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女郎

第十章并蒂莲·窃听器


他突觉一阵头晕,摸着额头火烧一般。他取下凉在阳台上的湿衣服,挣起骨头穿上这几样“滴水牌”衣服。好似遇到了鬼见愁一般,他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哩。
    山盼几时有过这种寄人篱下之“初体验”。他收拾了行李,苦着脸,夺门而去。
    就连《丛林袭击》里万能的海豹队员,也犯不着穿上“滴水牌”衣服一头扎进寒夜里去哩。
    楼下,椰树上的水滴好似都长有眼睛,不时地落到他头上来。
    握手楼上,每家每户的窗子都关得鸟笼样,里面是温馨灯火,是别人家在温存在缠绵。不时,有欢声笑语飘然而出,却令山盼倍觉凄凉。突听啪的一响,脚底下现出一包东西来,就从他眼皮底下划过,他惊魂甫定。待抬头,三楼的一扇窗怦地才关上。
    他突然想到乱发女子的种种好处了。她收留了他,给他洗衣服,为他跑进跑出。他真该对着那扇透着浓浓人情味的门,鞠三个躬。可他只顾地老鼠样,溜之大吉。
    他犹豫不决了,好想吃回头草哩。可又转念一想:我一出门汉子,怎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操心。他于是缩着颈,在黑地里,三不知转了好几个巷道,居然老鼠带帽样地撞上大街来了。
    街上,行人车辆稀稀拉拉。只有花花绿绿的路灯,在这滴水的雨夜里搞小动作。
    原来早是夜阑人静时分。外面是冷清,朝里头一看,吓一跳!好些个摆满饮食摊的小巷,灯火辉煌,里头熙熙攘攘,热汽、香气争着飘出来。原来,许多刚下晚班的打工仔打工妹都拉伴结伙地到这里,吃夜宵。一元钱的牛肉串、煎香蕉确实叫人流口水。再就是三五工友斗分子围拢来,吃顿火锅,真个一大快事哩。
    在家是块宝,出门一颗草。这个道理,他懂。
    山盼进到一家刚想打烊的小超市,一口气买了四五个面包。他边走边狼吞。他饿得都快趴下了哩。
    他独自怏怏地压马路。突见一家小旅社。玻璃小间的前台,一个腰身粗大的女人,把头枕在办公桌上,有似睡着。里头灯光暗淡。
    他从小窗口探眼进去,那睡女人竟赫地醒过来,三不知地猛抬头,拿眼瞪着山盼。她抓抓后脑勺,打个哈欠,嘴里吐出一串叽哩咕噜的闽南话来。山盼听不懂,拿普通话上前搭讪。
    “老板娘,有没有床位。”
    “有。最低四十块!拿钱来!拿身份证来!”
    见来客不懂本地方言,那女人马上换口强硬的国语,半土半洋之蹩脚国语。眼瞄着房客面带病容,穿得不是很有样儿。她肚里打包票是“基层”来的外省乡下人,舍不得花钱的“候鸟”。因此,连高价位的单房也懒得推荐。她明知道白费口舌哩。
    她的胖煞是吓人哩。
    等登记完了,交上钱,胖女人张嘴大喊了一句什么。霎时,从隔壁间里,奔出来一个短发姑娘。这短发姑娘好似很怕前台的粗女人哩。她大概是在这里干杂工的。姑娘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冲山盼行个注目礼,然后,轻车熟路地把他引上狭窄的楼道。
    在二楼拐弯,现出一条幽暗狭长的巷道来。两边面对面排着一个一个的小房间。巷道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那短发姑娘急急地走着职业化的碎步子。有似在一路小跑。
    急走间,山盼听见一对男女在房子里**,女人的叫声显得那么没遮拦,有似在拼命地呼唤她所想要的命运哩。
    分给山盼的床位是一间特大号房靠窗的一个位子。单人床上,铺着薄薄的被褥,这被褥已是陈旧不堪,发出一般旅社固有的霉味来。一张矮几上,摆着台装样子的破电视。墙上贴几张丰乳肥臀之三点式“哺乳动物”。这间特大号房里,一齐摆放八张床位。六个床位住着客。跟山盼对面的一床竟并蹄莲样睡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相拥而卧。那女的遮住了脸,一头浓浓的长发露出头来。
    山盼也不敢多看。他赶紧脱掉身上湿衣,只剩亵裤钻进被窝。他缩做一团。压在心头的铅块算是落了地。他好歹有了个“狗窝”哩。
    迷糊间,突然听得一片声敲门响,几个客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来,面面相觑。肚里都猜到底是什么人深夜上门呢?找娘家的来啦!边上,一个青皮虫子一边细声地用嘴嘀咕,一边匆忙地套外套。他一骨碌钻入床底下“避难”。山盼一时慌了,也学青皮虫子样儿,钻入床底下来。他只着条裤衩,缩在底下兀自发颤,三不知竟有一个人,钻到他的地盘里来。
    “老兄,让让。”
    “有请!”
    黑影里一瞧,那老兄竟也只着一条裤衩。原来,他就是对面把单人床当双人床使的那位。两条赤膊汉一起缩在床下,抖个不住。那老兄还冲山盼,嘿嘿笑了一个哩。
    房门响了一阵,突然寂下来,接着,传来说话声,是女的。已经在开锁了哩!
    山盼屏声敛气,尽管他极想打喷嚏,亏他死死地忍住了。这时房门大开!
    “山盼,山盼!没人呐!”
    “咦,怪了,明明是我引他上来的嘛。就是这个床位哩。”
    突然,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大亮。山盼一眼瞥见两双脚竖在他床边动。一双着娃娃鞋,他认得是短发姑娘的。另一双着鳄鱼牌运动鞋,只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嘻嘻,钻到床底下干什么哩?!”
    倏地,半张脸俯瞰下来,现出一张嫩嫩的女人脸。山盼定睛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是给他买衣服的乱发女子!
    “山盼,不用怕,你出来哩。”
    原来,并非后生以为的那回事,虚惊。呵,山盼抱着胸口复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抛到被窝里。被窝里余温尚存。看乱发女子时,她愣愣地瞧着山盼发呆。看短发姑娘时,她捂着小嘴,轻声暗笑。后生虫子不干了。
    “破鞋!老子以为是金龟婿来了!”
    “骂谁哩?!”
    乱发女人听了,气起来。
    “骂谁,谁喊的鬼便骂谁!”
    “你混蛋!我哪里惹你了?你娘才破鞋哩!”
    那后生虫子恼了,捣下床,踢了乱发女子一脚。乱发女人弯腰忍痛。突地,见一个人一个蛤蟆跳起,朝那后生虫子扑去。
    那后生虫子不防,三不知被山盼扑翻在地,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山盼一拳,捣中那人的脸。一拳打得那人七荤八素,那人作势一翻,将山盼死死压在身下,一只手掐住山盼脖子。山盼一只手,也掐住小白脸脖子。两只候鸟,正牛喘着打得不可开交。一个人过来将上头的后生虫子一拖,拖松了手,山盼乘隙立起。原来,双人床上的那位出手了。他人高马大,甫站出来,后生虫子先就矮了三分。
    “小老兄,要不是你七十三八十六瞎来嘴,我们跟着躲鸟哩!吃饱了撑的!”
    “关你什么事哩。”
    “孙子,你再放个屁看!”
    后生虫子见人多,不作声了,只愤愤地钻入被窝吞气。山盼堆起笑,朝帮手行了个注目礼。
    “山盼,我们走!你干嘛溜呀,真是笨人哩!”
    “多谢你。我不去你那了。惹你烦哩。”
    “我这人豆腐心刀子嘴,你别介意喔!我弟弟那床大着呢。”
    乱发女子这才想起似的,她从提袋里拿出新衣来。一件紫红的闪光外套,一条休闲裤;一件机织毛衣,还有贴肉穿的,棉内衣棉内**子之类。山盼知道,区区一百元办不下这些。
    “出门在外的人客气什么。你穿上,我在门外等你哩。”
    山盼躲在被窝里,换掉高湿度的亵裤,三两下穿好干净衣服,一时感觉利索许多。恭敬不如从命吧,再七十三八十六下去,就显扭捏了。别看旁的房客,个个像是睡着的样子,那是装睡,其实一双耳朵早暗地里竖起来,比窃听器还灵呢。山盼可不想丢这人哩。
    乱发女子在外看见山盼下床来,她二话不说,走前来,将他换届的湿衣收拾妥,扛起就走。
    山盼跟上她。灯光影里,见她坚挺的臀一扭一扭,看傻了眼。她回转脸来。
    “老板娘收你多少钱?”
    山盼伸出四个指头。乱发女子一看,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突地在巷道里,一路小跑起来。山盼全身苦涩,一时也追不上她。他极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甜甜地睡一觉。他一步一步挨下楼,陡然见那乱发女子正叽哩咕噜地,跟前台的女人拌嘴。想不到,她也会一口闽南语!山盼睁圆眼吃惊地盯她。向来听得人讲闽南语比广东话还结巴难懂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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