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的人妖战争

宴后已是中夜，鹅毛大雪在这西北荒原上驰骋，泠风呼啸，又吹倒了几株枯杨木。
    蛟族族长领着万顷一行赶来议事，不巧碰上黑石与白玉。未酥没有来，听万顷说是快生了。
    “一出生就遇到兵荒马乱的世道。”白玉哀哀地叹了口气。
    “恭喜。”黑石则表现得过于平静，他又对着所有妖魔道，“你们是不是在调集军队，准备来年死守城关？”
    万顷沉默，倒是年事已高的蛟族族长说道：“黑石小兄弟，论说你这一身的修为，多半是黑木老祖所赐。即便是来年我们与人族交手，你不帮忙，也万望你莫要插手。”
    老者的寥寥几句看似真挚，实则极具威胁。黑石笑笑，蛟族跟他仇深似海，要他们这般客气，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对于过去的事，”黑石向蛟族族长鞠了一躬，“很抱歉。但我接下来要说的，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人族这次疯狂地把军队尽数压到前线，却忽然停止进攻，不太合理吧！”
    “有什么不合理的，大雪封山，寻常士兵寸步难行，冬季自古就不适合作战！”青征找准时机，补了一句。
    黑石摇了摇头，对着大肥道：“当初我们去鬼殿，在门口见过一尊石像，出来的时候那石像头颅不见了！”
    大肥慌忙摆手：“说清楚啊，不是我拿的！”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人族在复活鬼殿之主？”
    黑石此言一出，所有的妖怪终于坐不住了。万顷开口道：“你不要危言耸听，你说这些到底是有何意图，替人族劝降？”
    黑石：“百海沉渊肯定有问题，你们不妨派人去看看。我是这么想的，与其等待他们出手，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有谁愿意随我打入百海沉渊？”
    “我，我！”秃子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他这辈子发迹于百海沉渊，此后就再也没去过。
    “好，现在有三个人了！”
    “哪儿有三个？！”白玉被呛了一口。
    “还有志愿的没有，没有我点名了啊！右手边第三位！”
    站起来的是八太婆，她老人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你要是能打到百海沉渊，老婆子给你鞍前马后！”
    “对对对，你要是真能打到百海沉渊，我们就来！”妖怪们随身附和。
    到最后，有十六个妖族派出了代表，他们是各族的新秀，缺乏锻炼，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搀扶老年的秃子！
    黑石抽了抽鼻子，给秃子渡去千年修为，直接将秃子变回年轻帅气的时候，不过头还是秃的！
    “要是他们还在，大家都不用老了！”帅气的秃子涕泗纵横，黑石随随便便渡给他一口真气，就令他突破桎梏，达到了新的境界。
    领着包括白玉、青征、秃子在内的十九个人，一群形象怪异的年轻人朝百海沉渊行进。
    进入人族的疆域，第一座小城，他们便被拦住了。
    守门的将官带着贪婪的目光说道：“我这儿已经封城了，想从这儿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玉望了一眼岿巍的城关，一脚在墙上踹出一个窟窿，回头对将官笑笑：“不用麻烦了。”
    将官怔怔地看了半晌，黑石他们就这么进了城，那还得了！他将旗一挥，士兵们顿时围拢起来。
    满城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青征冷觑八荒，身影千叠，如一片决堤的洪水冲向军队。
    只是一瞬间，青征的身影疾如雷霆，硬生生将这座城关劈成两半。血肉模糊的路上，白玉蹙起眉尖，这里竟然没有一位人族高手坐镇！
    一路打过去，后面是成千上万的追兵。有时也会碰到城门大开的情况，可是那群新秀不喜欢走正门，总是提前把人家城墙给拆了。
    北鸦城城门就大开着，拆迁小队摩拳擦掌，想当着守城军官的面把城墙踹开。可是，整个城楼上只立着一个人，她的眼睛玲珑，眉弯浅笑，她望着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怡然自若。
    “喂，小姑娘，你下来，我们要拆了这里！”新秀们向她挥手示意，可是她瞧也不瞧一眼。
    新秀们挽起衣袖，要冲上城楼把人抢下来。还在路上的黑石忽然遥遥探出一只大手掌，将他们拉回到身边。就在这时，一大片黑影从天而降，将北鸦城城郭砸入地底。尘埃卷动，一只与城齐高的巨鸟傲然挺立，城楼上的女子静静地站在它身上。
    “这只老鸟脾气越来越暴躁。”黑石看了看周围，“轮到谁出战了？”
    新秀们互相推诿，“老鸟气势不凡，打不过，那边的女子还好说。”
    “哦，你们的意思是，扶摇打不过，能打过鬼殿之主？”
    鬼殿之主？新秀们惊愕地不知所措，灰溜溜地排队躲在黑石身后。
    “想动手吗？”之若笑嘻嘻地问。
    鳞状的乌云浮在黑色的城池上空，城外荒野寂静，枯萎的树木低垂着枝桠，如同即将被砍头的死刑犯。疾驰的旋风掠过稀疏的灌木，百草瑟瑟缩缩，大地裂开，裂缝从四面八方缓缓蔓延。
    新秀们有不祥的预感，想要跑路。黑石一把抓过他们，喝道：“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大地裂开的缝隙里忽然喷涌出阵阵诡异的红光，如一把把锋利的染血长剑，将天空分割成无数残块。
    黑石静静立在杀阵之中，脚下的土地也想裂开，被他以神通强行封印住。
    之若轻笑：“太让人失望了，本来还准备了后手，没想到就这裂血阵你也破不开！”
    黑石焦急地左顾右盼，细密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大家见他也这样，大气都不敢出。
    “当年你没有选择阵营我不怪你，你现在忘恩负义去帮妖族就是你的不对，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之若拍了拍跃跃欲试的扶摇，扶摇只得展开巨大的羽翼，冷哼一声飞走了。
    “怎么办，大哥？”新秀们不敢乱走，那红色的大幕相互交错，稍稍碰触便会被灼熔。
    “等。”
    “等什么？”
    黑石不说话。被困第三天，人族追兵杀至。被困第七天，一阵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动地而来，新秀们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以为是饿晕了见到的幻想。
    “来了！”白玉欣喜起来。
    伴随着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一头头身形如山的猛兽狂暴地冲撞过来。无数妖魔的身影在半空中掠过，刀光剑影，人族军队在这些妖族俢者面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是妖王魔王他们来救我们了！”新秀们兴奋地手舞足蹈，脸上顿时红润起来。
    “降者不杀！”一骑当先的是妖族的大将军长生，他坐镇军中，老练地指挥战斗。
    战斗不过一刻钟就解决了，可面对这裂血杀阵，妖族对此束手无策。
    “需要救你么？”万顷在场外哂笑。
    黑石也笑笑，拖着一大帮人朝万顷他们走去。他一步一步稳若泰山，踩坏了布在地底的阵脚，那些通天的红色帘幕失去本源支撑，风一吹，便似被打碎的琉璃，如雨一般溅落大地！
    诡异的红色碎片淅淅沥沥，黑石间不容发遁入大地深处，逃向场外。
    一场红雨过后，北鸦城尽被这邪异的力量所侵蚀，成了一座死城。
    “如你所料，百海沉渊出事了！”大肥面朝南方，不安地攥着一块板砖。
    鳞状的乌云缓缓朝南移动，遮天蔽日。
    一夜急行军，妖魔分成八股力量向百海沉渊行进。越往南行进，人族的军队越少，他们把士兵气势汹汹地压赴前线，不过是虚张声势。
    黑石他们势如破竹地杀到海口，眼前的百海沉渊，一副末世降临的景象。
    天空堆满了鳞状的乌云，相互摩擦的云团碰撞出大片的雷霆。海是深黑色的，波澜滔天翻涌，巨大的海眼环伺在百海沉渊四周，不时能够看到凶残的上古海兽被卷入其中，瞬间被恐怖的力量撕碎！
    一条条海龙卷绞动苍穹，与云雾形成的龙卷风相互碰撞，砸出万里绵延的黑色裂缝。两者碰撞后迅速地融合，形成了一股更为骇人的风暴！
    完全看不到百海沉渊的轮廓，只能看到一堆沙尘瀑般的黑色云霭堆在它外围，诸天雷霆滚滚，完全将之与世隔离！
    “怎么会这样！”虽然先前收到过探子的告禀，但见到眼前的这番，还是令所有妖魔唏嘘不已。
    妖魔们望而却步。
    “我进去看看！”黑石化作上万道流光，从四面八方冲向百海沉渊。一条高逾百丈的黑影轰然从深海里抽出，黑影一闪，压下了数千道流光。雷霆，风暴，诡异的力量渗透着整座百海沉渊，然而还是有数道流光成功地闯入进去。
    白玉正欲第二个飞去，却被青征一把拉住。青征摇摇头，御风而起，“你留下，等我们消息！”
    白玉咬着薄唇，不由分说地冲向远方，“上一次我就该站出来的！”
    紧接着，有妖怪踏波而去，放声长笑：“不知妖皇当年征战百海沉渊是何等威风，听说人族阵法不可一世，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灭我！”
    长生大惊，对空长呼：“沐庭我儿，沐庭！”
    沐庭没有回头，紧握着一根竹笛长驱直入。
    所有的妖魔热血沸腾，喧嚷着一一御空而起。他们所凝结的力量，足以令天地失色。妖魔们踏歌而行，仿佛是在追随妖祖皇帝的足迹，谈笑间开基立业。
    暴烈的龙卷被众妖合力截断，恐怖的海眼被众妖合力填平，欲山开山，见海填海，千军万马，一往无前！
    大多数妖怪都冲入到百海沉渊的中心：游尘山。
    人族的高手如临大敌，将游尘山守卫得水泄不通。八王分立在游尘山外，冷漠地扫视一群不速之客。
    游尘山之巅，极尽苍穹的地方，祥云朵朵，极具仙家气息。
    这里的景象与外面的景象简直是两个世界，如镜的天空倒映着整座游尘山的轮廓，隐约间，那浮在半空的虚影甚至盛放着刺眼的七色光芒！一道不起眼的身影静静矗立在游尘山的倒影里，七色光芒在他的身后越来越盛！
    黑石一眼望穿，惊道：“你们要打开神宫？”
    之若从游尘山里走来，沉静似水：“早就打开了！”
    白玉眯着眼望向云端，那人好像也在审视自己。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有五官！
    “是他吗？”白玉愕然。
    之若望了一眼天空，嘟嘴道：“那位是我的师傅，上一任的鬼殿之主！”
    黑石与那人对望了一眼，心里冷不丁一跳，厉声喝问：“你们在神宫里养了什么！”
    “嗯？”之若目光如炬，杀意凛然地说道：“辰景，你再多管闲事别怪我翻脸！”
    然而大势已不可违，铺天盖地的妖魔蜂拥而至，瞬息将黑石湮没在潮流里。大战一触即发，但见仙身鬼影闪没，整个百海沉渊都成了战场。
    一口笨重的铁钟从天而降，轰然砸在游尘山外的水泽上。淤泥四溅，铁钟嗡鸣，缕缕鲜红色的飘絮从水底洋溢而出。
    “邪祟之物！”游尘山里的一座石亭中，一尊头陀遥隔千丈打出一只人形的符箓。符箓迎风剧长，砰地一声打在铁钟之上。
    铁钟被击飞，一只红毛古尸跳将出来，正是汤山尸王！尸王动了无名之怒，朝符箓喷出一口鲜红的煞气。符箓挣扎了两下，化作一堆灰烬。
    石亭中的头陀震怒，一掌拍碎石桌，提着一根紫金狼牙杀来，正巧路上碰到大肥。两个胖子吹胡子瞪眼，一个是释道金刚之力，一个是双生阴阳之力，狼牙、板砖互拍，打得分外卖力。
    万顷游走在战场上，手中透蓝色妖剑所向披靡，杀到游尘山底时，才被一位生姿绰约的仙姑挡住。万顷一剑递去，剑罡蕴含着太上与仙王两道杀生之力，太过霸道的一击，势要将游尘山劈成两半！
    然而那仙姑手持一把铜骨扇，轻轻摇了摇，四两拨千斤，便将这剑罡转向虚空。
    仙姑以铜骨扇半掩红妆，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眷慕之情，甚是魅惑。仅一瞬间，她移开骨扇，扇面上多出半张容颜。
    诡异的举动，万顷不敢大意，扶剑而立。
    那仙姑见万顷不动，疾驰便来，毫无章法地冲向万顷。万顷凝神戒备，待她飞到跟前时，陡然化成龙形，一爪将对方攥死！
    突然，数十道铜色光芒从他坚硬的龙爪中穿透而出，暴涨万丈！万顷不得不松手，那仙姑摇摇晃晃地后退百丈，受伤不轻。
    可是，仙姑面带戏谑，她又将骨扇掩住容颜，扇面上的半张脸消失了，而后她竟在顷刻间恢复如初！
    苍穹之顶，没有五官的上任鬼殿之主好像在俯视凡尘。他一动不动良久，猝不及从云端探下一只手，不急不缓。这一只手充满了毁灭气息，似要抹灭掉场中的某个存在。
    长空摆荡，一声锐利的诡笑响彻八荒。紧接着，百海沉渊的天空现出巨大裂缝，祥光消散，一尊巍耸的鬼影凝化在镜空之上！
    是当年在上幽城与龙身对峙的那只鬼！
    说是鬼，只是因为他卖相狰狞。他曾是妖祖皇帝麾下战将之一，封号玄厄上君，古来不死，修为高深莫测！
    百海沉渊外的乌云如长堤崩陷，从玄厄背后的裂缝中汹涌而入。滚滚云雾犹如万马奔腾，带着振聋发聩的咆哮声冲往大地。在距离地面不到三百丈的地方，无面鬼主的手掌拍进了排山倒海的云雾里，惊起山岳似的猛浪！
    巨大的碰撞声让每个人心里一窒，高空之上，仿佛是两尊太古战神在对决。
    澎湃的海天之云气势汹汹地压覆了无面鬼主，就此时，黑石忽然拔地而起，冲向祥云笼罩的神宫！
    之若恼怒，踩着一片幽冥之火赶去。白玉见状，上前拦截，两个女子互不退让。扶摇掠过，想要挡住白玉，正好青征杀至，不由分说便是一番恶战。
    轰鸣的雷霆不断在混沌的云烟中裂响，蜿蜒逶迤。一支雷息缭绕的钢锏从云层里激射而出，“镗”的一声打在黑石背上。黑石诧异地回头去看，墨犀铠甲龟裂。这钢锏驾驭雷霆而行，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快去！”百里彤云中，玄厄上君沉沉地说道。
    黑石点点头，转身口占术语，手结法印，张口一吐，吐出成百上千只墨色的妖魔！凭着这一股力量，黑石所向披靡，即便是神宫中不时有人影飞去，也在顷刻间被他一击格杀。
    神宫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上，朝列着八圈石像，大殿正中，是一方五彩斑斓的水池，仙气腾腾。氤氲的水汽里，好像还有两尊肉质的人身！
    黑石嗔目结舌，正欲进入一窥究竟，忽然时空静止了！
    奔飞如烈马的云雾像是被冻住了，雷霆张牙舞爪地凝固在半空。妖怪们龇牙咧嘴，汩汩鲜血悬在半空，一只血淋淋的眼瞳跌落在浑浊的水面，涟漪还保持着前一刻荡漾的姿态。
    八王终于出手。
    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种异象相互叠生。数百年前，光是一种天阵，就令一代妖都上幽城毁之一旦。而今人族八王出手，他们似乎要将万物划归为一！
    从八方大阵中孕育而生的灵兽自由自在地穿梭于九天之上，浩荡的混沌气息弥漫八荒。黑石眼睁睁地看着，首先是身处最高层的玄厄上君，庞大的妖身被灵兽们撕咬得支离破碎，没有一点血渍漏出！
    出神入化的极巅阵法，妖怪们惊悚地看着八王齐聚，肆意改变时间、空间。
    “噼，啪……”很清脆的声音，像是又有什么东西碎了。
    半空传来之若咯咯的笑声，悠悠扬扬，“辰景，文怡碎了！”
    遥在天边的黑石背离着众生，没有人看到他是一副怎样的神情。一股浩瀚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冲撞，那些是被压制在永寂牢地数以万万年的精气！仿佛是受够了压迫，这些沉眠的精气随着黑石内心的意愿全部沸腾起来！
    “噼……”很细微的一道声响，好似雪地里萌发的一粒新芽。
    黑石的身体忽然出现裂缝，挣脱不了束缚的精气似乎要将他毁灭！
    越来越清晰的炸裂声，如同那沉寂万古的洪荒宇宙从混沌中苏醒过来！
    一棵树冲破桎梏，从黑石的残体里迅速生长而出！小树辗转长成万丈大树，不断地开拓时空，将凝固的时空打碎！
    通天巨树定住了百海沉渊，开枝散叶，稳稳地扎根在三界中！八相大阵崩毁，天塌地陷，灵兽们化归混沌，八位王者也被大阵反噬，裂成碎片！
    这一刻，妖怪们又能动了。之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棵树，它竟然破了连妖祖皇帝也要忌惮的八相大阵！
    参天大树摇身一晃，他还是黑石，只不过看起来没那么黑了！
    黑石肃穆，他的眼睛深邃如轩邈的星空：“你所谓的八王，和你的人族，不过是一群不肯往生，眷顾前世的执念罢了！人族已经没了，停手吧，你也是受害者。”
    “成王败寇而已！”之若癫狂地笑起来，“只要我修好他们的肉身，就能从异世召唤回他们的灵魂！是执念又如何，至少人族还有一个我，我活着，人族就不算绝！”
    “让我帮你打碎执念。”黑石平静地说道，他一步跨入神宫之中，水池中的肉身动了动，好像在抬眼看他。
    宫门外，妖魔们驱雷掣电，化作一股摧枯拉朽的洪流，无面鬼主挡住去路，不过片刻便被众妖之力绞灭！
    之若恶狠狠地瞪着一切，双眼血丝暴涨，激动得浑身颤栗。一旁的扶摇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意，心恶胆寒，惊惧地问道：“你做什么？”
    之若不答，根根青筋凸起，眉心处亮起一枚三叶牙状的紫纹，扶摇从未见过她这般。
    霎时间，百海沉渊天崩地陷般裂开，一股股岩浆暴流遽然冲破地壳，在大地上汇聚成迸流的火泉。妖怪们抱头鼠窜，漫天疾落的雪雨力道骇人，连亘的山岭在顷刻间被穿透砸塌。浓密的尘埃扑天而起，上接雷霆之力，所形成的风暴足以横扫诸天！
    毁灭六道的力量在八荒间肆虐！
    无论是妖魔还是仙神，此刻都在无情地陨落。游尘山里尸体累累，焦黑的血液自山顶滚落，远处看来，山体犹如一座巨大的血塔！
    尚且生还的俢者满眼恐惧，出于对生命的渴望，他们最终合在一起，向游尘山底的鬼殿冲去！
    无尽的黑渊里，玉紫色三叶牙状的光在之若的额头明灭，如同一盏深夜的灯，吸引着不惜赌上生命的扑火者！
    之若抬头诡笑，手臂张开，无数细密的红线从她的身体里抽出，疯狂地卷向妖魔与人！百海沉渊的天空万里如凝，诸天雷霆不断炸响，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毁灭杀阵！
    爆裂的岩浆终于填满沟壑，栈桥古苑毁于一旦，大地之上亦形成了一座绝世杀阵！
    两座杀阵相互牵动，毫不留情地抹杀阵中的一切！一张张由红线紧密织结的网封锁了百海沉渊的时空，没有漏网之鱼！
    “死者不肯往生，与生者争食，执念前世，苦厄则无休无止。”九霄碧落里传出一声悲天悯人的叹息，熊熊业火最终吞噬了神宫。滔天火海之中，一道伟岸的身影霍然冲了出来。
    黑石的双手浸满鲜血，身体裂痕累累，没有人知道刚才神宫中发生了什么。他如裂空而来的星陨，转瞬冲破两道杀阵的封锁，剖开重重叠叠的红网，势若万钧地砸进游尘山底的深渊中！
    他是一支出鞘的剑，硬生生刺破了之若的身躯！
    两个人第二次这么近地相互审视，若有若无的鼻息，经年依然能记起。之若的眼神略带着惶恐与不可思议，黑石傻傻地笑着，贪婪地吸了口气。
    他瞧见了她眼中摇晃的忧忔、怨恨以及难以揣摩的欢喜，忽然间，他把手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却攥出来一缕残魄。
    残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如那深冬的白菜，倒下，枯萎，她感到眩惑茫然。
    黑石猝然跪倒，身心俱疲：“人有三魂七魄，你是第五魄，非毒。”
    非毒不知所措，眼前的黑石慢慢化成一堆血雾，磅礴的灵气散向四野，只留下一枚金子般的核！
    青征扶着肌肤破碎的白玉，满手是血。他面无表情地流着血泪，束手无策。白玉的胸腹微弱地起伏，还在用眼神安慰他。
    桃花坞，大战结束后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蓬松的鹅毛大雪覆没了千沟万壑，萦回的溪涧间系着几支泊舟。一对璧人自羊肠小径上踏雪而来，作为冬末的最后一场雪，这雪来得还算温柔。女子伸手接住几片晶莹的雪花，一只寸长的白色小龙忽然从她衣袍里钻出来，好奇地窜到她掌心，想瞧瞧女子到底抓住了什么。
    它轻轻地触了触雪花，雪花登时被它滚烫的体温所融化，引得它咯吱咯吱地傻笑。女子没好气地伸出另一只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摄回来，“身为姑娘家，乱跑什么！”
    一扭头，男子身上还有八只颜色不一小龙四处乱窜，胆大的甚至跌倒雪中打滚去了。女子大喝一声：“都给我回来，老实呆在你们爹爹身边！”
    男子面带微笑，抓过女子的手，乐呵呵地重复了一遍：“老实呆在爹爹身边！”
    “你们也太慢了！呀，是宝贝儿们，来叫叔叔！”一只身材丰腴的胖子从山上迎下来，边走便唠叨：“我说万顷，你儿子女儿怎么都不像你啊？”
    “龙生九子……关你屁事！”
    一座大雪倾覆的山头，有人提着花锄在忙碌。她要赶在春季来临之前，休整好她的花圃，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一年一度的桃花盛开。
    花圃边的坟冢旁还坐着一个面部冻僵的青年，他一边遥望着上山的路，一边说着风凉话：“休息会儿吧，之若，我看你劳累我也累！”
    女子哼哼唧唧，恶狠狠地道：“姓青的，要看去看你的坟包，别打扰我看风景！”
    “你不是只喜欢看花么？”
    “雪花不是花？”
    朔朔风雪尽头，还有人在跋涉。
    伴生于坟冢旁的树沉寂不语，待岁月花开，我即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