩汩地涌到嘴里,像妖女一样,不断地诱惑着他的胃。既苗条又直溜的棕榈树垂首候在道旁,看上去好老练哩。
    此时,那个直冒冷汗的人,飞奔起来了哩。
    他跨过人行道粉红之彩砖,痛苦地奔跑。他跑到花圃内侧一个少人地处,直愣愣地将硕头钻入花圃里人工催熟之美人蕉丛中,就像一只蜜蜂,钻入了桃花之生殖器里。他哇哇大吐起来哩,喘息着,眼里淌着泪。这人像是在向美人蕉深深地鞠躬,他捂着上下翻腾之肚子,凄苦的嘴大张着。连胃里的绿色液体都跑出来了。一个染发妇人捂鼻急走,她用嘴“发贴子”说:“哟,怎么男的也晕车哩?!头一次碰到过。”
    晕车的男青年早像一截树筒样,躺在地板上,他席地幕天,枕着牛仔包,呼呼大睡哩。大扫荡式的呕吐弄得他肚子里没了一点货,于是,他的肚子深深地陷了下去。即便身下是牛屎堆,他也要躺,他实在是劲儿没啦。命运叫他躺,他也没奈何哩。
    沙沙沙,雨!天空和大地已红好上了哩。一眨眼,就见街上许多的腿在发急,的士心里乐开了花,钱袋子又鼓了一点。最好再鼓一点,让老婆好好笑几声。只有那些伞下之腿,一点不用急。用轮子代步的,他的轮子急得很。准女婿的极佳机会来啦。有伞的,赶紧罩住女友,自己淋在浪漫主义的雨中,在所不辞;手无寸铁的就脱衣服,把外套擎在女人头上,自己淋在浪漫主义的雨中,并在所不辞······。这水世界里,只有一个人不急。就那晕车的,他还“睡”得好哩。
    他至少还有觉“睡”哩。多多怜惜一下别人吧。就在这时,另一个地方,有人刚刚下岗,一时没了着落。这时,有打工仔工资被扣,一分钱甭想拿到。这时,有不能自拔的打工妹被男友遗弃,伤心欲绝;这时,有人当上冤桶,还有人,准备割腕。这时,有多情人,在告别,眼泪纷飞。这时,有女人不幸流产,正哭哩。还有的,突遭飞来横祸,身首异处…。
    当然,无疑地,也有无数迷人的花,从雨里绽放出来了,将这世界装扮得那样美丽!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不是躺在飘雨的街头,而是舒服地睡在一张床上哩!
    一个女人睡的房间,飘入眼帘。他闻到香水味了,他第一眼看见墙角绳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全是女人穿的衣服。他还第一时间看到了原木梳妆台上的尺把高之镜框里,一个没有笑容的女子。镜框周边,全是洗面乳早晚霜唇膏香水呀交叉地聚在一块交流。
    这房子的主人,十拿九稳是个精于修饰的女子。
    桌上,放着几张湿钱,一张身份证,一张车票。那是他的随身之物。
    旁边的玻璃门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传来搓衣服的嗦嗦声。间或,哗地一声巨响,发出倾盆而出的水流齐冲下水道的咕噜咕噜声。
    那“醒”过来的人,正抓着崭新的原木小床大幅度的探出头来张玻璃门,冷不防,打门里掠出一张脸!一张乱发半掩的脸!床上的人吓了一个激灵,赶忙正襟危坐。他面部刷地“热膨胀”起来。
    玻璃门里,走出来的女子乱发蓬蓬,她头发不长,却也能遮住半边脸。好似她就喜欢让发丝来遮脸,好似让一只眼,躲在头发里看人便可以看得更真切,从此不会上当。她上着一件精装黑毛衣,下面是洗旧了的牛仔裤,足上套的一双编织拖鞋弄得她看去有点la遢。
    那点缀着数粒粉刺的脸冷冰冰。床上的人还是堆笑看着她。
    “看什么哩?笑什么?别以为我看上你了。你们男人呀,全是一路货!”
    “全是什么货哩?”
    “反正不是好货哩!”
    她说话的口音很重,应该是北方人。她板着脸,拿出一支牙刷涂上牙膏,递过来一只茶盅。
    “你的嘴有一股味,快刷个牙吧。”
    “我姓山,叫山盼,你呢?”
    “干嘛,想泡我呀?没门!”
    山盼正欲下床,他一掩被角,不想低头一看,他上身正打着浪里白条之赤膊哩!他本能地一拉被褥,严严地裹住自己。那乱发女子见他神色慌乱的村样子,一张脸,又红得鸡冠样,哧地笑出声来。
    “嘻嘻,一个害羞的大男孩!”
    乱发女子二话不说,刷地拉开山盼的牛仔包。包里其实没什么,放着沐浴露毛巾嗜喱水这类日常用品。只有两件换洗内衣,已全湿透哩。多的是七八本小说,但大多已害了水。此外,是一些证件之类。
    “你是不是落魄青年,怎的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世上,竟有你这样笨的人,躺到雨里睡大觉。要不是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才懒得理你哩。”
    “我晕车哩。”
    “我听不大懂你说什么。讲普通话行不行。”
    山盼突地打个寒颤,手也跟着抖了一下。他耷拉下头,再不吱声了,似有愁容上了脸。又见他突地脖子一直,仰起脸来,面部的肉皱成一团。他张大嘴,酸溜溜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的脏衣服我都洗了。我出去给你买换穿的。钱。”
    山盼授意那女子,拿来牛仔包,从一本小说里找出一张百元钞票。这已是他最后一张钱,加上几个湿钱,他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财产。
    “我的钱包在床角落里,我要带上,对不起啦,我不能不防着你哩。”
    乱发女子穿上蓝雨鞋,梳了两把乱发。再把手机放进单肩包里,扛上香肩。她打伞出去了。新漆的门,怦地一响关上了。房子里,一时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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