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的人妖战争

因为冬季的降临，人族的军队停止了横戈跃马的战争。可是再过三月，山河春暖，人族必将卷土重来。
    文怡回到魔族，白玉老祖已然奄奄一息。白玉问她愿不愿意接受这份责任，替她效力魔族，和万千妖族将士一起抵御人族的侵犯。
    文怡并没有犹豫。辰景妖化成了黑石，她迫切需要力量来面对他！
    习惯了被白玉改造得千疮百孔的身体，终得习惯妖怪们一如往常称她白玉。“白玉”带给了魔族振奋，从字面上讲，“白玉”似乎能与“黑石”相抗衡。
    本来还打算让白玉再休整些时日，但时不待人，一到来年开春，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曾经的八王凑在一块儿，大小群架斗殴不下百场，甚至当年群殴妖祖皇帝，都没有吃过亏。
    白玉想了想，毅然接受了这份机密任务，潜入百海沉渊刺杀一王。
    从西北到东南，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山脉，飞过了多少湖泊，她遥遥从云端瞰到一座雄浑的道观。她是被道观中的一株参天桃木吸引住的，银装素裹，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很是气派。
    白玉压了云头，落进道观中，青征不近不远地陪在她身边。今非昔比，如今白玉的修为臻至化境，灵窍通透，连二长老的修为也能摸个八九分。然而她施展神通，却连树脸道长的一丝气息都感受不到。她看树，发现那么棵古树已经枯死，顿时心中惴惴不安。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白玉把自己隐藏在人潮里，等待夜幕降临。
    树下的墓碑不知去向，只剩一座毫不起眼的土丘。但她知道，这小山丘里很可能还藏着一桩不为人知的秘密！
    依稀还记得，树脸道长说那块石碗，名为沉雪。
    夜阑人静，道院里清风徐徐，道士们歇了功课回到各自院中，只有几盏油灯还在明灭。
    白玉避开了青征，独自来到中庭。掸去积雪与万古封存的泥土，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慢慢渗透出来。沉雪还在，以现在的修为，应该能揭开封印吧！她这么想，抑制不了激动的心情。
    忽然间，土丘里溢出大片的琉璃色光彩，一束强大的本源气息直冲霄汉，将漆黑的天际照得透亮！
    此夜，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被这场巨大的异变惊醒了！半空中传来瀑布跌落的声音，有绯红色的光从虚空中射出，像是有一个庞大的怪物，被人召唤出来了！
    这场诡变的始作俑者此刻主动飞进了一只琉璃光芒暴涨的石碗中，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坠入这个世界很久了，她终于飞过黑暗的鸿沟，见到了一片残缺的轮廓！
    有人为修建的石板路，有鳞次栉比的瓦屋，还有一株殷红如血的桃花树！
    小庄村！当年的小庄村！文怡震惊得无以复加，她默默地审视着一切，黑影憧憧的天空，乌云凝而不散！
    透过低压压的铅云，她瞧到了一缕瘦弱的少年身影！少年身子邋遢，手里提着一只黄布口袋，慢吞吞地向一间院舍走去！
    过去！这是我们的过去！她以为见到了类似海市蜃楼般的过去，或是她在借沉雪的力量窥视自己的记忆。她若一缕风，轻飘飘地跟着少年。
    少年也不顾衣裳污秽，靠了床，倒头就睡！她静静地走过去，立了很久，想了很久，才在床边坐下。
    “你呀你，说好的一起回家，怎么就撇下我一个人了呢？”她轻声喃语，温柔得把自己也当成了一个孩子。
    少年不说话，沉重地呼吸着。他的头发光泽柔顺，他的脸庞青涩稚嫩，他的一切都还朝气蓬勃。
    “唇角的笑靥，会不会凋谢？桃花坞里雪，深掩了石阶的岁月。花打落蝴蝶，灯熬过一夜。清楚的音乐，在彼此的梦境倾斜。”白玉哼起一首曾经听过调子，想起一些年少时发生的事，时而浅笑，时而忧郁。
    沉雪是招引之路，为何不能是归去之路呢？幡然悟透，可是一想到更名换姓后的黑石，白玉又感到怅然乏力。
    两个人似乎终将走向两条不同的路。
    “嗯？”白玉觑到眼角余光处有光影闪动了一下，瞬间敏锐地追了出去。
    她刚走，这边熟睡的少年便霍然苏醒，睡了一觉，精神奕奕。
    少年起床，入厨，切西瓜，奔赴另一座宅子。而此刻属于文怡的闺阁中，正静立着另一名黑色盔甲的男人：黑石！
    黑石凝视着睡梦里的文怡，始终面带微笑。忽然间，房门被人慌慌张张地推开，他先是一愣，与那少年对望了一眼，而后苦笑着使个幻术，化为无形。
    少年进来后不久，白玉也追来了。令她颇为意外的是，方才明显感受到这里还有他人，她却不能追到对方一丝气息。
    她莽撞地冲进文怡的卧室，差点一头撞上少年辰景。惊慌之下，她藏进了少女文怡的身体。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钟的指针在诡异地跳动，这个空间的法则并不完整，时空在无规则跳跃！
    她坐起身，对面的少年吓得脸色苍白，她伸出手，轻抚他稚嫩的脸庞。她的眼中晶莹闪烁，似乎有太多的情愫不能宣泄。白玉略带哽咽地说道：“在子时之前，务必将沉雪送回去！”
    她又低头，自嘲自语，“得把那块石碗送回去！”
    对面的孩子看着是吓坏了，她又宽慰他：“你也注意到了，这里本不是人类世界！”
    少年辰景语无伦次地反问：“动物世界？”
    她能从孩子的眼中看到希翼的目光，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们呆在这残缺的世界。
    “按我说的做，很快的，我们就能回去了。”
    少年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问：“很快是多快？”
    “当！”时针连跳了三下，少年急了，转身回去找石碗。
    白玉摇了摇头，下床走向村东。
    估摸着时间无多，她运气长啸了一声：“快，赶在子时之前！”
    石碗被放回了原处，光彩大盛，她看着傻乎乎的辰景，忍不住劝诫：“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三思而行。有个人就是自作聪明，结果白白被关押了数百年！”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忽然，身披墨犀铠甲的黑石出现在辰景背后，黑石微笑：“能活上数百年的，还是人么？”
    白玉翘起眉梢，凝重地看了黑石两眼，戏谑道：“你怎么也在！”
    黑石混不在意，道：“见见故人而已。”
    说完，黑石愣住了，他们今日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似乎早就有人说过！
    不过情况更像是，两人跳跃了时空，自我救赎。历史像是在这一刻回到了当初，开始轮回！
    待送走了两位少年，黑石与白玉又重新出现在沉雪之畔。
    黑石：“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全身而退，你何不如将他们留在那里呢？至少他们可以相依为命，再也不分开。”
    “我怀念过去那个善良的辰景，而不是现在为虎作伥的黑石！”
    黑石偏过头深沉地吸了口气，又回过头来，微笑道：“还记得以前在百海沉渊，我告诉过你我梦到喜欢的姑娘嫁给我了，你问我她是谁，我说等我把她娶回来再告诉你。”
    白玉冷冷地竖着柳眉，“你想说什么？”
    “你的口气就不能像对待青征那样温柔些么？我本来打算把你娶回来再告诉你的，现在看来你根本不在乎她是谁。呵，呵。”
    “你……”白玉的眼神有些不安。
    黑石大方地靠近，诚恳地说道：“三百多年前我想带你走，可你不是你。三百多年后我也不是我，但我想跟你走。”
    “跟我走？”白玉有些无措，“我们要去刺杀八王，你不怕？”
    黑石摇摇头，“我说的跟你走，是陪你走你所选择的路。你要去刺杀八王，自己去，不过人手似乎不够。”
    白玉骄傲地翘起嘴角，“以我现在的修为……”
    不等她说完，黑石抢白道：“妖族和人族真动起手来，最关键的还是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对决！你觉得他们会怕冷，非要等到春暖花开才动手？”
    “什么意思？”
    “我上一次去百海沉渊，发现好多的人族绝顶高手聚集在鬼殿。他们也不开会，不上朝，就干坐在那儿！越想越不对劲，白菜也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白菜本来就神经！”白玉笑哈哈地伸出玉手，“那我们先回祭坛？”
    黑石瞧了瞧她的手，面有不屑，绕过白玉跃入流光十色的沉雪中，“我在那边等你，记得把沉雪带上！”
    白玉莫名其妙地搓了搓手掌，转身跟去。
    他们一同归来，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座座嶙峋的山峰险秀峥嵘，绯色的桃树簇生点缀在楼栏溪涧之间。数条巨大的瀑布悬天而垂，砸起大片氤氲的水雾飘飘飏飏。一条条片状的灰黑色石板叠成羊肠小径，山脚边青苔横生，地衣遍结，洋溢着一股邃古的气息。
    几座檐角勾飞的廊桥横跨沟壑，雄伟的朱色天门震慑八荒。仙阁神殿常建于高山险峻之处，与繁盛的桃树交相辉映，只供飞栖，不可履至。
    这里灵气充裕，宛若世外仙境，却没有一丝生气！
    在很久以前，这里被称为桃花坞！
    黑石、白玉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面面相觑，黑石急问：“沉雪呢？”
    白玉赶紧往衣袖里一探，手掌摊开，却是一掊鲜艳的桃花瓣！东风徐徐，飘零而去。
    她记得最后是将沉雪收了起来，现在沉雪却变成了寻常的桃花瓣，匪夷所思。
    八王的亲卫很快包围了这里，黑石、白玉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传说中的桃花坞，带着几分莫名的惆怅离去。真正的人族都不在了，桃花坞的出现还有何意义？
    刺杀计划取消了，白玉、青征带着黑石归来，着实吓了妖魔们一跳。所有的妖怪看黑石的眼神都颇为古怪，大家都在猜测他的意图。
    为了获取黑石的真正意图，妖魔们找到几位黑石曾经的旧部。当年辰景在上幽城内兴土木，建书阁，开办学院，风云一时。而如今将近四百年过去了，大多数妖怪都没能捱得过岁月的煎熬，能活下来的，除了零星的佼佼者外，都已是垂垂朽暮。
    一头毛发干涩，身体如山的老兽颤颤巍巍走进视野。他已是如此孱弱，不能幻化人形。然而黑石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不过真实名字不记得，只记得给他取过一个外号：秃子。
    秃子也曾在学校里帮过忙，主要是年轻时皮糙肉厚，给学生们当陪练。所以在现存的那帮徒子徒孙眼中，还是德高望重的。
    好多熟人凑在一起，想不喝两盅也不行。酒过三巡，妖怪们喝得面红耳赤，述说起多年前的往事。七十多年前，大头病故，死的时候还对着空气自斟自酌。一百五十年多前，有人趁八王不在，欲图谋变，却被鬼殿之主一手肃清，连坐者不下万人。三百二十多前，八王联手突袭魔族老巢，妖族死伤元老九名，被八王全身而退。
    当说到三百六十多年前时，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只有黑石仍心不在焉地抢白玉桌案上的菜吃。一边，青征目不斜视地盯着，面有不悦，而大肥则高举着酒杯，要跟青征对饮。
    “咳咳！”秃子清了清嗓子，朝筵席外呼喊：“进舞！”
    白玉来了兴趣，托着下巴跟黑石道：“还没见过妖怪们跳舞呢！”
    “群魔乱舞有什么好看的！”黑石放下筷子，却也忍不住往外张望。
    这时青征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一把推开大肥的酒杯，带着嘲讽的口气道：“听说这舞还是黑石兄教的！”
    黑石纳闷，他什么时候教过人跳舞？因为跳舞不能果腹，当年学校就没开过这门课！
    白玉兴致盎然，央着黑石上场领舞。
    不一会儿，一大帮人模人样，穿着校服的妖怪华丽丽地进场。他们在音律中摇动肢体，行动整齐一致，引得堂上堂下一片热烈的欢呼。
    白玉睁大了眼睛，怔怔出神，“这是你教的？”
    “嗯。”黑石也傻了眼。
    “第八套广播体操？！”
    “嗯。”黑石神态扭捏，眉毛不自然地一上一下。
    “你教他们广播体操？！”白玉不可置信地想要再确定一下。
    “当年也不会别的啊！”黑石委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