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盆记

39 江公子番外一:与盆仙婚后见闻感受记事录


我是相信这世上有鬼怪,有神明的。
    却不知道,原来他们会离我这样近。
    我自小体弱多病,求治过很多医师却未得见些微成效。十二岁那年,父亲听闻祁川边的邪风镇有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医,便毫不犹豫地启程带我去求医。
    然那神医却有个古怪的规矩,她不救富贵场中人,不救风月场众人,亦不救名利场中人。我父亲思索了一下,这头两条,我们姑且可以勉强避过不说,可是这最后一条,我们却是堪堪地坐实了,且不可狡辩。
    因而我父亲二话不说,便拉着我在那神医的医庐外跪了起来。这一跪,直从红日高悬跪到了明月当空,而后,我颇有些不争气地跪晕了。
    父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是无奈又无助之时,恰有一位身着墨蓝色道袍,手持暗白色算命番的师傅路过他身旁,在同父亲讨要了三两银子后,那道士告诉父亲:“小少爷如今这情况是命不是病,就算那神医愿意医治也是治不了的。”
    父亲问他:“此话怎讲?”
    那师傅言:“你我二人也算有缘,我便不做隐瞒了……”
    父亲正听得认真,那师傅却忽而闭口不言,向着父亲伸出手来。父亲愣了许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又塞给那师傅三两银子。那师傅将银子塞到搭在肩上的袋中,这才面露和善的喜色,同父亲讲了要帮我改命的办法。
    “这小少爷命里五行缺水,因而一到旱天便容易犯病。若要帮他改命,则需先改了他在命格书中的缺水的代名,而后改他周围环境,让他生活在水灵丰蕴之地,四季皆不缺雨水最佳。然而这些仅能保他到二十岁,二十岁那一年,他会遇到异常大的劫难……”
    那师傅说着又卖起了关子,将手伸到了父亲面前。
    父亲这次机灵了些,急忙拿出了三两银子放到那师傅手中,然那师傅却并不收手,仅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而后肃面不语,却也不走。
    父亲思索了一下,琢磨帮人改命可能会泄露天机,自然需要很多银子买贡品和香火安抚神明,因而毫不犹豫地又将身上仅剩的十二两银子也全给了那师傅。
    如此,那师傅才说出了帮我改命的方法。
    如此,才有了我和沈沫的这门婚事。
    我十五岁时,父亲便为我和生在江南富饶人家、五行属水、名字带水的沈沫定下了亲事。
    三年后,我遵从父亲之命去沈沫家下聘礼。在此前,我已听说了沈沫有个两情相悦的相好的,因而那一日,我面上央求沈伯父让沈沫出门去,与那相好的断个干净,心里则打着让她同那相好的像戏里一般海角天涯的算盘。
    我琢磨着他俩情比金坚,沈沫不可能愿意嫁给我,得此机会必然要逃婚的,却不料她去见过情郎后,竟面带桃花回了家。
    ……她这样注重承诺,着实令我敬佩。
    由于父亲归京之日在即,因而两天后,我便同沈沫遵照父母之命,仓促而盛大地结为了夫妻。
    我知道她并不想嫁给我,她早已心有所属,因而在结婚当日傍晚,我便对她说明了我们的婚姻只是在做戏而已,我若顺利进京,入朝为将,便会向天下人宣布我同她的婚姻仅是有名无实……我想大约还要委屈她三年吧。
    之后的日子里,我同她界限分明、互敬互重、以礼相待,我对她不曾有过半分薄待。
    那一日,我听阿福说她最近总往厨房跑,因而有些担心是下人照顾不周,当即便跑去了厨房看望她。
    那场面我想我这辈子是不会忘记了。
    她穿着一身与厨房格格不入的青色纱裙,站在置放刚做好的饭菜的桌前,背对着我。
    我唤了她两声,她才略显惊慌地回头转身,双手藏在背后冲着我咧嘴笑着,又忽而迅速地伸出右手一把抹去嘴边油腻,而后继续将手背回身后,咧嘴笑望着我,问道:“什么事啊?相公?”
    她的声音很柔很甜,还带了一丝小孩子恶作剧般的淘气,若不是长了张一模一样的皮相,我是绝不会将她同我之前所见的那位温婉有礼的大家闺秀联系在一起的。
    如此大的反差令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不得不说,这沈小姐还真是……特别呢。
    令我意外的是隔天傍晚,沈沫便为我送来了一碗色味俱佳的牛肉汤来,那肉汤味道极好,甚至比起府中大厨陈阿三的手艺也分毫不差。
    她有此手艺实在令我有些惊喜,因而我毫无顾虑便将汤喝尽,却未料这汤中,竟另有花招。
    我得知汤中被放了苦情花时,已是第二天清早了。在此之前,我一直对自己前一晚所做之事耿耿于怀,不知我究竟有没有冒犯了她——前一晚的记忆,到我扑向沈沫时就完全模糊,记不起来了。
    我并不相信沈沫会做这样的事,毕竟此前我曾听说她同那渔郎阿四情比金坚,对于同我的婚事,她曾以死相抗。这样毁自己清白的事,她定然是做不出的。
    因而我得知此事后,立刻便去找她求证了。然她沉默了许久后,非但没有给我一个解释,还狞笑连连,这着实令我颇受打击,有些恼火。
    那次我同她说了极重的话,而后搬出清风苑,有一个月没有同她往来。
    如今想起此事我依旧存有疑惑,却不再怨怪她了。因为我确信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绝不会是存了坏心的。
    同她最开心的日子,应当是父亲回来后的那段时间,那时我为了这唯一一次进京的机会,放下面子去找沈沫,请她配合我演一出夫妻和睦的戏。
    我再望见她时,她正在荡秋千,那秋千院里本是没有的,想来应是她让人搭的,我当时还是颇有些意外的,没想到这些时日她不曾出门,竟在这院子里过得挺有滋味。
    我二人此前有些过节,因而她拒绝配合我并无赖戏弄时,我也并不意外。本已决定放弃这次机会,却未料在午膳时,她却帮了我一回。不知为何,当时的我心中忽而对她生出了一丝愧疚。
    那段时间,当是我二人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月。
    她每日陪我看书、练剑、散步,日子过得倒别有一番淡雅闲情,我也莫名地不再那么抗拒清风苑多一位女主人了。
    ——若两个人的生活比我之前独身一人时不减逍遥,那我自是乐意接受。
    同她在一起,我开始尝试在街上闲散漫步,不再只是为了走路,开始注意街边小摊和天上星辰;开始尝试坐在院中秋千上,一边晃荡,一边看书;也开始尝试到了因为起床晚而被爹训斥时,一边无奈地低头反省,一边暗存侥幸地窃喜的滋味……
    有时她总会做出一些令我哭笑不得的事,而我却没有一丝恼意,甚至下一刻,便会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唔……这么一想,竟觉得她有些可爱呢。
    然我同她却终究没能一直这样地和乐畅然下去。
    这变故发生在我爹同意带我进京后的第二天,我对她又有了些许误会。
    由于陈阿三向父亲告密说我同沈沫从未圆房,那一日父亲发了很大的火,并收回了之前要带我进京的决定。
    这对我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甚至在前一晚,我已经收拾好了要进京的行李,规划好了进京后要走的路。
    小师妹告诉我那陈阿三是沈沫情郎陈阿四的哥哥,因而沈沫同那陈阿三近来常有来往。
    我听此消息,竟失了理智,将怒火转向了沈沫。
    那一次沈沫没再像之前一样狞笑,直接生气地摔门而出。
    我整夜没睡,前半夜是因为生气,后半夜则是因为后悔。
    我为沈沫担忧了半个夜晚,天一亮便派人去寻她,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却万万没料到最先找到她的,竟是苏姑姑。
    听苏姑姑言,她早上进厨房时便看到沈沫靠躺在石桌壁上,流着口水熟睡着。
    我拉不下面子去先同她说话,直到她因我们的恶言愤怒离去时,才懊恼方才没有帮她说半句话。
    那时她望着我的眼神,很像一只无辜而受伤的猫儿。
    她走后我坐在清风苑里的秋千上晃荡了许久,第一次不情愿看书,也不情愿练剑,心情竟是分外的失落。
    阿福拿着那本奇怪的书来找我时,我正坐在秋千上,思索着父亲何时会命令我去沈家接回沈沫。
    ——若按往常而言,等不到父亲命令我是该庆幸的,但那时,我竟莫名地有些失落。我想我一定是中邪了。
    我未翻开那本书时,似乎记得沈沫看过,待翻开了那本书时,我着实有些吓到了,准确地说——我不确定那是书。
    怎么说呢?那书的纸张偏厚偏滑,书中颜色缤纷艳丽,字符少而奇怪,倒更像一本图画书。然那些图画,我硬着头皮看了许多遍也没研究出画的是什么,似人非人,似物非物,似景非景……
    不过如今我总算想明白了,那书并非普通的书,而是一本收妖的神器,我所看见的那些画,皆是被封印在书中的妖怪,因而样貌才会那样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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