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没有星空.

杜默明显的在躲避顾霁，她依旧每天勤奋的到画室练画，却再也没有踏足过山水班的画室，即使偶尔几次在走道上碰见，她也急匆匆的从他身旁走过，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顾霁明白她的心情，也不再打扰她，他想，这样也好，就让他们都重新回到各自该过的生活中去吧，两人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就当作一段美好的回忆留在心里，能够让彼此偶尔怀念回想一下，便足够了。
  临近立春，天气渐渐好转，雪娆说想去郊游散心，顾霁便陪她去了近郊乡村里一处花木之乡正在举行的梅花节。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去往郊区的大巴车上，竟然遇到了杜默，她也跟几个一年级的女生一起去看梅花。车上人并不多，大半位子都空着，她们在车快开的时候才上来。其他女生见到顾霁两人，都微笑的朝他们打招呼，而杜默却径直走到最前排，捡了个靠窗的单人椅，一坐下便掏出ipod的耳塞塞住耳朵，然后将脸转向车窗外。从背后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单是她的背影和姿态，都流露出一副闲人勿扰的冷漠孤傲。
  顾霁心里一阵悲凉，不再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他坐在座椅靠过道的一面，又不愿让视线越过雪娆看窗外，便轻阖双目装作沉沉睡去。
  下了车，一行人因为目的地一致，又自然而然的同路而行。杜默摘下了耳机的耳塞，跟其他女生走在一起，但她似乎跟她们并不亲热，当另外几个嘻嘻哈哈挤作一团时，她只偶尔露出浅笑算作配合，更多时候只是两手插在短夹克上衣口袋里默默走在一旁。顾霁以前一直觉得她人缘很好，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她虽然逢人便一脸灿烂笑容的打招呼，却从不跟任何人特别亲近，不管是去画室、上课还是吃饭的路上遇见她，几乎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别的女生们凑在一起聊肥皂剧聊购物聊八卦时，也从来没见过她参与其中。
  他忽然发现，原来她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热情阳光，在她天真烂漫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却是一颗孤独善感的心，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在她的七窍玲珑心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的伤花悲秋的心事啊！想到这，他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到了目的地，众人总算分散开来，各自钻入那一大片开满腊梅的山头，不见了踪影。顾霁陪着雪娆沿着主路而行，沿途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走到哪里都是满枝金黄娇嫩的腊梅，扑鼻的梅花香，还有随处可见的卖花农人。他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担心下一个路口就有可能遇见杜默，心里忐忐忑忑也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然而却总是哪里都见不到她时，他心里又明明白白的平生出几许失落。
  等到转出山头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终于又见到了她。她独自一人站在出山门的路口，怀里抱了一满怀缀满花朵的梅花枝，那小心仔细的神情犹如抱着的是个小婴儿一般。她似乎正在等待其他女生们，因为她一直朝着游人出来的方向张望着。这样的狭路相逢想要装作没看见是不可能的，见到顾霁两人向她走过去，她甜甜的微笑着，等他们走近时，她将怀中的花分出一束递给雪娆。
  “呐，送给你！”
  雪娆也不推辞，接过来道了声谢，顾霁于是问道：“怎么还不走？”
  “我等她们一块儿走，你们先走吧。”
  她跟他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雪娆，脸上还是一脸灿烂甜美的笑容。然而顾霁却不会再轻易被她的表象蒙蔽，他深深的看向她的眼睛，他从中发现，她与他有着同样的心酸和无奈。
  坐在返程的车上，顾霁再次闭目打算装睡，冷不防身旁的雪娆说了一句话：
  “那个杜默，跟你关系很不一般吧？”
  顾霁心中一惊，一霎之间心头掠过无数念头——诧异的反思，下意识的抗拒，承认的冲动，坦白的快感，但最终都被理智统统压到了心底——她肚里的孩子还不足三个月啊。
  他答道：“你想多了，杜默性格外向活泼，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也跟很多男生关系不错，我们很谈得来，也没什么‘不一般’的。”
  听完他的“解释”，雪娆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把玩着杜默送给她的花束。顾霁也不再开口，闭目靠向椅背，为自己刚才的匆忙之中所作的辩解感到厌恶恶心。
  自从梅花节见过顾霁和女友两人亲密出游后，杜默更是远远的避开了顾霁，就连路上遇见了都会绕道走。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现在对他到底怀有怎样的心态，但她本能的觉得，一旦靠近他，就有可能要“出事”，至于究竟会出怎样的事，她无法可想，唯有离他远远的，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她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开学后的头几个星期，直到有一天，两人终于还是不期而遇了。
  那天，杜默在画室呆到忘记吃晚饭就接着去上晚上的英语口语课，下课后觉得饿得难受，便一个人去教学楼附近的饭馆里吃宵夜，刚点了餐等着上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扭头一看，门口进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院长胡教授，正带着山水班的六个学生一起来吃宵夜，顾霁的身影也赫然其中。
  杜默避开顾霁的目光，起身叫了声“院长好”，又对刚才叫她的陈季扬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心里想着这回可真是避无可避了。
  果然，陈季扬接着说：“你一个人？过来一起坐啊。”
  她还想着要怎么拒绝，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就连胡教授都开口了，她便不好再推辞，走过去与他们一同落座。而顾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坐到了她身旁。
  胡教授把写菜名的单子交给顾霁，又随口报了几个菜名，顾霁伸手拿过桌面上一只秃头铅笔在一叠破旧的纸签上记菜名，一旁看他写字的翟鸣忍不住笑言：“写成这样是想要考验厨师们的眼力么？”
  杜默于是扭头去看他写的菜单，那一手铅笔行草写得龙飞凤舞，张扬洒脱，神形自在，真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以前只见过他中规中矩的楷书，还从不知道，原来他的字写得这么好！都说字如其人，果不其然，他这样的人写出来的字也只有这样才相配啊！杜默心里又止不住悄悄翻腾起了对他的欣赏崇拜。
  正暗自感叹，冷不防身旁的顾霁忽然扭头问她想吃什么。
  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说过话了，现在突然离着这么近的距离，还正处在对他的崇拜升级状态中，当着这么多其他同学的面，也不可能像以往一样对他视而不见，她便暂时放下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和包袱，开开心心的答：
  “我要吃水煮鱼、糖醋里脊、回锅肉、醋溜土豆、肉沫茄子再加一个虎皮青椒，嗯差不多就这么多吧。”
  一开始还认真记笔记的顾霁，发觉她一口气报了这么多菜名，似乎是闹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当真，不由停笔抬眼望向她，她便对他甜甜一笑。看见她的笑脸，他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杜默深深看向他睽违已久的带笑的眼睛，心头一片暖意。
  一旁的胡教授忍不住开口了，“看来杜默胃口很好啊，帮我们把剩下的菜全点了。顾霁，别光顾着跟人家眉目传情了，赶紧记下了，肚子饿等着上菜啊！”
  听了他的调侃，众人都笑起来，两人也都不好意思的各自别过头去，心情都已是大好。
  饭桌上气氛很是融洽，胡教授是个学养深厚平易近人又幽默风趣的学者，他兴致高昂的与他的一帮学生们畅谈艺术感悟和生活理想，三个高年级的学生跟他互动很多谈得很是投缘，另外三个跟杜默同年级的学生，却也跟杜默一样，听得多说得少，但无论是听者还是说者，都获益颇多。
  看着他们这一班的师生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教学相长，杜默很是羡慕。她自己的导师远在华盛顿，一个月才一个越洋电话对她指导几句，仅有的一个同窗也常常不见人影，哪像别人班这么热闹有趣啊。
  正神往间，胡教授说起下月将有一批日本学者来学院访问，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指向了顾霁。胡教授说：“对了，听说顾霁日语水平很高啊，到时候就由你充当翻译吧！”
  听到话题转向他，杜默不由竖起了耳朵，只听顾霁的回答是：“嗯，是还不错，没问题。”
  一旁的陈季扬笑了，“还真是给根竿就往上爬，一点都不谦虚啊！”
  胡教授也跟着笑了，“是啊，我还以为他会客气一下，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下去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杜默也跟着笑起来——如果换作是她，面对别人的夸奖，也会自信满满毫不做作的坦然接受，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必要需要故作谦虚。在别人看来也许觉得这样的个性很是骄纵张扬，而于他们而言却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原来他与她，的的确确在内心深处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内心里忽然平生出许多感慨——难怪他会那么吸引她，就算他不在乎她，就算他从不把她放在心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只要他还是他，他身上还有那么多令她喜欢的特质，她就会一直无法摆脱他的影响。他就如同一个魔咒，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她的心神牢牢禁锢……意识到这一点，她既悲哀叹息，又感动欣慰，更多的，却是对宿命的敬畏，一时之间，心头百感交集。
  偷眼注意着身旁的女孩低头微笑起来，顾霁的心里犹如一夜春风拂过，霎时百花齐放。他有多久没看到过她的笑脸了？这段日子他为难自己也为难着她，看着她一天天疏远一天天沉默，他也变得越来越孤僻寡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段日子过得有多么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