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大传

第六十六章 贯高


负责刑律的廷尉接到刘邦的中旨(皇帝口头传达的旨意)之后,立即加紧了对贯高的审讯。
    这些日子以来,贯高在长安阴森恐怖的死牢里,早已被拷打得体无完肤,浑身上下不是沁着盐水抽打之下的鞭痕,便是烙铁印进肌肉里深陷进去的疮疤。尽管在无数次的重刑之下,贯高依然一口咬定行刺与赵王和其他赵地群臣毫不相干,是自己一人所为。自己既是主谋,同时也是自己派出的刺客在柏人守候。
    审讯的廷尉虽然挺佩服这样一条硬汉,但是也不会相信在赵地身居高位的贯高还需要自己亲自去派刺客。无非是认为自己反正要被夷九族了,干脆就把所有的罪责承担下来,不必牵连他人。廷尉见怎么拷打贯高也掏不出多少真话,便决定使出杀手锏。他狞笑着对闭着眼什么话也不愿多说的贯高道:贯高,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左右都是个死,所以受了这么些皮肉之苦,也不愿交待行刺陛下的主犯和从犯吗?其实你就是咬碎钢牙,把什么都想烂到自己肚子里,本官也早已清楚你们这阴谋的一干人等。
    廷尉大叫了一声:叫贯风进来。
    贯高听到了贯风二字,紧紧闭着的双眼,眼皮动了一动。
    已经许久没有露面的贯风衣着光鲜、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他朝着廷尉深施一礼道:小人拜见大人,敬候大人吩咐。
    廷尉看着贯风笑了笑,道:贯风,为何不拜拜你的旧主啊。虽说如今他已是阶下囚、俎上肉,但他毕竟也曾经是你的救命恩人嘛。
    其实贯高自因贯风失踪后紧接着便行刺之事东窗事发被捕至长安,心中已隐隐感觉此事或会与贯风有关,今天贯风这般轻松自在、堂堂煌煌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便一切都清楚了:自己被自己怀中的一只毒蛇咬中了心脏。此时的贯高,已无气力来愤怒、来谩骂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因为再怎么恼怒也于事无补,国中赵午等人的人头恐怕早已落地了。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一手养大情同父子一般的贯风,为何要告发自己。荣华富贵,在赵地,他贯高也照样能给啊。这让贯高百思不得其解。
    贯高平静地笑出声来,但是立即就牵动了身上的伤痛。他不禁又丝丝发出声音。站在他面前的贯风冷眼相看,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痛苦稍微减弱了一下之后,贯高睁开眼,冷冷地问贯风:贯风,你不念恩养之情也就罢了,却还出卖老夫过于歹毒了吧?
    贯风面北抱拳相敬回道:你欲行刺陛下,此乃天诛地灭、人神共愤之事,你再与我有恩,我也只得大义灭亲了。况且,你的那点恩我尽心服侍你十年已算还清。你与我的家仇,我苦熬十年方能一雪啊。
    “家仇?”贯高满脸疑惑。
    “家仇?贯风,你和这个逆臣有何仇啊?”连端坐椅中的廷尉都非常惊异,问道。贯风秘密进长安,告发赵地君臣欲行刺天子一事,知晓此事的刘邦等人都认为贯风此举是为了讨封赏、进爵禄。刘邦也赐了贯风五百金。没想到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家仇。
    贯风头高高地抬着,一字一字从嘴里吐出来:贯高老儿,你听好了。我本是常山王陈馀帐下大将王进的儿子,我叫王宁,跟着你那贯姓,若非为了报仇,那真是辱没了祖宗。
    贯高听到王进这个名字,思绪不禁又飘回自己跟随赵王张耳和那陈馀争夺赵地的战争岁月。没错,王进是陈馀帐下一员能征惯战的虎将,被自己派出的刺客卧底在他身边,趁其不备之时成功刺杀。这事过去多年,若不是今天提起,他几乎都已忘了。争夺天下之际,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使出,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夫明白了,一报还一报。”贯高淡淡地笑了。
    廷尉尚不明白,贯风便将自己父亲死与贯高派出的刺客之手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通。
    廷尉感叹道:这燕赵之地的行刺之风,还真是古已有之,方今都未平息啊。
    贯高长叹一声道:罢了,也难为你在我身边十年,方才出手。不过你出得这一手,也真是阴狠至极了,我的九族都毁与你王宁之手。
    王宁站在贯高面前,在死牢里纵声大笑,要把这十年来的隐忍、仇恨、屈辱统统在这笑声里倾泻出来。死牢里,弥漫着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声,让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廷尉觉得对于贯高也再无什么可审之后,便上了一道行刺事件准备结案的奏章。刘邦看了奏章之后,虽然他已决定放过张敖,但是究竟张敖有没有参与对他的行刺还是不大放心。便问廷尉,这贯高平时和谁交往最为密切。为了审讯这天字第一号大案,廷尉早已将贯高上至八代下至子孙、亲朋翻了了个底朝天。立即回禀刘邦:中大夫泄公与贯高是同乡,关系最为亲密,现已查明,并未参与此次行刺行动。
    刘邦沉思了一会道:这贯高还真他娘的是个颇有气节的壮士。那就命泄公持天子的旌节,代朕再问一遍贯高,张敖究竟是否参与了行刺,然后如实回话与朕。
    “诺。”廷尉领命下去了。
    泄公持节来到卧在死牢竹床上的贯高面前。贯高已是奄奄一息,但是见到了老朋友还是挤出了些笑容。泄公问了问贯高的伤情之后,便道:我持节来替陛下问你,赵王张敖真的没有参与谋反吗?
    贯高惨然一笑,道:泄公,你我交往多年,你应知我是个以义自立、不受屈辱、信守诺言之人。无论他们怎么拷打与我,我都没有指认赵王参与谋反,那是因为赵王真的不曾有过。再者,以人之常情,我难道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吗?现在我的九族丢被定为死罪,难道我爱赵王还能胜过我的亲人?因为赵王实在不曾谋反,我岂能胡乱攀连。接着贯高又详细述说了当初的谋反原因,还有张敖不曾知道的情况。
    泄公入朝将在牢中与贯高会面后的所言所谈一一向刘邦做了回禀。
    刘邦听后唏嘘不已,慨然道:这贯高虽然要刺杀与我,但还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忠君义士。
    更让所有在场朝臣意想不到的是,刘邦下令:释放张敖,赦免贯高。并派泄公去牢中宣旨。这一以德报怨的恩旨让泄公感动得涕泪横流,高呼:陛下高德,亘古未有。
    泄公急忙去了牢中,告诉贯高,陛下已将张敖放了出去,也同时赦免你的大罪。贯高怔征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笑了笑道:赵王被无罪释放,我已无所何憾了。我之所以不死,就是为了表明赵王没有谋反。如今赵王既已出去,我已安心了。作为臣子我有谋害皇帝的逆天之罪,又有何脸面再去侍奉皇帝。即使皇上不杀我,我也羞愧难当啊。说着闭上眼,无论泄公怎么规劝,他都只是摇头不再言语。
    半夜里,贯高用尽最后的力气掐断了自己的颈脉,自杀身亡。
    后世宋时司马光评价这一汉初的惊天大案时,这样认为:高祖刘邦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的侍奉之心,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赵王失去了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刘邦过失,致使赵王亡国的,则是贯高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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