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公主之心

92 番外二


灵犀是冬天的时候怀孕,到第二年盛夏时,肚子已经明显很大了。按照当时的惯例,女人怀孕后丈夫就应该搬到别处居住。不过他们家没有长辈,顾庭树说不搬,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七八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往年他们房间里都会放许多冰块降温,但今年因为灵犀体弱,所以只在地面泼了一些凉水。夜里顾庭树热得要死,他爬起来撩开蚊帐出去喝水,回来的时候灵犀也醒了。
    灵犀睡不着倒不是热的,而是腰身太沉,怎么躺都不舒服。她挣扎着坐起来,头发蓬乱,脸颊也有些浮肿。
    “你把蚊子放进来了。”灵犀说。
    顾庭树睁圆了眼睛看着蚊帐,然后说:“没有啊。”
    “真烦,你就不能去别处睡吗?”
    顾庭树就往床沿移了移,尽量给她挪出足够大的空间。他平时就很让着灵犀,现在她怀孕了,对她更是忍让耐心。
    灵犀就又躺下,身子翻到左侧,又翻到右侧,最后咕咚一声又坐起来,连连叹气。
    顾庭树也不好再睡,悄无声息地下床拿了一把扇子,慢慢地给她扇风。灵犀的额头和脸颊上出了一层细汗,轻风拂过,垂下的发丝微微晃动。蚊子的嗡嗡声又传来,灵犀睁开眼睛:“还说没有!”
    顾庭树伸手把这只蚊子抓了,放到蚊帐外面,然后绕着床角整理四边的蚊帐。灵犀又哎呦一声:“你踩到我的脚了!”
    顾庭树摸摸她的脚趾,小心翼翼地重新返回自己位置,然后抓起扇子,慢慢地摇晃。他自己困得直点头,见灵犀没睡,只好打起了精神陪她。
    灵犀从他手里拿过扇子,轻声说:“你睡吧,明天还要出门。”
    顾庭树把扇子拿开,声音有点含糊地说:“不碍事。”
    “我睡不着是因为妊娠反应,你何苦陪我受罪。”灵犀说:“我这段时间又老是发脾气,你就这么愿意挨骂啊。”
    顾庭树半睡半醒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灵犀只好又笑了。
    盛夏过去之后是秋天,灵犀的预产期也到了。家里事先请了好几位接生婆。昭明和枯荣也经常来看望灵犀,给她带来许多母婴用品。昭明来的时候顾庭树很识趣地回避,免得两人打起来。
    灵犀目睹过阿桃生产,心里颇有一些阴影,顾庭树倒是经历过不少女人生孩子,不过那些人跟灵犀不太一样。这次他本人可能比灵犀还要紧张一些。
    夜里灵犀随便翻一个身,他立刻就醒了。
    “你做什么?”顾庭树从床上坐起来。
    “我……去厕所啊。”灵犀说。
    顾庭树松了一口气,翻身给她拿衣服披上,又说:“我扶你。”
    灵犀笑了一下,又问:“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生了?”
    顾庭树没吭声,有些郁闷地点点头,他说:“这真是太折磨人了,生完这个我们再也不要小孩了。”
    灵犀不太同意:“可是我想要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
    顾庭树摇头:“我不要。”
    “我要。”
    顾庭树看了她一眼:“那你自己再怀一个,我不参与。”
    灵犀听了又是笑,又是脸红,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下。
    十一月份的时候灵犀生下一个女孩。生产过程非常顺利。产婆刚准备好热水,孩子的头就已经出来了。六斤多的婴儿被包裹在襁褓里,昭明和枯荣轮流地看,囡囡也欢天喜地地凑热闹。
    灵犀脸色有些发白,坐在床上吃粥,顾庭树握着她的手低声说话,灵犀轻声说:“你怎么不去看宝宝啊。”
    顾庭树满脸地不情愿:“没什么可看的。”
    灵犀心里疑惑,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昭明有心眼,暗地里对枯荣道:“姓顾的重男轻女,见我妹妹生了个女孩,连看都不看一眼。”
    枯荣性格敦厚,就说:“那不能,自己的孩子哪有不疼爱的呀。再说了女孩子更好,是不是啊囡囡。”
    囡囡蹦蹦跳跳地说:“是,爹娘最爱我了。”
    凌家人倒是有重女轻男的习俗,昭明小时候就最得凌帝的宠爱,如今囡囡也是昭明和枯荣的掌上明珠。昭明又对枯荣道:“他要是不喜欢,咱们抱回家里养。这个姓顾的很不是东西,我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妹妹下嫁给他,又给他生个白胖的小女孩,他还有什么不知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敢在这里摆脸色!合该暴打一顿才好。”
    枯荣揉了揉眉心,心平气和地说:“姑奶奶,你的泼辣劲也太过了。他不是在摆脸色,是担心他妻子。他的目光就没从灵犀身上移开过,哪有心思去看宝宝呢。”
    灵犀吃了一碗粥之后睡下,顾庭树这才有空闲出来,丫鬟把婴儿呈上类给他,笑着说恭喜,又说:“大爷,还没给小姐取名字呢。”
    顾庭树抱着婴儿看了一会儿,笑道:“她是在早上出生的,就叫早早吧。”然后又叫管家去发赏钱。他这会儿心情好,还跟昭明枯荣打了招呼,多谢他们赶来照应。
    顾庭树也很喜爱早早,一开始是因为灵犀生产受苦的缘故,对婴儿不太热心,但毕竟是灵犀和自己的孩子,他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而灵犀知道自己受孕不易,对这个孩子的态度格外郑重。虽然府里已经起了三位奶娘,但她还是坚持自己带孩子。顾庭树觉得难以理解,他说:“灵犀,贵族太太一般不亲自喂养婴儿的,而且带小孩子很累人的。”
    灵犀穿着鹅黄色对襟棉袄,雪白百褶裙,她身体恢复很快,三四天之后已经可以下床了。她把早早抱在怀里,说道:“我不是一般的贵族太太。”
    顾庭树挑了挑眉毛,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他说:“你高兴就好。”
    但是灵犀毫无照顾婴儿的经验,还是顾庭树在旁边指导她给早早换衣服,擦爽身粉,换尿布。早早出生后一个月,就从暖房里抱回来了,灵犀白天坐在摇篮旁边,一边做女红一边逗她玩。夜里早早哇哇哭起来,顾庭树叹了口气,把灵犀推醒,轻声说:“我都醒了,你怎么还睡?”
    灵犀这才爬起来,打着哈欠说:“她哭什么啊。”
    “饿了。”顾庭树给她拿了一件棉袄披上,又把早早放到她怀里。他下床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一半,剩下的半杯给了灵犀。灵犀半闭着眼睛解开衣服,额头一直往下沉。
    顾庭树把烛台放在床边,笑着用手托住她,又说:“你别睡太沉了,下半夜宝宝还会饿。”
    灵犀呆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凭什么啊?哪有这种道理!我还睡不睡了!”
    顾庭树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灵犀沉默了一会儿,苦着脸说:“那她什么时候能正常吃饭啊?”
    “至少要一岁左右吧。”顾庭树说。
    灵犀仰着脸,深深地叹气:“一岁啊。”
    早早的嘴巴咕哝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顾庭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走,拍了一会儿直到她打了嗝,才放回小床上。他见灵犀还在发呆,就说:“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下半夜还要起来的。”
    灵犀哦了一声,低头系上小衣的扣子,身子滑进棉被里。她小声嘀咕道:“为人父母可真辛苦。”顾庭树便笑着说:“其实做父亲有什么辛苦的,怀孕生子都是女人做,他只是贡献了那么……一下。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孩子一般都是奶娘带大的,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喂养孩子的辛酸就更不必说了。”
    灵犀这会儿不困,就说:“你有奶娘吗?”
    “当然有。”
    “我没有。”灵犀说。
    顾庭树听了,就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过了一会儿灵犀又问:“你的皇子皇女也是由奶娘带大的吗?”
    顾庭树隐约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危险,于是含糊地说是。
    “那些妃嫔们为什么不自己带孩子啊?”灵犀说。
    “因为……额,一来很辛苦,二来容易失宠,带着孩子不好伺候圣驾。”
    灵犀想了想,趴在他耳边说:“那她们的奶水怎么办?”
    顾庭树看了她一眼,说:“我不是女人,我怎么知道。”
    “那你最喜欢谁?那些女人当中。”灵犀好奇地问。
    “没有特别喜欢的。”顾庭树摆出一副要睡觉的架势。
    “有,肯定有的。”灵犀说:“在某一个时刻,她露出的微笑,流出的一滴泪,或者只是低头的神情,会让你忽然觉得很心动,一定有这样的时刻。”
    顾庭树就认真想了想,然后说:“真没有。我接触的那些女人,她们的一颦一笑,都要考虑我的感受,要刻意地逢迎我。我知道那些动作和神情都是为了讨好我而做的,所以并不怎么动心。”
    “大嫂子也是这样的吗?”
    顾庭树把脸转过去:“睡觉。”
    灵犀盯着他的后脑勺,有点不高兴:“哦,她很与众不同呢。”
    “不是。”顾庭树说:“我不想提起她,包括其他的女人也不大想提起。”
    灵犀趴在枕头上,下巴枕着手臂,呼吸着棉被里的芳香和奶香的气味,又用脚踢了踢他的后背:“哎,庭树。”
    “嗯?”
    “全世界的女人里,你最想跟谁上床?”
    顾庭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你是不是不想睡觉了?”
    灵犀抱紧手臂,睁圆了眼睛说:“人家正经问你话呢,你看,整个秦国的女人那么多,总有一些非常出众的女子,像神仙那样高不可攀,男人做梦都想跟她亲近。”
    顾庭树笑了一下:“比如呢?”
    “金陵教坊里的花魁,江南荷塘里的采莲女,深闺里的美貌少妇,娇滴滴的富家小姐,”灵犀如数家珍地说:“我觉得都很美。”
    顾庭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不大有兴趣地说:“我又不是采花大盗,她们美不美跟我有什么相干的。”停了一会儿又好奇地说:“那你最想跟谁上床?”
    灵犀支着下巴:“嗯……”
    顾庭树沉下脸:“你在思考?!”
    灵犀笑了一下:“你认真问我了,我当然要好好回答。”
    顾庭树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把棉被抱成一团:“你自己想去吧。”
    灵犀无奈地抓棉被角:“唉,你真小气,被子给我啊,我要冻死了。”闹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喷嚏,顾庭树便转身用棉被把她抱起来,脸色依旧很黑:“想到了吗?”
    灵犀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了一个名字。顾庭树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于是气冲冲地说:“你又在哪里认识的男人?”
    灵犀说:“是传奇小说里的侠客,很豪爽很有正义感,而且很帅。”
    顾庭树有点一拳打空的感觉:“这也算啊,你想跟他上床?”
    灵犀点头:“做梦都想!”
    顾庭树不好跟一个虚幻的人物吃醋,于是把枕头往她脸上一扔:“做梦吧你。”他抱着手臂沉思了一会儿又凑过来,问道:“那个人是做什么的,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他什么也不做,背着一把长剑行走江湖。在酒楼看风雨,在大街上杀人,拿着一张藏宝图去深山里寻宝,就这样。”
    顾庭树有点失望:“没有房子,没有没有家产,也没有老婆吗?”
    “没有呀,他很自由。”
    顾庭树笑着说:“那么他十天半月才洗一次澡,衣服里肯定有虱子,胡须和腋毛一定垂到腰上了,头发里藏着菜叶和鸟屎,他那里肯定很小,不然怎么会没有老婆呢!”
    灵犀呆住了,又红着脸争辩:“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顾庭树洋洋得意,继续诋毁这位假想敌,灵犀扑过去用手堵他的嘴巴。
    外面婆子轻声说:“大爷,大奶奶,小姐哭了好一会儿了,要不再请奶妈来吧。”
    两人登时醒悟,忙着下床。顾庭树把她按回去,自己去外面抱早早,又训斥道:“怎么不早点通报。”那婆子小心回禀道:“大爷和奶奶说的正高兴,我们不敢打扰。”
    灵犀在里面听见了,不禁满脸绯红,待顾庭树进来了才嘀咕道:“好讨厌,以后不要她们守夜了。”
    顾庭树就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又说:“刚才说得那样高兴,这会儿又羞成这个样子。”把早早放到她怀里,又伸开手臂把灵犀抱住。
    屋子里有火炉,温度很高,灵犀把小衣随意敞开着,顾庭树趴在她的肩膀上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很羡慕地说:“她吃得好香。”
    灵犀红着脸笑了一下,喂饱了早早之后哄她入睡。
    顾庭树见外面天色微亮,就说:“你上午再睡一会儿吧,我跟朋友去江上钓鱼,中午在外面吃饭。”
    “我也去。”灵犀忙说。
    “在家带孩子。”
    灵犀瞪了他一会儿,把早早推到他怀里:“你在家带孩子。我要出去钓鱼,在外面吃饭,吃大闸蟹。”
    顾庭树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后说:“那我们叫奶妈来好不好,你带孩子没有经验,又很累,我实在不忍心。”
    灵犀垂着头默默无言了一会儿,才说:“行吧。”
    第二日奶娘把孩子抱过去,两人才睡的安稳。顾庭树却又没了钓鱼的兴致,每天只在家里读书写字,初冬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顾庭树在书房里写字。灵犀坐在他腿上看书嗑瓜子。过了一会儿顾庭树起身,只听哗啦一声,瓜子皮宛如下雪似的落了一地。
    顾庭树瞪了她一眼,她随便抖了抖裙子,去外面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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