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没有星空.

第44章


  每当这种时候,我便起身去一墙之隔的狭小客厅,从除了啤酒以外几乎空空如也的冰箱里翻出一听啤酒灌下肚去。我近来似乎有点酗酒的倾向,一则是因为生活已经如此乏味,我需要一些东西来刺激一下逐渐变得有些麻木的味觉,另一则便是因为,在这样无法入眠的凄冷雨夜里,我必须要借助酒精的帮助才能昏昏沉沉的睡去。
  我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八成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了,抑郁症?狂躁症?还是其他什么?我不太懂也不关心,也不打算去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因为我非常清楚的知道,我的病已无药可救,这个病的因由只有一个:“执念太重,求而不得”。
  近来在我少之又少的睡眠之中,只要一入睡,我都几乎会做同一个内容的梦,这些梦尽管时间、地点、背景不尽相同,但内容却都千篇一律——在梦里,我费尽心机的四处寻找着顾霁,而每一次都一直到我醒来也找不到他。
  梦的情节千奇百怪:有一次是我在美院大楼下远远的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某一扇窗口,可追到他出现的楼层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我沿着梦境中那犹如迷宫一般往复盘旋的走廊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的寻找,不断的重复着开门关门的动作,一直到天亮。
  还有一次,好像是毕业十周年的同学聚会,他理所当然的没有出现,我想打电话找他,拿出手机却怎么也翻不出他的名字,我一个个询问着身边的人,有的说没有他的电话,有电话的拿出手机借给我,我翻遍了每一个人的通讯录,却依然找不到他的名字。那一次梦境的结尾是,我急得满头大汗束手无策,直到被刺耳的闹钟惊醒过来。
  另一次的场景是,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等他,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只隐约记得他说过要来教室找我,等到后来连这一点印象也都不敢确认。于是我自作主张的去他家找他(梦境里的我竟然知道他的住所这一点很是出乎我意料),到了他家门口却在窗口发现了他前妻的身影。我呆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心里想着也许好不容易马上就要见到他了,但又也许正是因为她来了他才不来赴约。正犹豫间,门却突然开了,从打开的门里出来的,是他的前妻。我在她快要看到我的那一刻转身落荒而逃。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内容丰富精彩得令我简直怀疑是否梦神墨菲斯每晚专门在为我精心编排着剧本。
  唯有一次,也许是梦神自己也睡着了吧,我竟然真的在梦里找到了他!在那一晚的梦里,他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十米之外,一脸温暖笑意的朝我张开双臂,我惊喜异常,飞奔着扑入他怀中,紧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明知是梦,可我却能无比真实的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他拥着我的双臂的力度,还有我心中的狂喜和几乎要溢出胸腔的满满的幸福感。那一天醒来,我的眼泪将枕头浸湿了好大一片。
  是啊,我真的,好想念他!
  也唯有在想念他的时候,我才能够感受到我与世界的关联,我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人世间,才能感到我自己的存在感。
  算算时间,我竟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他面,一晃便是四年,我的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四年可以耽搁?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继续颓废,继续浪费时光,我需要重新振作起来,为了让生活依旧有希望有目标,为了让自己依然感觉到生命的存在,为了有朝一日能以最好的状态再见他一面,我要重新开始跑步锻炼,重拾画笔,再找个老师学学小提琴,重新把一年前剪掉的头发留长,一直留到长发齐腰……我必须一直保持生命和身体的最佳状态,因为,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我随时都有可能回到学校去见他!
  到我们重聚的那一天,希望可以听到他由衷的赞我一句:
  你还跟当年一样!不,你比当年还要美好……
  2011年9月2日星期五晴
  芥川龙之介、三岛由纪夫、法捷耶夫、杰克伦敦、海明威、川端康成、三毛、海子、顾城……很长很长的一串名单,他们都因何而死?我想我也明白了。
  逼死人的,不是痛苦,痛苦总将会过去,只要还有希望,痛苦便可以忍受。逼死人的,是绝望,是丧失生机毫无希望的绝望。
  我曾向佛法寻求过帮助,我曾诵读《心经》、《金刚经》,期望获得金刚一样无坚不摧的大智慧,破除烦恼执着,脱离欲界□□无□□三界而完成智慧,到达苦海彼岸。然而,佛法所述离苦得乐的最终目的是脱离轮回进入不生不灭之境,方算圆满,才得解脱。而我本就不信轮回,还谈什么经过修炼从中脱离?我也不信这世上竟有什么不生不灭之境。那么对于我来说,到达苦海彼岸岂不是反倒更加容易,只需一死,便得解脱?
  也许是我愚钝,无法参透佛法的妙义,但顾霁他一定能懂。近来在他的个人网站上看到他的作品,全都是与佛有关的:或佛之说法,或佛之涅槃,或布满佛龛的山水……真巧我与他竟又是不谋而合。
  可惜,我无法再向他求教佛法了,就连见他一面,一通电话,一个短信,也不能够了……
  几天前从陈季扬师兄处听说,他已再婚,且又新添了一位千金,一家三口如今刚搬进城郊一个宁静舒适的小区里,生活无比惬意……
  很好啊,他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有了亲密无间的家人,心心相印的爱人,他找到了新的幸福,从此不再需要我了。
  我应该为他高兴的,可为什么我会那么失魂落魄?不是说只要他幸福,别的我都不要么?
  从前我生活在一个有顾霁的世界里,那里阳光明媚和风温暖。后来,自从他离开以后,我便一直生活在一个黑暗冰冷的世界里面了。而现在,就连这样的一个世界也容不下我,想要将我一点一点的挤出去了。
  “嘣”的一声——我悬在世界悬崖的边缘,唯一与这个世界相连的一根绳索断了——我跌向无底的深渊,再不见天日。
  
  ☆、尾声
  顾霁猛然合上日记本,不敢再看下去。他浑身发冷,额角却冒着冷汗,心脏因为恐惧而狂跳,几乎快要跳出胸腔。他拿起手边的电话,慌乱的搜索多年未曾用过的杜默的号码,他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电话。
  电话那头,并未如他期望的传来回铃音,而是冰冷无情的系统语音:“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他又拨了一次,两次,三次,直至无数次,依然是同一个冰冷的声音。
  他开始呼吸困难,费力的呼吸了几次之后,他拨通了小司的电话,对方开口后,他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好半天他才能开口说话:
  “你最后见到杜默,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两三点左右吧。”
  “她有没有说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她看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都没有哇,怎么了?”
  他早该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杜默她从以前便是这样,就算心里再悲伤再痛苦,也可以若无其事的露出灿烂的微笑。顾霁不再答话,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他与她的联系,如今只剩下存在他手机上那个已经无法拨通的号码,如今,在他为她的生死担忧之际,他竟然毫无办法!
  他想起了吴玮,辗转联系了几个人之后,终于要到了吴玮的电话。不顾对方的诧异,他请吴玮务必立即去一趟杜默的住所。尽管他没有说明原因,但从他闪烁的言辞中,吴玮很快猜到了他的用意,丢下一句马上去,便挂了电话。
  等待吴玮回复的时间里,他坐立难安,已是夜里12点,如果杜默不在住所,那么……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起身出门下楼,发动汽车开出学院大门。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将车开到哪里,他只是不能再呆坐下去,开车出来,说不定,说不定会在学校的哪条路上遇见杜默呢?
  然而深夜的校园里,鲜少人影,他开遍了整个校园,又将车开上了校外的街道,一条街一条街的搜寻。
  吴玮的回电终于来了,对方每说一句,顾霁的心就往下沉一截——杜默没有在公寓,而且,吴玮还打电话找了杜默目前工作的同事,得到的消息是杜默从这周一开始就没有去公司了,也没有请假,电话也一直联系不上。
  “你说,杜默会不会……”吴玮的声音带着颤抖,令顾霁的心更加沉到海底。得不到他的回应,吴玮继续说着,“我明天一早就去报警,你最好……也联系一下你那边的警察局吧。”说完挂断了电话。
  顾霁将车停在深夜的街头,将手机抛到副驾座上,垂首伏在方向盘上,浑身如脱力般的虚脱。
  杜默,杜默,你究竟在哪里?……
  从那以后,顾霁再也没有找到过杜默,她就这么消失了,从人间消失了。警察立案以后,寻找了一个多星期,除了发现杜默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寓电梯监控的时间是9月3日周六上午10点15分,最后一次电话通话记录是当日下午1:47分打给小司的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找到。她没有乘坐飞机和火车的记录,市内一切凶杀或意外事件的尸体也没有发现她。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连十多天都音讯全无。
  这些天里,顾霁已经向学校请了长假,每日只做一件事,沿着长江两岸人烟稀少的江岸默默寻找,随身携带着杜默的日记本,还有大量的啤酒罐。他甚至连家都没有回,每天走累了就随便找个旅店住一晚,第二天再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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