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冷感

    Q城的晚风吹的很猛，燃着的烟灰肆意地飞舞着。
    就在方有容的身影和盛野记忆中的模糊印象重叠在一起的时候他回过神来，将已经被风吹熄的烟头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迈开步子走回到房子里。
    方有容往后退了两步，盛野想要伸手拉她，却在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重的烟味后住了手，他说：“我先去洗漱。”
    方有容追到了楼梯口，急忙忙地问道：“那饭要热一点儿吗？”
    盛野回头一看，方有容正仰着头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她小小的一只，巴望着他，眼神竟有些虔诚。他咽了一口口水，回答道：“嗯。”
    说完便急匆匆地上了楼，留下方有容在原地，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嗯’啊……”她一边碎碎念着，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回了厨房。
    ***
    盛野从浴室出来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赶忙下楼，便看到了一桌子“宵夜”。方有容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了盛野，便笑着说：“快下来吧，马上就好了。”
    桌子上放着几样已经加热过的剩菜，锅里还咕嘟咕嘟煮着饺子。
    方有容把一盘饺子捞起来装盘上桌，撑着头，看着盛野吃。
    盛野低着头，认真地吃着宵夜，耳边是方有容的碎碎念。
    “这是我和奶奶下午包的，我一觉起来就看到奶奶在包饺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鲅鱼馅儿的饺子，之前都不知道鲅鱼长什么样。奶奶说这是你最爱吃的，我也不知道……”
    “南方没有，也不怎么吃了。”
    “我已经让奶奶教我了，以后可以经常包给你吃。”
    盛野抬起头，看到方有容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一副讨赏的模样，于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对她说：“好。”然后迅速低下头。
    方有容正看着盛野，忽然想到什么，轻轻一拍手：“对了，小妍应该也饿了吧？你要不要喊她下来也吃点儿？”
    盛野没抬头，继续吃饭，只是悠悠地说道：“别管她，她不吃晚饭的。”
    “也是，要保持身材……”
    盛野看偷偷看了一眼方有容，她正嘟着嘴，看着自己的肚子。他轻轻笑了一下，夹起一个饺子放在方有容面前道：“啊——”
    方有容瘪瘪嘴，看了看那肥嘟嘟的饺子，咽了一口口水，没忍住，一口咬了下去。
    心想着算了，等到生完孩子再减肥，那边盛野就开口了：“长胖了这么多，也不知道生完能不能瘦回去。”
    这么一说，方有容又郁闷了。
    盛野明显是逗她开心，又夹了一筷子，说道：“开玩笑的，你这样挺好。”
    盛野说这句话的语气倒是和平时不同了，显得很认真。这大概是盛野的魔法，这样说了，方有容莫名其妙就当了真。
    “真的吗？”
    “真的。”
    “奶奶已经睡了，你们俩动静小一点儿啊……”季妍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此时的她穿着睡裙趿着拖鞋正往厨房走来。
    “不好意思。”方有容小声说。
    季妍并无回应，径直走到了冰箱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然后带上冰箱的门，就准备往回走。
    “晚上的话，还是不要喝冰的吧？”方有容有些担忧说。
    季妍回头，看到方有容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又转了回去，说：“已经习惯了……不过说起来，这习惯还是跟盛野学的。”
    要是说起不看场合说话，季妍认第二，大概每人敢认第一。她一句话刚说完，一楼就刮起了寒风。季妍学着盛野的样子挑了一下眉，然后上了楼。
    盛野微微蹙眉，没有看向季妍的方向，反倒是打量着方有容。方有容的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复又换上淡淡的笑容，看向盛野。
    盛野的碗里已经空了，她便问道：“还要吗？”盛野摇摇头，她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拿碗筷，半路却被盛野拦截住。
    盛野直接端着空碗筷去了水池，一回头就见到方有容拿起了抹布，于是又一把抢了过去，将方有容按在座位上，让她不要乱动。
    方有容乖乖地坐着，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因为盛野嘴边那抹淡淡的笑容而有些欣喜。
    盛野个子很高，站在水池边有些不适应，微微弯着腰才能够到水池里的碗。
    他洗碗的动作还算是熟练，她原本以为这么多年，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应该会来照顾他，却想不到他也是会做家事的人。
    盛野洗完碗，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垒在一起，端在手里却不知道往哪里放。身后的方有容笑了一下，站起来，帮他打开了水池右上方的厨门。
    “才来一天就比我还熟了？”盛野把碗碟放好，对方有容说道。
    “这是经常做家事和偶尔才做家事的人的区别，我可是专业的主妇。”
    盛野看着方有容那莫名骄傲的脸，笑了出来。
    二楼的楼梯口，没有开灯的走廊，季妍还站在阴暗处。
    手里端着玻璃杯子，冰水慢慢融化，玻璃外壁满是水汽，慢慢顺着手滑落在地面上。她举起杯子，一口饮尽那冰凉彻骨的水，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
    盛野再次回到那个离开很久的房间的时候觉得很神奇。说句实话，他已经忘记了这个房间原先是长什么样子的了。
    所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被他轻易地和屋子中坐着的方有容联系在了一起。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上的两床被子和一个枕头问道：“这是什么？”
    方有容此刻已经钻进被窝里准备躺下了，于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奶奶拿过来，说是让你打地铺用的。”
    盛野皱了一下眉头，走到门边关了灯，径直走到床边，钻进了被窝。
    盛野的单人床不算太窄，方有容一个人大着肚子睡，倒也是挺宽敞的，但是躺上盛野那么大只的人，就变得有些拥挤了。
    方有容侧躺着，后背靠着墙，面前堵着盛野，顿时有种热得慌的感觉。
    “你真是的，有时候觉得你很成熟，有时候却又跟个孩子一样。”方有容嘴上娇嗔着，头还是自觉地搭在了盛野伸过来的手臂上。
    盛野搂着方有容，腰腹还是往床边挪了挪给他“女儿”腾了个位置。
    他合上眼睛，说：“我是怕你一个人睡不着。”
    方有容无言以对，只好闭眼睡觉。可是怎奈白天睡得太多，现在反倒是睡不着了。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窗帘外透了一些月光，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盛野的脸。
    “盛野，你睡着了吗？”她轻声喊了一声。
    盛野没有睁眼，回答道：“怎么了？”
    “没，就是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快睡吧。”
    盛野睁开眼睛，看着方有容，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方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那个……今天……对不起……”
    盛野沉默，他确实想不出这“对不起”从何而来。
    “什么都没有想清楚就跑了过来，你明明已经很忙了，我却一直在添乱……让你生了那么大的气……”
    盛野叹了一口气，转了转身子，正躺着，然后说道：“我生气的是，你大着肚子却乱跑。不过也怪我，一忙起来就忘记告诉你。”
    “这么长时间不联络父亲突然就……你心里也很乱吧？”
    “他死了倒是没什么，反正也没有一起生活，我和他也没什么感情。只是……算了，也没什么。”
    “你恨他吗？”
    “没有感情，也谈不上恨。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回来，这里只有不好的回忆。”
    “这样说，你妈妈会难过的。”
    “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我也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
    方有容低头在盛野的肩膀上蹭了蹭，说道：“我看到妈妈的照片了，真是个美人，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好。”
    盛野笑了一下：“难道你只看上了我的皮囊？”
    “当然不是……”方有容有些急了，抬起脑袋，强烈地否认。
    盛野的伸手拍了拍方有容的头，让她重新躺下来，说道：“没关系，反正相貌也好，才能也好，都只是赚钱的工具而已。如果没有这些，就不会认识我们有容了……”
    “那你呢？”方有容问，“为什么是我？”
    盛野没有片刻犹豫，回答道：“还不是因为你太可爱了。”
    方有容鼓了股嘴，小声念叨道：“这种理由不知道和几个女人说过，让人怎么相信啊？”
    “哈哈哈，”盛野笑了起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你不一样，但是具体不一样在哪里，还真说不上来。”
    “还不是因为我单纯好骗……”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盛野笑着，翻了个身，把方有容抱在怀中。“也许是因为你和我一样……”
    “一样？”
    “一样不完美，一样的世俗，一样的容易被诱惑，所以才觉得亲切？”
    “总觉得不是在夸奖……”
    “但又有很多的不一样……”盛野低头，用指尖抬起方有容的下巴，轻轻吻着，然后手顺着锁骨滑下。
    盛野想起第一次去方有容家的时候，明明是单身女孩子独居的地方，却没有丝毫想象中的感觉——至少和其他女人家不一样。
    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这是当初留下的印象。
    受到一点点儿诱惑，就轻易的堕落了；但是遇到了挫折，苦恼过后又很快地振作起来。
    她好像受到了上天的眷顾，让遭遇不幸、遭遇失败都变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的生活简单又美好，有个幸福的家庭，也有份喜欢的工作。
    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这让盛野又羡慕又痛恨。
    但她偏偏就是不轻易满足，即使是他也无法让她安定下来，居然还趁着他出差的时候跑去找别的男人……
    而且还是比他自己还要差劲的男人。
    而且，偏偏是在那个时候……
    盛野的手慢慢地变得肆意，这让方有容难耐了起来。她抓住盛野的手，压抑着说道：“现在不是在家里……隔壁还有奶奶和小妍……”
    盛野的强势霸道偏偏在这种时候最为强烈，他翻了个身就将方有容压在了身下。
    “她们睡了，我们小声一点儿就可以了。”
    单人床还是过于狭小，方有容用手轻轻地推拒着盛野，嘴里轻声说道：“床太小了，你先别……让我来……”
    于是方有容和盛野换了个位置。
    两个人的重量叠加，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方有容和盛野却充耳不闻。
    所以说到底，他们俩是同一种人。
    可是现在，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
    第二天早上，方有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盛野在整理地铺。单人床上睡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盛野半夜还是睡到了地上。
    他们吃了早餐便驾车离开，只是可惜，季妍说身体不舒服没有起来吃早饭，没能道别。
    车子抵达N市市区的时候，钱晓隆在副驾驶座位上睡得正香。盛野把他放在了家门口，看着后视镜对一直坐在后排的方有容说：“要换到前面来吗？”
    “可以吗？”方有容问。自从肚子大起来，她好像就失去了坐在副驾驶的机会，所以难得盛野同意，方有容自然乐意之至，只是心里免不了有些奇怪。
    回到一日不见的家里，方有容才刚刚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回头，盛野站在玄关还没换鞋子。
    她往回走了几步，说：“怎么还不进来？”
    盛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所以说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很可怕，明明几个月前还是毫无联系的人，现在看见盛野的呼吸方有容马上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有容，我们……”
    盛野的话还没有说完，方有容就伸出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