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大传

第八十一章 陨落


萧何接到长乐宫吕后的要其进宫议事的懿旨后,便匆忙换上朝服,戴上象征文官最高品秩的紫绶,出了丞相府,赶往长乐宫。
    吕后早已在宫中等待,按照当初建国时刘邦亲自审定后订下的礼制,萧何是唯一一位可以佩剑步履上殿,无须跪拜的功勋。不过这几年下来后,萧何若是入朝拜见刘邦或者吕后已是自行解下佩剑,脱下布履。他缓步上得殿来躬下身,高呼:吾后千岁千千岁。
    吕后与萧何稍微寒暄了几句,便直接进入了主题。吕后凛凛道:丞相,陛下远征塞北,这长安城里就要出大事了,你知晓吗?
    刚刚卸下建造未央宫重任的萧何最近一段时期又为了刘邦推出的迁徙天下大户至长安附近和对封王和功勋增加税赋这两项正遭利益集团软磨硬抗、棘手得很的国策落实,正忙得焦头烂额,况且还有征讨陈豨的军队粮草物资供应、兵员补充等事宜。可谓是:万事缠于一身,哪里还有这些事以外其他的心思,所以被吕后这么一问,不禁微微一怔,只得实话实说:臣一直忙于俗务,无暇他处,尚不知这城里有何大事要发生。
    “韩信要造反了,就在这几日要攻进这长乐宫,准备拿了我再要挟陛下。”吕后不急不怒对萧何说道,她细细端详着萧何,她把这句话说出后,要好好看看萧何的反应。若是有一丝的不对头,那萧何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也未可知。毕竟没有萧何便没有韩信曾经的如日中天,同样韩信也一向把萧何尊崇为自己的伯乐,对任何人都可以傲慢无礼,唯独萧何对他可以耳提面命。这二人的关系可非同一般啊。吕后常常这样看待萧、韩二人。
    本来就毫不知情的萧何,正垂首倾听吕后要说的城内大事,猛然间听闻吕后说韩信要谋反的话语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头顶上暴响了一个炸雷,炸得自己直楞楞看着吕后,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皇后,这,这,这确实吗?韩信陛下将他从楚地带回长安之后,在府中闭门思过,现以手无寸兵,还敢造反?
    吕后见一向镇定自若、雍容宽度,一朝之相举头投足都稳当十足的萧何被自己这句话弄得晕头转向,茫然失措,倒是十分受用。另外让她稍加宽心的是,至少从方才举止上来看萧何并不知情韩信的欲要谋反。
    吕后传唤魏节上殿,指着他对萧何道:这是韩信府中的中书舍人,韩信的谋反方略便是他连夜进宫,告之与吾。李年,你对丞相一五一十道出韩信的谋反方略吧。
    魏节见吕后对萧何也并不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明了吕后对萧何并无真正信任,只是自己若真得只是韩信的中书舍人,来告主人的密,也许这辈子都会被这些新朝功勋内心里掐死一百次。可是既然吕后让他依然保持这样的身份,那么他只能维持下去。哪怕是有一天自己都不清楚怎么死的,因何而死,他都得以告密者的面目维持下去,因为吕后已经不会给他公开自己真正身份的机会,当然也不能给,否则的话那些功勋们人人都会担心自己的身边也会被吕后安插人监视,那将是由惧到恨再至怒,那时吕后自己倒成了由怒到惧了。
    魏节强做镇定,将韩信欲要谋反的计划,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详细地向萧何禀报了一通。
    萧何一边认真仔细地听着,一边分析,越听心中也不得不彻底认定,韩信的确是打算反了,因为大胆的策划,计划的周密,难题的解决,行动的果敢,确实也只有韩信能做得出来,再无二人。萧何越听也越是冷汗直冒,越想越是害怕:自己之所以能被刘邦尊为功勋之首,别人在刘邦眼里都不过是他的猎狗,唯独他为刘邦身边的猎人。无非是自己为刘邦做过三件大事:其一是首拥刘邦为沛公起义举事,其二在后方鼎力襄助军事,其三便是发现并保举韩信为刘邦夺得三分有二的天下。如今这三件大事中,有一件反倒要成了天大的罪过,这可如何是好。
    魏节说完,吕后问萧何:丞相,方才李年所言,你以为韩信究竟会不会反呢?
    这天大的祸事就要干连到自己,萧何也慌得屈膝在地道:那韩信果真是要反了。臣当年还曾保举与他,真是罪该万死,请皇后重重处置老臣。
    “丞相快快请起,曾经的韩信实乃世所罕见的将才,若无丞相发现怎能为我大汉立下赫赫战功,如今的他戚戚悒悒,总觉得陛下亏待与他,由此心生怨恨,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与你萧何丞相何干?吕后这话说得倒也算是客观,让萧何的忧惧减轻了许多,慢慢从冰冷的砖石地上爬起。
    “如今韩信欲要谋吾,那吾也不得不速速除之了。今日请丞相来,便是为了此事。”吕后恶狠狠地说道。
    萧何忙附和道:全凭皇后吩咐,臣愿效犬马之劳,以补失察之过。
    “好。那就劳烦丞相去一趟淮阴侯府,就说陛下在前线已攻破陈豨,取得大捷,邀他一起来宫中朝贺。你的话,他不会不听。他到了宫中,你便是为陛下又立下一件奇功。”
    不知经历过多少人心险恶、迷局陷阱的萧何立即就明白了吕后要拿自己当说客,这样才能让韩信信以为真骗进宫中,然后方能下手。可是他又能怎样了,自己如果推辞或者拒绝当这个说客,可能下一个清洗的目标就是他。没得选择便是既然要当,那就得当好。所以萧何的心中虽然黯然无比,但是行动中却要坚决支持吕后的主张。因而,他还给吕后出了一计:韩信心细如发,如果只是说前方大捷传旨进宫,他必是半信半疑,托病不来。唯有假戏真演,一边封锁长安四座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一边悄悄派骁骑出城外再飞驰与城内,大喊:陛下自前线传檄大破陈豨,不日返京。如此,韩信也不由得不信了。
    吕后听了点头称是,吩咐审食其速去依丞相大人所言行事。
    李年悄悄地回了淮阴侯府。萧何在城中一片前线大捷的鼎沸声中,来至淮阴侯府,邀韩信一起进宫朝贺。
    韩信在府中也听闻了城中沸腾之声,正在满腹狐疑之中。萧何的来访盛邀自己一起去进宫朝贺,倒让自己有些为难了。一来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给,二来萧何来邀自己,说得也很透彻,如今借庆祝前方战事胜利缓和一下与帝后之间已经很紧张的关系是恰如其分,再好不过。再者,韩信对前方大胜依然心生疑虑,自己不是几日前才见过陈豨的信使,信中描述的战局应该是对陈豨有利,就是陈豨再不会打仗也不至于几日之后便一败涂地啊。所以他想借着这次朝贺进宫去探个虚实,然后再做是否继续实施计划的打算。
    所以他便不顾蒯彻在旁一再摇头暗示莫出府门的动作,欣然应萧何之邀,登上马车,去了长乐宫。
    在宫门外,韩信见几乎没有臣僚们坐的马车、牛车停与周边,很是奇怪:怎么无人来朝贺啊?萧何被其一问,不仅没法答出,反倒急中生智道:大家哪里比得你,早就进宫朝贺过了。说着,还叹了口气道:如今来邀你,落在了他人朝贺的后头,不知皇后会不会怪罪与你我呢。
    韩信听了,不禁激起一股傲意道:你我又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哪里有他们来的乖巧,如今来朝贺便是一番赤诚之意,还分什么早晚。丞相,你我这就进去也就是了。
    萧何忙点头称是,与韩信一起进得宫去,还未至前殿,萧何便找了个要如厕的理由,闪进侧门。韩信只得站在殿外的栏轩处百无聊奈等一等萧何,可是有一会了,萧何仍未前来,韩信有些焦躁,前思后想,猛然觉得似有蹊跷,便忙掉头要出宫门,宫门早已关上,不知何时起自己的眼前也出现了层层甲兵,手持弓弩对着自己。
    大事已去了,韩信只感觉像是坠入了深渊,再也不能爬上来。面对这些黑压压的军队,他怆然一笑:我手无寸铁,何须兴师动众这么些人呢。
    此时韩信内心雪亮地明白:出卖自己的萧何早已无影无踪,那必是他和吕后一起合谋了自己。一个是在他心中是宽厚仁和的长者,一个不过是深锁宫中的妇人,居然合谋了他。想想他倒哑然失笑了,自己从不曾在万千大军中受人束缚,倒是打下江山之后,一而再地不是被刘邦用两个力士就给绑了来长安,便是今日被自己最信任之人骗进了宫中,自己真是太容易上那夫妻二人的当了。天命啊天命,韩信仰天长笑,被蜂拥而上的甲兵缚住推进长乐宫的钟室。
    两日之后,韩信意欲谋反的罪名昭告天下,被夷三族。帝国最闪亮的一颗将星就这样陨落长河。他的身后留下了宋人司马光在煌煌巨著资治通鉴中的哀叹、惋惜和自作。居功自傲,讨价还价,抗命不遵这些是君臣间产生裂痕的因子,韩信统统都有,又岂能不会演变成身败名裂的最终结果呢。
    斯者已逝千年,但是他的与项羽破釜沉舟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背水一战成为千古传奇,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有志者,即使身处逆境,也不会害怕、妥协、恐惧,恰恰化被动为主动,逼迫另一个自己众志成城,迎难而上,完成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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