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也祸国

第五十四章 重逢


    每走一步,沈荼的心就越发沉重,无数的回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无论哪个,都让她有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可是,眼睛还是被慕隐那三千银发刺伤了,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一个颜色,两种悲切。
    慕隐,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呢?
    三年,整整三年,想到以前,慕隐才离开短短一阵子,她都会有种相思成灾的感觉。
    早就听梓檀说过他的头发全部白了,就因为自己的死去,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太久,那些疼痛在心底生根发芽,浑然不觉,直到此刻,亲眼看见了这样的慕隐,她熟悉到了极点的慕隐。所有的悲伤花朵在瞬间凋谢,顷刻间生成果实,讽刺着她三年的逃避,和那假装的不悲伤。
    虚伪的面具被一点点无情的撕裂,冰冷的雪花轻抚过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静静地诉说着悲伤。
    这一年的雪特别大,沈荼不知道她在雪中站了多久,膝盖以下全部被雪掩埋了,靴子湿透了。她拔出了脚,走了两步,拍了拍身上堆积的雪花,擦了一把脸,手上一阵温热,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从眼中流了出来,速度太快,她无法捕捉。
    除去利用,除去背叛,除去仇恨,除去一切让她诈死离开慕隐的原因,原来,她对慕隐就只剩下爱了。
    她走到了慕隐所在的位置,却没有看到慕隐,像是手中的沙,一点点的从指缝里流走,把握不住。
    内心的恐惧逼着她冲进竹屋,屋子里同样什么也没有,连一张床和桌子都没有,只是碰了一脸的蜘蛛丝。
    她将脸上的蜘蛛丝拿了下来,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孤零零的在那里无声地嘲讽着她,心中的最后一根弦就这样的断了,有蜘蛛丝,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原来这个屋子里根本没人住,原来她刚刚看到的又是幻觉。
    那三年里,她有多少次看见慕隐乘着小船,向她招手,她向慕隐走去,刚刚碰到慕隐的手,她的整个身子就落了下去,湖水灌满她的嘴巴,耳朵,鼻子。
    湖水里没有慕隐,她的意识还在慕隐站在船上,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她忘记了挣扎,由着自己被湖水一点点吞没。但是很不幸的,好几次被路过的人救了上来,人们劝她搬家,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这里的记忆,这里有他们最初的相识,有生辰上他给她的感动,一点一滴,不敢忘记,也无法忘记。
    又是幻觉,沈荼头开始疼,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身上也不冷了,感觉四周都是暖的,睁开眼看到的是梓檀的脸,自己睡在床上,床的两侧都放着暖炉。
    屋子的门半掩着,雪花飞了一些进来,兴许是被风吹开了,梓檀又走过去将门合上,原本昏暗的屋子又暗了一点,梓檀点燃油灯,红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屋子。
    沈荼坐了起来,透过燃烧着的灯芯,另一侧,一个身穿蓝衣,满头银发的人背对着她坐着,身子一晃一晃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是慕隐,原来不是幻觉,一阵激动,掀开被子,鞋子也不穿跑了过去,想要从后面抱住慕隐,可是走到那里,双手生生地僵住了,身子像是瞬间被冻成了冰,要一壶热水才能浇醒。
    沈荼不知自己愣了多久,直到感觉到了阵阵冷风才渐渐清醒,而脚底已经被冻得没有了任何知觉。
    她转头看向梓檀,梓檀望着她,无声地叹气:“我跟你说了,他疯了,你就是不信。”
    沈荼有些头晕,手胡乱的扶身边的东西,将一个花瓶生生打碎。
    慕隐抱着一个暖炉,手上拿着一根手掌长的小木棍,玩弄着墙角的蜘蛛丝,对于身边发出的一切声音仿若未闻,连花瓶破碎的声音都无法打扰到他。
    “不是……三年了吗?你都请的什么大夫。”
    “宫里的太医,也不能说完全没效果,你看,他现在至少会做点事情,撞撞墙,玩玩蜘蛛丝之类的,至少还知道冷,本来那个暖炉是给你捂脚的,他冷就自己拿了,他三年前,可是连吃饭都不会呢,喝粥都要人喂……”
    梓檀笑着说,说到最后声音都带有哭腔,脸上只剩下苦笑。沈荼听不下去,直接打开门冲了出去,余光瞥到慕隐额头上的伤口,眼泪几乎在顷刻间翻涌而下。
    开了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慕隐浑身一哆嗦,不耐烦的看了一眼门口,走过去,将站在门口呆滞不动的梓檀推了出去,关上门,回到角落里接着玩蜘蛛。
    梓檀找到沈荼时她蜷缩在墙角,脸上挂满泪痕,他对沈荼说:“他是因为你才得的病,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你才能帮他恢复,你试试,每天跟他说些以前快乐的时光,看看能不能唤醒起他的记忆。”
    “你去哪?”
    “皇宫。”说完意识到沈荼不知道这些,又解释道:“我现在是御前侍卫总管。”
    看到沈荼略为惊讶与愧疚的表情,梓檀在心中苦笑,她已经不关心他三年了呢,这三年里他每次去看她的时候,哪次不是吃了个闭门羹?而去看慕隐,哪次不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苏绾绾死了,他如今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对不起……”
    梓檀走出的脚步顿住,他想要回头,终究没有回头。
    沈荼说:“还有,谢谢你,这三年的执着,和对慕隐的照顾。”
    “不用,说到谢谢,我还要多谢你很多年前对我的收留和栽培呢。”
    沈荼没有再说话,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时,梓檀已经不见了,地上也看不见脚印,原来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从曾经的无话不谈,到现在的无话可说,从曾经的随意开玩笑,到现在的礼貌说话,这三年,隔断的,不仅仅是她与慕隐的感情,还有与梓檀的默契和亲密无间。
    后面的日子,沈荼一直陪在慕隐的身边,每天,不停地跟他说话,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给他吃。
    她买了一架琴,弹给慕隐听,然后,教慕隐弹,可是慕隐似乎一点都不喜欢,还用剪刀将琴弦剪断了,然后将琴的尸体埋到了地下,还立上一个墓碑,写上“琴之墓”,字还是写得很好看。
    慕隐喜欢画画,而且画得很好,沈荼是知道的,她为慕隐买了很多画纸,春天来了的时候,就帮慕隐将画架搬到外面,帮着他研磨。可是慕隐却将画纸全部撕碎了,像撒花一样的四处撒,弄得青草地上处处是白色的纸。
    沈荼跟梓檀说想要带慕隐去一趟天盛国,她想带慕隐去醉烟湖,去乘一次小船,去放一次烟花,可是梓檀说这样太危险,因为慕隐犯病的时候会乱跑,没人阻止得了。
    慕隐睡得很熟,可是眉头却紧皱着,沈荼坐在他的床头,握着他的手。
    “我不想承认,我想‘无由醉’了,想你亲手做的茶了,你曾经说过,那是一种会使人上瘾的茶,其实,我想告诉你,不是茶会使人上瘾,是泡茶的人本身就是一种会使人上瘾的毒。慕隐,我中了你的毒,这是一种无药可救的毒,当然,这不需要解药,只是离开了毒就会使人致命”
    “当初逃命的时候,你在水中亲我,后来事事帮我,事事宠着我,我那时就想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你曾对我说过,你不会不在,可是后来你消失了呢。再后来,天盛国就在顷刻间没了,我身边的慕隐也不见了,那个会在我身边弹琴,画画,那个会微笑着看我批阅奏折都打瞌睡的慕隐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慕鸢说你利用我,利用我掌控天盛国,我不是不信,只是不愿意相信,难道这一切就真的只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接近我只是为了天盛国的灭亡。可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被利用又如何,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国灭了又如何,至少你没有杀我。”
    “可是,你怎么会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呢?你怎么会是设计这一切的凶手呢……”
    这时,沈荼手中握着的慕隐的手动了动,沈荼看到慕隐睁开了眼睛,她心中还埋怨慕隐装睡呢,但下一刻,慕隐便以很快的速度下了床,推开门跑了出去。
    正是深夜,月色正浓。
    慕隐的那个举动,就如同半夜见了鬼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他这么晚跑出去做什么?想到这,沈荼的心就慌了。
    梓檀跟她说过,慕隐犯病的时候很不可理喻,到处乱跑还是小事,有一次居然拿起蜡烛将屋子点燃,还呆在屋子里,看着火舌傻笑。
    但此刻沈荼宁愿她烧屋子也不想他乱跑,这里是山脚,四面八方都有路,而且是半夜,这里别说深夜,就是白天她走着都会迷路,她不知道慕隐会跑去哪里,她最害怕的,就是找不到慕隐,反而把自己弄丢了。
    反应过来,她急忙冲出了房门,在屋子前后找了找,慕隐果然不见了。
    沈荼有轻微的夜盲症,她虽然心中焦急,但是不敢乱跑,她转身进了屋子,拿起油灯,凭着直觉,开始寻找。
    她从来不信直觉,只信证据,今天,她第一次这么相信直觉,但愿直觉不要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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