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回百福园试才占鳌头双梅馆精作赛宫阙
    不幸入尘网,一陷四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辟荒洞里村,守拙百福园。
    茫茫十余里,青青花木间。
    老树荫后檐,桃李满堂前。
    犬吠藏深巷,鸡鸣隐野田。
    庭院过清风,楼阁沐雨鲜。
    依稀竹笛声,落得在清闲。
    谁想第二天一早便有动静把明仁从甜梦里拉了出来,侧耳听着外面,有莺莺细细的抽泣声又有抱不平的说话声,明仁揉了揉眼睛,再静静心,觉着是蓝蓝和小红的声音。只听蓝蓝哭诉道:“……救救我爸爸吧……”
    明仁刚想从被窝里钻出来,一想自己这模样一时也不能出去,索性尖起耳朵,隔着壁角听了起来。
    “等了几天,如今警察硬说他爸爸讹昌盛国际了……那短裤上的东西居然说是他父亲的……”小红在断断续续地补充着。
    秀梅好言安慰道:“别说了,你父亲只要还在派出所就不会有事,我找找人先打听打听……唉,先把人入土为安了要紧,”
    等门外哭哭啼啼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了,明仁才慢吞吞地穿戴好,开了房门。明仁看着厅里的桌上放着吃剩一半的油条、稀粥,秀梅也不见了踪影,知道她该是去管蓝蓝那档子闲事了,就先顾着自己洗漱、吃早饭,出门前,难得明仁特地照了照镜子,见今天自己的打扮还算光彩夺目,放心地拿起一本文件夹,其中可有自己昨晚绞尽脑汁参考了玫瑰、秀梅文稿想出来的“大作”,一想起父亲那副寡言、刻板的面孔和众多叔叔、阿姨那内容丰富的笑容,真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明仁等在小福楼外不久,就见青松、楠蓉、贾桦、傅枫、申水仙、单湖洲等一干人从湖边竹林边转了出来,明仁抢步上前同诸位打了招呼,众人见楠蓉、青松躅踟蹰不前,也都等在小福楼喷泉前,有望着湖景深思的,有围着撒尿雕塑说笑的,也有拉着明仁天南地北胡诌的……
    明仁注意到楠蓉期待地盯着大路,默不作声,就留了心,慢慢地,一辆熟悉的车子缓缓(这辆车也有“缓缓”的时候?)进入了她们的视线,车愈来愈近,一停,如风、若兰先出现,再接着便是一位青春年少的姑娘跳将出来,东张西望,不时还回头同车里人叽里咕噜,众人一眼就知道那是娇娇了,然后车里又下来一对年轻人,躲躲闪闪的就是肖百鲢,还有一位向来喜欢靠后的是群群。
    若兰向明仁他们招了招手,急匆匆地与她们几个走了相反的方向,明仁猜着她可能找秀梅去了。
    两拨人汇合后,如风便急着问楠蓉人都到齐了么?
    楠蓉笑着道:“还差秀梅和若兰她们两个呢,怎么若兰去叫她去了?”
    如风一愣,道:“别等她们了,她们有事呢。”
    “这主人不到,我们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楠蓉不急不慢地问。
    “主人?这不是么?”明仁一听这胡闹的声音便是娇娇了,那娇娇赶上前来,一手挽了楠蓉的胳膊,一手指着明仁道。
    “小滑嘴,你母亲昨儿还说你要考试了不来呢?”楠蓉见娇娇嬉笑连连的,又说道:“快去复习吧,这可是一考定终身呢,含糊不得。”
    “我来找辛老师、吴老师、傅老师……复习啊。”娇娇闪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勾点着一只食指,似乎真要把在场的老师都点一遍似的。
    众人被她天真活泼的样子都逗乐了,傅枫一本正经言道:“那好我让你把这三年学的那些个诗词歌赋都背默一边?”
    娇娇放了楠蓉的胳膊,跳到傅枫身边,没正经地回答道:“那好,你把标准答案先讲一遍,我来默。”
    如风凑到了楠蓉身边,手指着娇娇道:“她母亲刚一转身,你看就没大没小的了……”然后放低了声音对楠蓉说道:“她们有大事要办呢,我也是车上听若兰打电话刚知道的,我们这就算齐了,别等她们了。”
    楠蓉和如风打头里走着,众人队伍也跟动起来。明仁拖到最后,和肖百鲢并排了,才问他道:“你不是赶着要去出差么,怎么来了?”
    “唉,拉壮丁拉来的呗。”肖百鲢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明仁一看差点没笑出来,果然他脸庞有两道抓痕。
    明仁将头凑到他脸庞,说:“等会儿有人问起来,你这个怎么解释?”
    “狗挠的。”肖百鲢有些不耐烦起来,道:“你以为我要来,还不是我母亲拿我来顶杠?我那姐姐怪模怪样的,一把年纪了,谈恋爱、嫁人不急,弄什么考研,我母亲拿她没办法,就抓了我来凑数。”
    “你不是不回去了么,怎么又会被你妈擒住?”明仁疑惑不解。
    “又不是断绝关系,我东西都在那里,再说……再说我不是要借钱么。”肖百鲢说话开始吞吞吐吐了。
    “钱,我可借你些先用着……”明仁还是不解。
    “你那些钱……那怎么够,这买房子又不是小数目……唉,兄弟,今天我没心思跟你聊这些,等我出差回来,我跟你详详细细……。”肖百鲢说话结结巴巴起来。
    明仁听了“买房”二字,再看看肖百鲢那副垂头丧气的神情,觉着也不该多问了,此刻往前一看,园子的大门口也到了。
    明仁透过人群的缝儿,早就见着一个老熟人。
    原来这园子绿化扫尾了,钱来顺也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突然对偏远的红洞镇感了兴趣,通过若兰找了港大集团,准备与在开发区经营化工产品的港大集团合资搞了一个春绿房地产开发公司,一心一意地掺和房产建设大业,这个搞绿化的石绿公司似乎成了累赘,顺手扔给了侄子钱永光管理,钱永光摇身一变就成了石绿公司经理,此刻正春风满面地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早含着腰候在大门一侧了。
    “嘟,嘟”,听着两声尖利的喇叭响,大家一回头,眼见两辆白绿条纹相间的电动观光车急急驶来,头一辆驾驶座旁坐了若兰,正向她们招手,众人都驻足等她。
    车在大门口停稳,先跳下来的是若兰,明仁看见后座还坐着的冬梅也跟着下了车,只是不见自己的姑妈。
    “钟心,你快组织几个精明强干的帮手,到大楼大堂里,吴总和派出所的剑锋正等着,有急事呢。”若兰一口气先把正事说完,钟心拿了对讲机叫了几位保安,坐了自己的电瓶车,走了。
    若兰定定神,方恢复了一脸热情,邀请众人分坐两辆电动观光车。楠蓉摇头道:“今个是来吟诗题对的,正好走走逛逛才有趣,我们又不是去旅游点走马观花。”若兰这才作罢。
    于是,楠蓉领头,若兰、冬梅指路,一行人进了园门,钱永光双手托着呈上一本写着“四季花卉谱”的绸缎面册子,若兰翻看了片刻,明仁也将头凑了凑,只见若兰拿笔在“菊花”一栏里勾去了“黄色”一种,又勾去“夹竹桃”,却添了“百合花”等几样时兴的花卉,又沉吟少许,对钱永光说道:“挑花林子旁那片空地,吴总关照叫人四季种些瓜果蔬菜,留些田园风光,特别是早春时节,看着一片油菜花心情舒畅呢。”
    “老师们倒挺有诗情画意的,好的。”钱永光凑上一步,作聆听状,翻出一个小本本,往上记了一笔。
    “你这册子做得漂亮些,配上图片才好。”若兰此时已翻到了最后几页,见还有大段诗句,不由诧异问:“呦,谁还有这么闲情雅致,做了这么许多诗句在上面?连这字迹也娟秀得很。”
    钱永光一指冬梅,说道:“谁能有这本事?这是吴总推荐的,让冬梅姐姐花心思弄的,至于这字么……是我叔的女儿。”冬梅只装着没听见,远远的低头不语。
    若兰“哦”了一声,也不再问了,将册子递给了明仁,要他转交秀梅,定一下稿。
    众人一进门,迎门一座圆形大池子,一色花岗岩围的池墙,下面京白玉石台矶,凿成莲花纹样.近前一望,雪白富丽不落俗套,众人又往池子里望去,有一圈十二个铜兽头,面朝池中央,钱永光拿了对讲机遂命放水,只见片刻之后,铜兽们张嘴齐射,十二条水柱如同十二条水龙往池心飞去,相撞后,恍如玛瑙、水晶、珍珠四溅飞扬,一股清新温润之气扑面而来,那钱永光赶忙介绍道:“这是仿着古都园林中大水法的模样建造的,每两个小时增开一柱水流,到中午十二点正的时候,这十二条水柱齐射,巍为壮观了。”众人“啧啧”称奇之声四起。
    谁想却有两人站在一起,未发一声,若兰一看是楠蓉和冬梅,冬梅本来寡言,也没人留心,只是这楠蓉,先喜而后频频摇头,又引起如风的注意,就轻声问她,楠蓉道:“缺了一道屏障在前面,没有一山一墙,一进来园中,所有景致悉数入目,实在少了含蓄。”
    如风恍然而悟:“是啊,是啊,你这一点破,我倒想起来了,那些佳园名苑进门都或有假山或有照壁,正是设计师的巧妙,不让一览无余。”
    她这话一出口,却惊动了一边一位女子,本来她倒是面露得意之色,听如风一说,白脸转成了红脸,开口应答道:“这一条都想到了,可也要合适大小的假山才行,看了许多,不是觉着太小不够气派,就是不够神奇,有负观碍,本还想做成京白玉的照壁,可是没有这么大块的石材,过多的拼接又显得小家子气的,唉,所以耽误了。”
    若兰朝着钱永光眉眼一竖,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你没有金刚钻还揽什么瓷器活?真真让人笑掉大牙了。”
    钱永光此时有些灰头土脑,赶紧歉声连连,往本子上添了一笔。
    众人兴致略减,绕过了大水法,往小福楼方向走来,见路边翠竹林子掩映,中间点缀着一些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或横或立,其中微露一条羊肠小径,隐隐窥见那栋小福楼的露台和屋顶。
    楠蓉道:“这条小径就是通向小福楼的露台?”
    若兰点头称是,楠蓉停住脚步问申水仙道:“那条走廊画壁画的事如何了?”
    申水仙红着脸,看了看贾桦、单湖洲两人,才迟迟答道:“八字没一撇呢,没有能工巧匠,那墙宁愿空着。”
    楠蓉听了,就离了那条小路,领了众人沿着大路往一个四四方方的凉亭走来。
    进了凉亭,马上众人感受到一片凉意。这亭子一边疏疏地种着五针、罗汉等修剪过的松树,透过树的缝隙已能望见岸边的垂柳了,另一边是座堆砌出来的玲珑假山,中有一洞,可容一人进出。
    楠蓉看着凉亭匾额和门柱都贴了红纸,知道该题亭名和对联,就轻声问青松是否就此开始?
    青松微笑道:“既然我姐姐托了你,你何必问我,你就是当仁不让的‘主考官’了。”
    楠蓉便问众人这亭子的名儿可有?
    贾桦早听着青松说话就往后退了退,单湖洲这时也看出苗头来,摇摇头和肖百鲢连连往后退去,只有明仁、傅枫等未动。
    “我先来抛个砖,希望能引出一连串的玉来。”每逢这种场合,傅枫倒也不怕出丑,主动站了出来。
    楠蓉点点头,嘴上鼓励道:“大家有力的出力,也别客气,我们也不比完全拘泥于咬文嚼字,新鲜时尚的词儿,只要应景,都可以但说无妨的。”
    于是傅枫清了清嗓音,再次开口道:“这亭子放在此处,本就要图个清清净净的,我看不如就叫‘致远亭’。”
    “对联呢?”楠蓉追问傅枫。
    “对联我可是弱项,胡诌两句了。”
    若兰、如风都在一边发出让他尽情发挥、不必口客气等鼓励的言语。
    傅枫有些摇头晃脑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道:
    “雨亭青松夹清风,丝柳秀竹隐绣楼。”等他吟完,众人皆称赞起来。
    青松和傅枫多年的熟人,先赞许了一句,接着道:“这对联确实有立意,不过用‘清净致远’有些不切题,我看不如就老套子‘清风徐来’吧。”
    “这好,就叫清风亭了。”楠蓉也点头称好,众人都敷衍说就这样定了。
    明仁在一边听着总觉着俗套,也不好开口,那娇娇见有假山洞,不由兴奋起来,拉了明仁和群群就要入内,谁想这肖百鲢早凑了上来,吓唬娇娇道:“里面可有老鼠?看不吓昏你。”
    娇娇偏不服气,一头就钻了进去,明仁见肖百鲢在洞口张望,也把他往里一推,肖百鲢顺势跟了进去,明仁此刻朝群群客气,让她先走,群群有些腼腆地笑笑,伸着双臂撑着点洞壁,半低了头、小心翼翼地往里摸索着进去,明仁紧跟着也踏进洞里。
    刚一进洞,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又有一阵阴风穿着耳边过来,就听娇娇大喊了一声,接着便是肖百鲢说话的声音:“一只老鼠?!”
    “去你的!帮我看看,我头上掉了什么东西?”娇娇道。
    “一只毒蜘蛛呢!”肖百鲢叫着说。
    “啊,啊。”娇娇哭丧着的声音传来:“快帮我拿掉,看我出去不收拾你!”
    “让我帮你做事,态度还这么恶劣,自己拿吧。”肖百鲢暴露出玩笑的声音。
    “自己拿就自己拿!哎呀,脏死了,早知道,不进来了。”娇娇说着话,又有些动静传了过来。
    “哎呦。”此时已经转了个弯,能够看见出口了,肖百鲢却叫着蹲了下来,群群只能停住了脚步,明仁隔了群群看见娇娇跳出了洞口,就问肖百鲢道:“老兄,怎么了?被老鼠咬了?”
    “咬倒是没咬,被老鼠踹了一脚。”一听这话,明仁就知道他被娇娇耍了。
    “谁让你往我头上放虫子的?活该!”娇娇又往洞口露了露鬼脸。
    明仁往肖百鲢蹲的地方一看,洞壁边有块凸起,估计肖百鲢为躲避娇娇脚踢,自己撞在上面,于是挤到群群前面,去扶了他,那肖百鲢不停揉着自己膝盖,嘴里嘀咕道:“呦,呦,好麻,好麻。”
    三人这才鱼贯出了洞口,不一会儿楠蓉一行人也沿着假山,走了一条鹅卵石小径转了过来。
    楠蓉见肖百鲢一瘸一拐,知道他向来与娇娇她们玩笑惯了,也不足为奇,反倒埋怨她们道:“你们几个小把戏钻得倒快,这假山洞进出口,还得题两个词呢,我刚想问问你们,人影也不见了。”
    若兰脸朝着娇娇道:“就是,不像老鼠,也像猴,一点规矩也没有,快回答辛阿姨的话。”
    娇娇见了肖百鲢的模样正在乐着呢,见母亲和楠蓉问自己,也不知怎么急中生智道:“我看傅枫叔叔的‘清净致远’用在这假山洞上就挺好,进口叫‘清净’,出口叫‘致远’。”
    “好倒是挺好,不过不能剽窃,你得自己想来。”若兰拉着脸,欲显公平。
    听母亲如此一说,娇娇皱起了俏眉,眼珠子朝明仁、冬梅等人身上乱转,见明仁故意装着一脸的幸灾乐祸,冬梅木讷哑语,那娇娇只能将目光挪移,一下子落在了肖百鲢身上,只见他弯着身子,还在揉他的膝盖,计上心头,后退着就往如风边上靠,嘴里应道:“我看进口可以用‘卑躬’,出口就叫‘曲膝’吧。”这娇娇故意用方言将后面两字加了重音说了出口。
    众人先后都笑了起来,如风赶紧在娇娇后背拍了一记,边笑边道:“好你个古灵精怪,出你肖哥哥的洋相。”娇娇不仅不躲,反而勾了她的手臂发嗲,如风也拿她毫无办法。
    楠蓉嘴角也挂着笑,不经意地问明仁说:“你有什么好的词句?”
    明仁准备了几天,昨天熬了半夜,又得郑玫瑰、秀梅的相助,早想卖弄一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口唾沫,反而谦虚起来:“傅叔叔的文采飞扬,娇娇妹妹推陈出新,我肚子里那些货色就不必卖弄了。”
    楠蓉听了,也不强求,径直往湖边垂杨柳下走去,青松在一旁听了明仁的回答,微微点起头来。
    若兰主动勾上如风的胳膊也往湖边方向跟去,嘴里也不闲着,说:“当年我们在那个什么王府的时候,我们想了许多名词往那些个牌匾、门楣之上刻?真真恍然一梦,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
    “嗨,当年我们取的那些名字能用?”如风喜滋滋地往若兰身上靠了靠,声音洪亮了起来:“我们取的那些个名儿,今天想起来太土太俗,亏得没刻了上去,要不真得让后人笑掉大牙,还是我爸当初糊弄我们这帮子小将们有功,不是他?如果真被我们铲了乱刻,真是千古罪人了……”
    “哪能呢,说不定也是好事,留下了那个时代印记,正好是个活教材么,总比如今的那些个小年轻什么也不关心,数典忘祖强,至少我们当年也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斗志昂扬的……”这若兰说着说着,似乎眼睛里涌动起一股闪闪的、润润的光芒起来,如风也忍不住浑身颤动起来……
    “好了好了,两位临风怀旧得差不多了,今个可不是让你们来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来的,想些新鲜的名词佳句来么,你们好好搜肠刮肚一番,想出些个出彩的新名词,也弥补了当年的缺憾了。”楠蓉回头调侃道。
    “呦,我们都老啰,思维迟钝了,今天还是好好考考这些个大学生们了。”这如风的嘴向明仁、肖百鲢他们一努,又谦虚了起来。
    “秀梅今天将权利交给了我,我就是当仁不让的主考官,仔细,我等会儿盘问你们呢。”楠蓉索性朝着明仁、肖百鲢他们拿腔作调起来。
    肖百鲢本来心猿意马、四顾不暇,又偷偷留意着冬梅、申水仙她们,琢磨着怎么上前搭腔,听了楠蓉这话,皮笑肉不笑地紧跟过来道:“好阿姨,你饶了我吧,我可是来凑数的,我还是回去睡一觉,晚上好出差去。”
    “不许!”如风、楠蓉异口同声道,连明仁、娇娇也跟着脱口而出。
    肖百鲢缩了缩脖子,眨巴眨巴眼睛,装着害怕的样子,申水仙也不由捂了嘴笑了,就连冬梅的脸上也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冷笑。
    谁想众人都闲暇放松之际,若兰一转脸,面孔一下拉长起来,指着身后的钱永光斥责道:“你们怎么回事,这客人都快上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枯枝烂叶还不清掉?”
    众人这才注意到湖面上有片荷花,此时季节早已是枝儿断残,叶儿黑黄,一派肃杀模样了。钱永光也惊得后退了一步,端着那本小本子匆匆记了一笔。
    如风嘴快,看着湖面上那些残花枯叶抢着对楠蓉道;“呦,这幅景象可作不出什么好诗,不如快些走吧,到了前面那栋楼,湖面开阔了才有诗情画意呢。”
    楠蓉却不以为然,说:“如今这幅景象确实不怎么样,不过倒是勾起我对夏日的回忆,六、七月时,这里可是风光一片呢,再说,秀梅特地关照贾大哥要画一幅荷花图,这题诗必然是少不得的。”
    “对了,我们这些人都是看过接天莲叶无穷碧之盛景的,不如就此大家联句,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下子也就成了?”那若兰转过身来,依旧一手勾上了楠蓉,一手搭了如风,笑吟吟地问。
    如风还是心直口快,见没人反对,马上说道:“大家联句,我可要出洋相了,而且今天百合又不在……哎,刚才若兰说道火焰什么的,我来起个头,不知妥不妥?”
    众人知道她的脾气,若兰、傅枫、单湖洲等都抢着说妥,于是如风便开了一句头:
    炎炎荷塘边,(如风)
    田田碧接天,(贾桦)
    争先花出水,(娇娇)
    藕在泥里眠。(明仁)
    红蜓一点点,(傅枫)
    蛙声报连连,(水仙)
    轻风潜潜过,(湖州)
    凌波有飞仙。(若兰)
    众人接口说着,冬梅一旁记着,楠蓉朝青松默默看了片刻,问:“你不凑合几句?”
    青松知道也躲不过去,就吟道:
    “浮云断几片,
    鸟鸣幽篁间,
    夜枕瑶台梦,
    弹指已十年。”
    冬梅听青松念完,不由也暗暗赞许,又看了这几句沉思起来……
    “呦,我们忘了还有小冬梅呢,她可是两位吴老师都辅导过的,一张口,必然不同凡响呢。”如风也觉察出冬梅似乎楞在一边,没发过一言。(如风一开口,明仁就觉着热闹)
    冬梅本想学着明仁谦虚几句,可经不住如风、楠蓉她们热切的目光,于是将视线远远地挪往远方,吟诵起来:
    “垂柳古寺前,
    苔滑湿粘粘,
    奉得雨中莲,
    观音座上献。”
    肖百鲢按耐不住,自以为抓了个破绽,就与冬梅搭讪起来:“冬梅妹妹,这可不通了,明明晴空万里,怎么又下起雨来了。”
    如风见肖百鲢神情暧昧、没话找话,不由眉头一皱,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肖百鲢识相地闭了嘴。
    没想到冬梅却回答:“肖哥哥,我这里都记着呢,你到现在可没一句正经话儿记在上面呢。”
    “我?我就免了。”肖百鲢见偷鸡不着蚀把米,懊恼去招惹她,见众人眼光都盯着自己,一看群群正好也站在边上,马上说:“她也没开过口,她先来,让我好好想想。”
    群群一副不屑的神情,哼道:“你嘴里吐得出什么象牙,不会是‘远望群山,一锅窝头’吧,我觉着我们作成的诗句怎样都没有现成的强呢。”接着她又咏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菊、牡丹皆为下品,独莲为上上品,堪比君子,清雅人赏之、爱之、友之。”
    如风听群群之乎者也的古韵连篇,只道是绝妙好词,连连称群群思路敏捷、立意高远。若兰见楠蓉、傅枫、单湖洲等都在窃笑,也不好驳她面子,只能说:“好倒是好,只是后半段,贬牡丹、菊花太过,我却不服这莲花,再好看的花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群群嘴一噘,也不争辩,独自往湖岸边去了。娇娇冲着肖百鲢叫:“该你了,别想溜了。”
    肖百鲢正站在明仁边上,就用肘捅了明仁一下,道:“老兄帮帮忙,替我胡诌几句我也好交差。”
    楠蓉盯了一眼肖百鲢,鼓动道:“想不出来,找着替身也行。”
    明仁看着自己父亲也朝着自己频频点头示意,就做了一副对联来应付,叫作:
    “一身土气,啖污泥浊水,会春夏秋冬时令;两袖清风,品细雨薄雾,迎东南西北看客。”
    横批:一品清莲。
    娇娇等明仁一吟完,就兴奋起来,一边催着冬梅快记下来,一边拿手贴着鼻子朝肖百鲢做了个吐舌怪样,又问他:“你可做得来这样的好文章?羞,羞,羞!”
    肖百鲢也红了脸,又躬身抚摸起自己的膝盖,以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楠蓉看了会儿湖景,再看看周围新栽的树木、灌木也没大的兴致,就和众人一起往前而行。
    到了湖岸转弯处,视线逐渐开阔了起来,没有了杨柳,道路的另一边开始出现一片片绣球、蔷薇和迎春花,等走到一大片杜鹃花丛时,只见一块正面朝着湖岸的明黄色巨石,似玉非玉、似透非透的惹人注目。
    若兰告诉楠蓉、如风这是秦踺送来的两块石头中大的一块。
    娇娇见明仁、肖百鲢不知何时腾挪到了自己身边,就柔声问他们:“这块石头正面刻个湖名才好,哎,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么?”
    肖百鲢抢先答道:“这还看不出来?这湖叫镜湖么。”肖百鲢生怕娇娇还听不懂,又指着远方道:“你看这波光粼粼、到处泛着白光,不像镜子像什么?”
    娇娇白了他一眼:“谁问你了?还镜子湖了,不如‘镜’字改成‘鉴’字得了。”
    明仁在一边凑趣道:“‘鉴’字也不确,你们看这湖水浓浓稠稠、深深沉沉,不如改成‘浆’字,叫‘浆湖’(糨糊)最确切了。”
    楠蓉也听见他们嬉闹的说话了,就问明仁道:“这湖原来叫什么?”
    明仁答道:“虽然这湖是新挖的,湖水就引自大酒楼后面的葫芦河,两边都通着呢,我想这湖也应该同名吧。”
    单湖洲听了“葫芦”二字,不由摇头晃脑起来,道:“葫芦,‘福禄’也,好名字,不如就叫这名。”
    如风凑近了楠蓉面庞,轻轻对楠蓉耳语了几句,楠蓉低了头思索片刻,对众人说:“这湖是这园子的关键所在,起名可要慎重,还是留着等贵客上门再说吧。”
    众人继续前行,沿湖的小路也变得宽敞起来,过了一片红黄青诸色齐全的枫树林,不远处一栋两层占地颇大的楼宇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渐渐走近了,眼见湖边还有一座新建的汉白玉石门,上面镂着蝙蝠、小鹿和麒麟,精致夺目,又有白色条石做成的阶梯通到湖里,湖边停着一艘大红仿官船,放眼望去,仿佛时光也倒流了。
    肖百鲢对着娇娇打趣道:“你换了古装上船去坐坐,再拿了个琵琶弹唱一曲……就成了格格了。”
    “放你的狗臭屁,还格格呢,捧个琵琶唱曲给你听的是格格么。”娇娇柳眉倒竖,手指往肖百鲢手臂上伸来,想狠狠掐了一把。
    这时,单湖洲正靠近明仁说着话:“这个石牌坊倒像是个朝天门码头。”
    肖百鲢不等娇娇小手伸来,早就跳过一旁,躲到了单湖洲的外侧,嘴里还不闲着,对他们说道:“这倒好,刚才有个四角亭,这里再来个朝天门,这倒是个成语了。”
    娇娇伸过来的那只小手一把抓到了明仁的胳膊上,明仁回头看了她一眼,娇娇脸一红,若兰、如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无非各自喝止自己的孩子别再胡闹。
    他人只当他们孩子嬉闹,都说说笑笑往那栋簇新的楼宇拥去。
    要进楼门,得绕过一个新设的圆形花坛,其中有株粗枝紫皮的牡丹,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连泥土也翻得杂草全无。众人并不留意,都争相往那栋气度不凡的楼宇上望,但见(望仙门):
    翠柳湖畔露仙台。砌奢宅。恍惚身醉在蓬莱。抱云怀。
    金砖玉瓦厚,珠轩雀替巧琢。倩影鸣凤幻香罗。幻香罗。欢聚在婆娑。
    这楼看着只有两层,确是宏大伟岸,披朱勾金富丽堂皇。楠蓉觉着大门的朝向有些奇怪,就问身边的申水仙,申水仙解释道:“本来这门是朝正南开,而且远远地离着湖岸,贴着大路,有一次吴总请了闲云法师来闲逛,那法师认为这两栋姐妹楼分得比较散,如果都是正南正北的,必然要找一条主轴线,这样就要重新设计,而且这些建筑一调整,又过于规整,失去了吴总崇尚自然的韵味,于是闲云法师就给她出了主意,将这些沿湖的楼,门都做了东西向,而且挪到了湖边,不仅兼顾客人欣赏到这边是湖景,那边又对着路对面的花圃,与后面的那栋小楼可以用长廊贯通,相应的中间还有几栋建筑做了东西朝向调整呢,所以我们这里有南北朝向,又有东西向的。”
    “好,好。”单湖洲听完,也不等楠蓉开口,就连连说好,又道:“这院子如此一改,一则自然贯通,还把东西大道拉直了,四个方向都有出路,二则东西向增添了这楼的阳气,(大概原来这片地占着人家祖坟,所以要增加阳气了)好,好。”
    傅枫笑道:“我们这位单大师也是极懂风水看相的,家里麻衣、地理之类书籍一大堆呢,看样子与闲云法师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取笑了,取笑了,不过偶尔翻翻而已。”单湖洲一听傅枫夸他,精神抖擞起来。
    若兰也对楠蓉说道:“这个闲云法师道行极深,和我的表姐野鹤法师都是千莲山伏龙大师的入室弟子,她们在此住过几次。”
    “哦,那有缘得见一面就好了,正想找这些槛内之人聊聊呢。”楠蓉欣喜地恳请若兰搭线见面,若兰一口答应了。
    细观楼前左右各设一个长方形水坛,中间相对各立着一头京白玉雕小象,都背负一只梅瓶,两注水从鼻子和梅瓶中细细喷出,众人从水坛之间穿过,跨入底楼大厅。
    首先却被一个实木架子大壁屏堵住了视线,绕过屏风,才望见大厅高大、敞亮,中间均布着顶天立地的四根楠木大柱,这大厅中央上下贯通,呈长“回”字形,抬头就是二楼的穹顶,往西两角两边各有木梯通着二层,二楼西面被隔成三间,二楼周遭都是回廊,通透的格子窗都大开着,三面透进的光线都往大厅中央撒下,如白昼雪光一般明亮,大厅里有五张红木镶大理石台面的桌子宽宽松松地放在四根大柱之间,每桌围着八张红木高靠背椅子。
    楠蓉指着那道进门大屏风道:“这屏风怎么前后都是光板,也没副字画?”
    若兰正站在自己哥哥贾桦身边,不由将他袖管一拉对楠蓉说:“还不是我这哥哥木熏熏的,不说这幅浴荷图,就是后面嵌的四条屏梅兰竹菊到现在还没画妥,就和女人难产似的呢。”
    “嘿嘿,你怎么知道没画好?”贾桦见妹妹出自己的洋相,倒也不服气了,分辨道:“这要裱了才能嵌到木框里,又不不是宣传画一贴了事,我这阵子被你和秀梅差得头头转,我又不是印画的,三下五除二就来一幅,这不是逼着我出烂污么。”
    如风听着贾桦喉咙响,在一边夸道:“贾大哥的画可得精益求精,前几天,严四宝会长当着我们面极力夸赞了大哥一番,叫做:五百年来一贾桦。连贾大哥的好朋友厉院长(文博馆的院长厉史)都说贾大哥水墨、油彩诸品种无一不精,这次那幅《净根禅师》在海外一拍,那疯狂的场面真是前无古人啊,终于走向了世界,我看厉院长的言下之意就是压倒了孔家的画作了。”
    若兰一见贾桦真生了气,又听如风一番说辞,想着还要哄着他画那幅浴图,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的大画家、大师,我误会了你行不行?”
    楠蓉想起了什么,就问若兰:“哎,你刚说文博馆的厉史,你今天为什么没请他?”
    “他呀,我早请了,他现在就跟大明星似的,这鉴宝节目一火,全国各地飞来飞去的,走穴呢,别说我们只是跟他世家好友,连他父母要见他一面都难。”若兰此时一脸不快。
    如风在旁又捧道:“这厉院长一忙,也没功夫专心书画、金石,孔家气势又早被贾大哥比下去了,这‘千莲三杰’我看如今就剩贾大哥独大了……”
    “唉,这孔家毕竟是世家,画风古朴,可技不如人,创新不足,虽然也常常被抬出来吓唬人,谁把他当回事?不过是台面上过过,现如今吃香的可是西洋画,那可是一本万利……我也在专攻,不是看在秀梅面上,我也懒得再回头画水墨了。”那贾桦降低了声调,谦虚了起来……
    明仁耳里听着他们闲聊,回头又看了看屏风,发现那屏风后面原来是个仿古小戏台,戏台背景是‘百鸟朝凤“图,两边台门柱上贴了两条红纸。
    果然楠蓉同她们聊了一会儿,就问起若兰这廊柱子上要写对联的事来,若兰恭谦着让楠蓉先请,楠蓉盛情难却,咏就了一副对联:
    聚巾帼,揽明月,闻涛登高楼,
    会群芳,追彩云,执樽观粉墨。
    横批:群芳荟萃
    楠蓉咏完,又推着若兰,若兰勉强应了一副:
    夸英豪,空中韵,紫云高启,
    赞花魁,壁上影,南曲低吟。
    横批:龙吟凤鸣
    众人听了又叫好,楠蓉见时间尚早,也不上楼,携众人沿大厅走到底绕过西边出口设着的四扇镂雕金漆屏风,一出西门来到一条盖着屋顶的走廊,这走廊中间两个直弯曲,沿着湖岸连通着另一座姐妹楼,众人边看边聊,又从东门进了那栋小楼。
    这楼四面皆是带窗格的红漆木门,此时四个方向都开了门,不过很明显这主门是往北开,一条方格子石板路连接着外面的主干道。屋子中央放着两个花梨木八仙桌,各围着四把椅子。明仁见靠西有一扇紫檀做框四角雕蝙蝠的屏风,中间都留着一片空白,看样子就是准备放贾桦的四条屏的,明仁将视线下移,见这屏风下半部分雕得精细,头一幅是牡丹花依次盛开,一对儿花斑蝴蝶在一边翩翩起舞;第二幅是亭亭玉立的荷花,其中一个花骨朵上停着一只展翅蜻蜓,底下水纹雕得一丝不苟;第三幅换做了葡萄,(明仁觉着应该是菊花)正好也是紫色,尤为饱满逼真,枝秧上点缀着几片露筋的叶子,也有一只蜜蜂儿远远看着;最后一幅是一盆怒放的水仙,精致的盆边放着一只蝈蝈罐儿,一角浅雕着窗格和窗帘……
    明仁越凑越近,连娇娇、群群也被吸引了过来,肖百鲢轻轻拍了拍明仁肩胛,两人踱出小楼,肖百鲢感叹道:“没想着贾伯伯的画能这么值钱,要不让你姑妈让他多画几幅,我们兄弟俩换了钱,也好对分买房子。”
    “你是想昏了头,那你母亲和严阿姨关系那么好,也让她哥哥严会长写几幅宏篇巨作,不一样换钱?”
    “唉,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有一部分钱在股市呢,本想赚一票,谁想如今这股市如同黑洞,吞钱不眨眼,也没赚到多少,这贾阿姨给我介绍了一套内部房子,又便宜又好,你看……”肖百鲢露着一双期待的目光。
    “那你索性都托了贾阿姨,拿画换了钱,买了她推荐的房子,不是一举两得?”
    “好小子,你真会耍我,这不等于让她送我一套房子么?再说这买房子的事我母亲还蒙在鼓里呢。”肖百鲢看了看四周,又对明仁嘀咕道:“你不知道,我父亲不想我们两家来往得太勤……他跟我说,这石豹显山露水、说话没遮拦、又爱出风头,早晚……”
    楼里沸沸扬扬的声音渐渐也离他们近了,大部分人都出来看远处湖景,有指指点点、也有沉默不语、既有三五成群,亦有双双对对的,肖百鲢闭上了嘴,他们脸对着来时的走廊,只见远远的那栋大楼西门转出三位男女,都穿着百福园的制服,等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秋萍、春杏,后边跟着还有一位女像少年,但见他:
    修眉粉脸透雌骨,
    蹐蹐躬行踽踽步,
    人前丈夫人后阉,
    狐媚馋颜同妾妇。
    明仁一眼看清是李兼仁。如风望了一眼,又拉了若兰进了小楼,看着肖百鲢凑到娇娇身边听她取笑,明仁也转身跟了进来,挑了个红木靠椅坐下,背对着湖岸,觉着脚也酸了,嘴也干了,就听如风对若兰悄悄说道:“这郑老头子刚发话说不管了,你们就收拾起他来?”
    “也是被逼着没法子,本来他就是郑老和石老那辈人扶起来的典型,本想留些余地慢慢教导,谁想他自己不争气,弄出了人命,又占了大片土地,连个批文也没有,造什么红场白宫,把姜河村当成他们邱家庄了?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若兰斜眼见明仁远远坐着,也不避讳,继续道:“他飞扬跋扈到了极点,和政府对着干,搞私人武装,还到处造谣败坏政府的形象,已经养虎为患了,再不下手留着他收拾我们?”
    如风点点头,道:“去了他也好,地头上可以清净了,我们也可以安心接待那位贵客了,哎,这秋萍也太目中无人了,居然跑过来不先找你汇报,倒是找楠蓉去说笑了。”
    “嗯,人家后面有人撑着呢,吃香着呢,如今到处兼职,哼,不过她这助理两字要去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得好好表现呢。”
    “那是。”如风嘻嘻地笑着,胳膊用力紧勾了若兰,道:“听秀梅说,春绿集团也要与你们合资搞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让你出任总经理?”
    “我还在考虑中呢,叫我去合作开发房地产的多了去了,严姐前一阵子刚刚拉过我……我还不是为了老石?他升到区里,好坏也算是个领导,总得避避嫌吧,唉,跟了他,好处没捞到,风言风语倒弄了一身,忙忙碌碌地落着什么好了?”
    如风此时看见秋萍等人跨进小楼来,就急着去洗手间了。那秋萍简单对若兰说了几句,就听着若兰吝啬地发着“嗯”、“哈”之声,就让春杏留着招呼了,自己怏怏地走了。
    春杏见明仁端坐桌边,手边连杯茶也没有,就性急起来,赶紧去找人了。
    那李兼仁哈着腰,见明仁远远坐着闭目养神,就凑到若兰身边,兴高采烈道:“贾总,我刚随着钟心他们过去了,那场面太宏伟了,姜河村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严严实实,这村里以及路口都有全副武装的军队把手,连老华也亲自来了,弄了辆指挥车……”李兼仁见若兰双手搭在胸前,此刻脸上莞尔一笑,静静地听着,便有添油加醋地说道:“我们都在外围盯着呢,连老刘属下的谢启虬也带了‘黑猫’倾巢出动呢,那个真叫捂得个严严实实,连只麻雀也甭想混过去呢……”这李兼仁见若兰有些不耐烦起来,赶忙直奔主题:“没多少时候,这囚车就出来了,我看清了那家伙还在里面大喊大叫的,像个疯狗……后来听着查抄出来枪支、警棍什么的。”
    等他说到这儿,若兰缓缓开了口:“这就是多行不义的后果,他当初挑唆农民工在昌盛国际闹事时怎么没想到今天?你汇报得早,算是有功,只是这事不便公开,等有机会了……”
    明仁正听得入神,一只秋后的花蚊子摇摇晃晃地盯到了自己的胳膊上,明仁起另一只手使劲一拍,那一点模糊的血肉一下子粘在了胳膊上,看着也恶心,只能起身。那两人朝明仁看了一眼,李兼仁笑嘻嘻打着招呼,等明仁转到屏风后,李兼仁低声细语道:“我别的不求,就认定了跟着吴总和您了,绝不含糊,贾总,您什么时候也来那小红楼指导指导安保工作……”
    “那不是竹君、秋萍她们分管的么?我怎么好意思……”
    “那您索性把我调房产公司得了,我怎么着也想跟着您……”
    “嘘……别胡说了……也要等机会……我还没到任呢。”
    明仁从西门转了出来,楼外的有座木楼梯上到二楼,两个单间的洗手间就在楼梯下。明仁就听右手那间一声响,门一开,如风满脸轻松地走了出来,见了明仁,不由一阵欢喜,说道:“你和你姑妈怎么好久没上我们家来了,百合都想你们了,只是今天她又去搞复习,想考研究生呢,唉,这不错过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们一定得好好聚聚……哎,快去吧,别憋坏了。”(这种事也只有如风做得出来)
    “没事呢,洗下手而已。”明仁一脱口就后悔,觉着自己过于诚实,不知这如风啰里啰嗦地还会拖了自己说什么。
    果然如风继续说道:“你也劝劝小肖,和那个小妖精丢开手吧,听说我那个不争气的宝贝又在到处借钱?”
    如风说到此处,眼盯着明仁不放,明仁心里一阵打鼓,站了站稳,似乎顺着她的话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没有啊。”
    “唉,都是被那小妖精勾搭坏了,我那小祖宗可千万别赌球博彩的,如今老王(王昌)的小金库都在他手里呢,别弄出什么事来……真叫人不省心。”如风见明仁呆呆地看着自己,倒笑了说:“快去洗手吧,你看我这啰嗦的,难怪老肖常常批评我:做事莫拖拉,说话莫啰嗦。”
    明仁这下如释重负,进了左手那个单间。
    等明仁回到屏风后面时,就听如风那嗓门在问:“……要凸显传统,你们可得多准备几套节目作备用,万一客人们要选,也有个余地。”
    然后就听李兼仁那柔细的声音答着“是、是、是”,明仁皱了皱眉,索性又从门里退了出来,绕道湖边。
    此时已近中午,暖暖的太阳照得湖面上波光粼粼,又听风儿轻轻拍动堤岸,娇娇在那里嚷嚷着要坐船,就听钱永光美美地笑着说:“船是好坐,只是没有摇桨的……”
    “要死了,有船没法坐,又说没有船工,那不是借口没,我们也划过船,我们自己来。”娇娇说完,就撩袖子做出一副要去坐船的模样,把个钱永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道:“我的姑奶奶,那可不行……”
    谁想肖百鲢却在一边冷言冷语道:“让她去啊,我看她连桨都划不动,哼哼,让船离岸都难,别去拦她,大不了她掉湖里,我们去捞吧。”
    “你才掉湖里呢,什么哥哥,不齐心协力帮着我划船……”娇娇此时看见明仁走来,忙喊道:“明仁哥哥,我们一块儿去划船。”然后对着肖百鲢动了动鼻翼,斜了一眼,道:“你爱来不来。”
    明仁走到娇娇身边,不紧不慢地说:“那船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划动的,也需有经验的船工,配合好了,船头船尾一起用力才行。”
    娇娇看了明仁一眼,如冷水浇头,一派热情化做了云烟,嘴里道:“都是胆小鬼。”
    肖百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朝她点头笑着,这时一直旁观着的冬梅,鄙夷地藐了那个钱永光一眼,开口道:“船工是有的,这种事吴总早就安排好了。”
    娇娇眼里一下子又重新燃出了热情,问:“在哪呢?”
    冬梅迟疑了一下答道:“我今一早跟小红联系了,可她说又找不着人了。”娇娇两个肩胛往下一泄,陡然又没了劲。
    明仁忙安慰道:“没事,我们逛累了一起钓鱼去吧,夏莲、绿萝她们都有鱼竿呢。”
    这下娇娇又高兴了,跑去湖边俯身看看有没有鱼跃冒泡的现象。
    明仁靠到群群身边于她说话,谁知这群群比以前矜持了不少,几乎明仁问一句才答一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不时在胸前拨弄着一对编得极细腻的小长辫,不久那娇娇就失望地踱了回来,看着明仁同群群搭讪,又插进话来:“天冷了,这鱼儿躲起来了,能钓着鱼么?我们还是去划船吧,你再联系联系小红找找船工,还是湖上逛逛有趣,也没听你钓过什么鱼虾,别是又空欢喜一场。”
    “谁说我没钓过,我这技术……”明仁不服气地嚷嚷起来,谁知身后及时传来一个温柔体贴的男声:“哦呦呦,娇娇小姐,想想坐船,这船工在哪里,我倒知道。”
    明仁回头一看,李兼仁不知何时已经窜至他们身后,此时闪动着一双泛着神光的眸子在娇娇、群群脸上晃动,笑着说:“这船工就是小红她父母,今早上我倒看见他们了……”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娇娇心直那容得下他来卖关子,索性道:“你快去找他们,我们吃完饭,就要坐船。”
    李兼仁脸皮薄,马上红了,解释道:“我的大小姐……”
    “谁是你的小姐,给你个耳巴子,你信不信?”娇娇眉毛也竖了起来。
    李兼仁说话结巴了:“我……那个薄明,就是小红他爹,我在姜河村见着他了,正和丰家的几个兄弟在放鞭炮庆祝呢,不是我和钟哥(恐怕只有钟心)把他拉出来,恐怕此时早被请进了派出所……。”
    “什么事这么热闹?还放鞭炮?我怎么不知道?”娇娇死盯着李兼仁问道。
    “娇娇!”若兰刚才还和如风亲亲热热勾着手朝湖边走来,两个头儿拢在一起说话,听一堆人中都是她女儿的声音,不由教训起来:“没个女孩子样儿!你看群群、冬梅她们……”见娇娇嘴一撅躲到了明仁身后去了,对李兼仁吩咐道:“你也是的,跟孩子说那么啰里啰嗦的干吗?找找小红,要不联系一下钟心,找着薄明不就成了?这么些人,难保下午有要划划船,看看景致的,也好激发出诗情画意来……”若兰似乎也嫌自己话多了,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去吧,这里也没你什么事呢,有春杏她们呢。”
    “还是贾总吩咐得明白,我这就去。”李兼仁得了任务,屁颠屁颠地快步沿湖岸走了。
    此时远远望着来了春杏,迈着轻快的步伐转眼到了她们面前,向若兰跨近一步道:“贾总,食材都备齐了,老蔡也候着呢,早些开宴也成。”
    如风往自己身边拉过春杏,对若兰、楠蓉她们说道:“我看这春杏相貌好、才艺好,还加口齿伶俐,做了秀梅和你的助手倒是最合适的了。”
    若兰赞同地点点头,问了问楠蓉她们,都说不饿,宁愿多逛逛,若兰就吩咐春杏道:“先摆了冷盘,也别太多了,等会儿以热菜为主,拿盖子罩着,别招了苍蝇、虫子叮……”
    “这都照您的吩咐备妥了。”众人一看,夏莲神不知贵不晓地出现在如风边上。
    如风在夏莲肉乎乎的胳膊上抓了一把,嘻嘻道:“鬼丫头,我想着怎么只有春杏,不见你踪影,这事原该你来汇报,又上哪儿躲猫猫去了?”
    夏莲红着圆脸,撅起圆唇答道:“哪敢呢,外面忙到现在……吴总吩咐我进来看看……我抄了近路过来的,蔡大厨(好久未闻他的大名了,都掉口水了)是个慢性子,催了也没用……想问问你们喝些什么饮料,也好先备下,还有……”
    “饮料么……”若兰朝众人扫视了一眼,道:“还是上红酒吧,去地窖里拿那种订制的……”又看了看单湖洲,道:“再拿一瓶雕黄,要十年前封坛装的那种,其他饮料么……”若兰见着单湖洲听见自己给他叫了十年醇的酒,正在那里咽着口水,还朝自己眨着那副眯起眼,想笑又不好意思,拿手遮了自己嘴巴,假装咳了几声,才笑着转向夏莲道:“果汁吧,别用外面买来的水果,用津口农庄送来的鲜榨,吃口淡点就淡点,别加糖……”若兰面面俱到地关照着,夏莲眨了眨眼都记下了,若兰还意犹未尽,问夏莲道:“你刚才说还有什么?”
    夏莲咽了口口水,仍旧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问:“下午要坐船,我已经让小红回去叫她父母,那老薄早上去姜河村看热闹了,这中午必然回家吃饭,我想着你们着急,特意过来关照一声。”
    “看热闹!看什么热闹?跟他有什么关系?”若兰脸色骤变,一连串地问题抛了出来,见楠蓉、如风都惊讶地望着她,就解释道:“这人还是别来的好,就他那副爱管闲事的德行,你们看,秀梅好心好意介绍他去老单的培训中心接接电话这么个只拿钱的闲差,谁知他不好好接待家长们,胡乱给他们出什么主意,撬掉了老单多少生意,这不刚回了他?”
    “算了算了。”单湖洲在一边大度地挥挥手,道:“孩子们都喜欢坐游船,何必为了些许小事扫了大家的兴,大不了大家当他面说话注意些罢了。”
    若兰看了一眼娇娇,尖厉的声音有些发颤:“别上船了,风这么大。”夏莲对她俩左右看看,伸着舌头舔舔下唇,溜了。
    “我们玩我们的,你们可以在岸上走走么。”娇娇娇声娇气地抗议道。
    若兰板上了脸,训斥道:“你这孩子,无法无天了……”
    正说话间,只听楼北“滴”、“滴”喇叭响,明仁听着像是电动车,不一会儿,先从楼门穿过来两位年轻女子,明仁和肖百鲢眼前一亮,看着正是游紫芝和牛柿儿,这芝芝一身紫色长裙,拉着有明黄色镶饰白色连衣裙的柿儿,连窜带蹦地到了娇娇她们面前(好了,生力军来了)芝芝也板了一副面孔对娇娇道:“好啊,有好玩的也不叫我们。”
    牛柿儿放了芝芝的手,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勾了自己母亲,楠蓉忙让她跟周围的叔叔阿姨问好,紧跟着又走出了蒲宫英、秀梅和朱星,蒲宫英一看芝芝与娇娇勾搭到了一块儿,还蹦蹦跳跳的,就喊道:“芝芝,别胡闹了,快叫人,有些礼貌,都要进大学的人了。”
    肖百鲢在明仁的耳根边不服气地道:“她女儿什么成绩,她就知道她一定会进大学?”话音刚落,随后一眼瞥到难得尾随人后的朱星身上,目瞪口呆起来:
    有《南乡子》形容朱星,
    顾盼亦倾城,一笑千金百媚生。叠翠鬓鬟拢黛玉,乌峰,雪映肤肌丽质风。
    飞燕任幽冷,幻就温柔树作藤。坐断万欢聚一身,山盟,碧落黄泉化云蒸。
    明仁也瞧着朱星有些呆呆地出神,秀梅笑对众人道:“我这里可翻了天了,为了来蹭顿饭,连补课都丢了,看你们这三个小精灵明年高考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身后又转出一对母女来,原来是史金花和马媞莲,史金花接口道:“谁让我们命苦,嫁的男人忙得都不着家,难得休息一天,谁想忙前忙后地做菜烧饭,就有劳你了呗。”
    明仁听见楠蓉身边的蒲宫英嘀咕道:“就他有男人,工作忙,我们男人似乎都等在家里做饭做菜似的。”
    楠蓉也不答话,蒲宫英放声对秀梅说道:“看金花说得可怜,就当施舍我们了。”
    秀梅对蒲宫英道:“这可折煞我了,我这既不是和尚庙也不是尼姑庵,谈什么施舍不施舍,说到施舍,你家老游将来可要赏我们这些苦命女子一口饭吃才是呢。”
    蒲宫英嘻笑着打哈哈,楠蓉斜眼看着史金花对秀梅说:“老的有口饭吃就算是好的了,就怕后面接班的啃完了老,一脚把老的踢开……”
    史金花快速接口道:“啊呀呀,这种卸磨杀驴,落井下石的事我们可做不来。”
    众人说得起劲,冷落一个人,那就是史金花的女儿马媞莲,环顾四周,肖百鲢讪笑着与娇娇、芝芝、柿儿聚到了一块儿,群群与冬梅凑在一起看诗词记录。和叔叔阿姨们打过招呼后,形影只单地撅着可以吊上油瓶的嘴,见母亲又挤到了秀梅、如风、朱星她们中间,只有明仁闲散着,就靠了过来。
    明仁故意问她:“你父亲从交通局去了江东区,你怎么不高兴?”
    “他升他的,关我们什么事?这越升越不归家,我早已经从心里开除了他,况且……你没看着他整天折腾改这改那,得罪多少人?连芝芝、柿儿对我都大不如前了。”娣莲低头摆弄着飘到胸前的两根小辫儿。
    “哎,你这发型同群群可是一模一样啊。”明仁见她眼神如蒙上一层薄雾,郁郁的,就岔开话题了。
    娣莲抬头朝群群暼了一眼,答道:“这可是最流行的发型,只有鹅蛋脸做了才好看,她那张大饼脸做了,更显得小鼻子小眼了,哎,她们在看什么?”
    “你以为今天是来闲逛的?我们可是赶考来了,吟诗作对呢,你行不行?”明仁知道这媞莲一味贪玩,对这种文字游戏如同仇敌,所以故意激她。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不就是远望群山,一锅窝头……”媞莲把自己也逗乐了。
    “哪来的大文豪,大诗人啊?”
    秀梅不知何时近到他们面前,媞莲欢喜着一把勾住秀梅的胳膊,道:“阿姨,你什么时候给我辫个辫子,盘上后像污可烂的美人总理?”
    “你这头发纯天然的,又这么丝滑,要我说就得顺其自然,留头飘逸的长发,多好看啊,我都羡慕死了。”秀梅又道:“再说你母亲刚花了大价钱给你弄了……”
    “哪有。”马媞莲勾着秀梅的手臂更紧了些:“那天我亲眼看着你给月季阿姨盘了那发型,就觉着特别,这两天看电视,越觉着那发型好看。”
    “小机灵鬼,你啊,又喜新厌旧的了,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再说。”秀梅又问她下午去不去坐船,马媞莲这下笑得更灿烂了,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秀梅关照起明仁来:“照顾好你妹妹,她可是晕火车、晕汽车,恐怕也晕船。”
    明仁点头答应了。史金花打了一圈招呼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刚和娇娇她们插科打诨完被赶出来的肖百鲢。
    史金花拉过肖百鲢,对媞莲说:“下午就由你两位哥哥带你玩吧,我还回家一次放了那些东西,哎,明仁,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巧克力,我等会儿放你姑妈办公室。”说完,向秀梅一笑,走了。
    媞莲告诉他们:“又买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我还替她做了回小佣人。”
    秀梅听着电动车远去的声响,说:“我从没看着你母亲同样的衣服穿过有三次的,教你对付她的一招,你母亲买,你也买。”
    “哪能啊,平日里,她根本不让我上街,她买什么我得穿什么,最近……最近……若兰、竹君阿姨她们都忙得没影了,才想起拉我……本来她要送我回家,她自己不知又要溜到哪里,后来我一想又要吃那个保姆做的菜,就一阵阵反胃,吵着要来您这里,这不,她给我闹得没法子了……”马媞莲用她那个稚嫩的嗓音点点滴滴地诉说着。
    “以前,每逢逛街有事,不是把你放到严阿姨那里的吗?”明仁无意中一问。
    “小明!”秀梅口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制止了明仁,连马媞莲也不出声了。秀梅见楠蓉、如风她们都围了过来,道:“刚才楠蓉说吃饭还早,要不我们还朝前逛逛吧。”
    众人沿湖岸经过一片李树林,见树上还稀稀拉拉挂着些红红黄黄的干瘪果子,若兰便关照钱永光让人修剪,又过一片毛桃林子(桃李),眼前一片开阔,一边是空荡荡的湖面,一边是堵白粉墙,点缀些许黄杨小灌木,抬头望,墙内一栋二层小楼,屋顶全是琉璃黄瓦,太阳正高悬,照得一片金光灿烂。
    围墙门朝东开,黄橙橙的狮头铜圆环上上着一把铮光瓦亮的大铜锁,钱永光跑上前拿出一串钥匙开了门,秀梅没急着请众人进门,却对他说道:“你把这楼里楼外的钥匙全部给我,连备用的你也别留。”
    钱永光答应着交出钥匙,秀梅将那串钥匙递给冬梅,看着冬梅放进贴身的口袋,又关照冬梅一吃完饭就跟他把剩下的钥匙要过来,这才挽着楠蓉,拉了如风进门,众人疑惑地跟进了院子。
    这院子有两进,中间有扇月洞门隔出个前院,前院不大,中间设有一花坛,花坛中种满各色月季,此时正开着几朵,四个院角沿墙边都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栽,地上铺就着小小方方的台格砖。过了月洞门,就来到正院,一栋红柱黄瓦的楼宇出现在众人面前。门前左右载着两棵老梅树,扭扭歪歪、奇形怪状的,四周再无其他藤木花草,明仁寻思着按秀梅的心思,偌大的两个院子,不种些奇花异草,至少也少不了芭蕉、翠竹之类的,揣摩间,听秀梅轻声问如风:“这样符合那个安保要求么?”
    “差不多,老肖、老郑关照的就是这样,照他们意思,围墙上还要上电网,被我否了,那成什么样了?再说她也未必喜欢,反正只住一个晚上,楼外加强些巡逻就是了。”
    冬梅先去开了那两扇红门,听着轻轻的吱吱声,一股油漆味儿从门里冲着众人的脑门儿就扑来了。
    秀梅停住脚步,眉头紧皱,问钱永光:“怎么不通风?”
    “老师,我……我想你们关照锁门交钥匙,以为……不敢开窗啊。”钱永光结结巴巴地回答。
    若兰不待秀梅再问,马上手指着他道:“这怎么住人?还不快多弄些吊兰、绿萝什么的植物来吸吸异味?”
    秀梅点点头,补充道:“这可得抓紧,柜子里、床底下多放些旧茶叶包,窗就通宵开着,冬梅,你安排人早晚检查一遍。”吩咐停当,请了楠蓉头里进去,若兰挽上如风,招呼着傅枫、单湖洲等人也进到客堂间里。
    只见厅里一色是名牌小八喜的花梨木桌椅,一副老派大户人家的布置,楠蓉看着桌案后整片雪花花的墙上只孤零零地挂了一幅镜心画,画中是一黑一白两头山羊带了一头灰色的幼崽,那小羊跪依在母羊身边,道:“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这里我们也做不了主,不如就这样挂着。”若兰接口道,又要请众人上楼。
    明仁看着左右还有两个小厢房,都拉着白底蓝花的门帘,秀梅拉了他和冬梅说:“这小房间也得看看,来的都是客,也不能怠慢了。”
    冬梅掀起门帘,找了边上的铜挂钩勾住了,推开房门,三人走了进来。
    冬梅见秀梅和明仁都皱着眉、不时捂捂鼻子,连忙去开了窗,过了片刻,这屋里的味道才散开去。秀梅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对冬梅说:“布置得老气横秋的,这两间说不定都住小年轻呢,这可不行,换些插花瓶子,要鲜艳要靓丽的那种,床上的被褥也要鲜亮,多用时兴的色块,给这里也接上电视、电脑网络……”
    秀梅拂着有梳妆台的一角,眼睛扫过三面开窗的板壁,目光停留到唯一的那面隔墙上,道:“那天娄光送来许多装裱好的摄影作品,挑几幅小巧、时尚的挂着。”秀梅再三琢磨了没有遗忘什么,才带着明仁他们一起上了二楼。
    这时众人都在上面云集,三三两两指指点点的,朝南是通通透透的一间大屋子,进门一眼就被西南角的一支雕花红木仿古千工床,明仁心性最喜奢华,见群群、马媞莲等几个女孩正在绕着在品评着,也顾不上其他,三步两步地穿过人缝,来到这恍如月宫宝殿般的千工床前,这张床分了三进(已然简化矣),最外一进,两边各一个红木镂雕莲花、鲶鱼图座椅,第二进,一边是一个香柏木本色衣架,另一边是一个无镜的流水纹花梨梳妆台,桌上一个桃花美女纹瓷瓶作座的台灯和一个光素滑润、鬼脸密布的梳妆盒,桌子底下空档里还嵌着一只小圆古凳,也有同样的流水纹。看到第三进的大床,明仁才注意到四周围板上雕有无数古装人物,再近了端详,飞檐、滴水、雀替、围栏、踏步、花窗、隔扇、裙板、束腰,床内四周皆是卷草、如意、蝙蝠、灵芝等作边饰的雕刻,也不知是谁已经开了台灯和衣架边隐藏着的壁灯,床里亮堂起来,这才看清床里那些板上所雕人物皆是美人,一共三十六块小板,每块板上有不等数的人物,取自《石头记》的故事,美人的脸面都开得栩栩如生。
    明仁正看到一幅“元妃试才,双玉作弊”内容的图画时,就听楼外“咣当”一声盖过了楼里嘈杂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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