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又见飞刀

第16章


又是一年梅花,又是一年雪。
老人坐在廊檐下,痴痴的望着满院红梅白雪,就好像一个孩子在痴痴的望着一轮转动的
风车一样。
人为什么要老。
人要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死
老人的手里有一把刀。
一把杀人的刀,一把例不虚发的刀,飞刀。
没有人知道这把刀的重量形式和构造。就正如天下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刀。
可是这把刀已经有许多年许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出手一击,例
不虚发的把握。
他是李家的后代,他的父亲就是近百年来江湖中独一无二的名侠小李飞刀。
而他自己已消沉二十年,他的心情之沉痛有谁能想象得到
他是为什么
白雪红梅间彷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一个白衣如雪的女人。
一段永难忘怀的恋倩。
‘庄主,二少爷回来了。’
曼青先生骤然从往日痴迷的情怀旧梦中惊醒,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儿子。
儿子,这个这么聪明,这么可爱的年轻人真的是我的儿子我以前为什么没有
照顾
他为什么要让他像野狗一样流落街头为什么要离开他的母亲
一个人为什么要常常勉强自己去做出一些违背自己良心,会让自己痛苦终生的

他看着他的儿子,看着面前这个强壮英挺充满了智慧与活力的少年,就好像看到他自

当年的影子。
‘你回来了’
‘是。’
‘最近你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样。’李坏笑笑:‘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子,别人看得
惯也好,看不惯也好,反正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我就不能不在乎’
老人的心里在滴血,如果他以前也能像他的儿子这么样不在乎,那么他活得一定比现
在快乐得多。
李坏的心里也在滴血。
他也知道他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他父亲和他母亲那一段恋情在江湖中已经是一件半
公开的秘密。
他的父亲遇到他的母亲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他们相遇,相爱,相聚。
他们有了他。
他们年轻,未婚,健康,而且都非常成功,非常有名,他们能结合在一起,本来应该
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只可惜这一段美丽的恋曲,到后来竟然成了哭声。
错不在他们,错在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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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他父亲的父亲,杀了她母亲的父亲,一刀毙命。
她的母亲复姓上官。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就连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主上官金虹也未能破例。
‘这是我平生做的第一件错事,’老人说:‘因为我明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可原谅的,是
会害人害己的,可是我还要去做。’
他黯然良久:‘我扪心自问,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这一点。’
李坏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一直为他的母亲悲恨愤怒不平,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心底深处,对他的父亲也有
一份无法形容的悲伤和怜悯。
不管怎么样,他和他的父亲之间,毕竟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毕竟同样是男人。

老人又对李坏说。
‘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要对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李坏依旧沉默。
‘我生平只错过两件事,两件事都让我痛苦终生。’老人说:‘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

外一件事。’
空寂的庭院中,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急雪溶化中破裂的声音。
老人慢慢的接着说。
‘多年前,我初出道急着要表现自己,为了要证明我的声名,并不是靠我祖先的余荫而
得来的。’他说:‘那时候,武林中有一位非常成功的人,战无不胜,几乎横扫了武林。’
老人说:‘这个人你大概也曾听说过的。’
二十年前,‘一剑飞雪’薛青碧挟连胜三十一场之余威,再胜雁荡三鸟,再胜昆仑之
鹰,再胜刚刚接任点苍掌门的白燕道人于七招间,声誉之隆天下无人能与之比肩。
但是后来的那一战,他却败给曼青先生了,败后三月,郁郁而终。
这件事,这个人,李坏当然是知道的。
‘我一战而胜举世无双的名剑,当然欣喜若狂。’
这本来也的确是一件让人得意欣喜的事,可是曼青先生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却
更悲观。
‘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一件我当时所不知道的事情。’老人说:‘当然我如果知道这件
事,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去求战。’
他说:‘后来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
李坏知道。
当时李曼青向薛青碧求战的时候,薛青碧已经因为连战之后积劳伤痛,而得了一种没

人可以治得了的内伤。那个时候,他的妻子也刚刚离开了他。
他的积伤和内伤已经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江湖传说中那位‘一剑飞雪’
完全
不同的人。
可是他的血管流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的性格还是不屈不挠的。
所以他还是负伤应战。
他没有告诉李曼青他已经不行了,他死也不会告诉他的对手他已经不行了。
他就真砍断他的头颅,切断他的血脉,斩碎他的骨骼,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一类的
话。
所以他战,欣然去战。
所以他败。
所以他死,死于他自己的荣耀中。
‘所以我至今还忘不了他,尤其忘不了他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所流露的尊荣。’老人
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死得那么骄傲的人,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看到。’
李坏看着他的父亲,眼中忽然也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尊敬之意。
他也在为他的父亲骄傲。
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真正的热血男儿,才能够了解这种男子汉的情操。
要做一个人,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做一条真正的男子汉,那就不是‘
不容易’这三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甚至已经久得可以让积雪在落叶上溶化。
李坏听不见雪溶的声音,也听不见叶碎的声音,这种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
有人能听得到。
可是李坏在听。
他也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他听,是用他的心。
因为他听的是他父亲的心声。
‘我杀了一个我本来最不应该杀的人,我后悔,我后悔有什么用’老人的声音已嘶
哑:‘一个人做错了之后,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么事’李坏终于忍不住问。
‘付出代价。’老人说:‘无论谁做错事之后,都要付出代价。’
他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说:‘现在就是我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日期:元夜子时。
地点:贵宅。
兵刃:我用飞刀,君可任择。
胜负:一招间可定胜负,生死间亦可定。
挑战人:灵州。薛。
这是一封绝不能算很标准的战书,但却无疑是一封很可怕的战书。字里行间,却彷佛有
一种逼人的傲气,彷佛已然将对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李坏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
‘这是谁写的信,好狂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曼青先生说。
‘是你怎么会是你’
‘因为这封信就和我二十年前写给薛青碧先生的那封信完全一样,除了挑战人的姓
名不
同之外,别的字句都完全一样。’
老人说:‘这封信,就是薛先生的后人,要来替他父亲复仇,所下的战书。也就是我

付出的代价。’
李坏冷笑。
‘代价什么代价薛家的人凭什么用飞刀来对我们李家的飞刀’
老人凝视远方,长长叹息。
‘飞刀,并不是只有李家的人才能练得成。’
‘难道还有别人练成了比我们李家更加可怕的飞刀’
这句话是李坏凭一种很直接的反应说出来的,可是当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脸上的肌
肉就开始僵硬,每说一个字,就僵硬一阵。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就已经好像变成了一个死灰色的面具。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道可怕的刀光。
月光如刀,刀如月光。
在当今江湖中,这句话几乎已经和当年的‘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同样可怕。
老人又问。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李坏默认。
‘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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