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冷感

    车子里的温度略高，挡风玻璃上出现一层雾气，盛野摆弄着空调，用冷风吹散那碍事儿的雾。
    没有开广播，也没有播放音乐，车子里安静的很，甚至听不到窗外的鸟叫。
    方有容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对盛野说：“说到底，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盛野楞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方有容会这么说。
    “那天是品牌酒会不是吗？又不是专程去找季妍的。而且她都喝醉了，如果你还不帮她的话，也没有别人会去照顾她了吧。新闻媒体那么写她，平白无故的，那么多网民也在黑她，她心里肯定很苦闷的吧。喝多了酒，肯定又要被抓着把柄了。除了奶奶，她是你和‘过去’之间的唯一桥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你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不管她的。就像我一直认为的那样，盛野是个心底善良的人，换做是晓隆发生了什么，盛野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助的，对吧？几十年也好，一辈子也好，季妍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盛野立马就飞奔过去帮助她，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觉得真的很帅。虽然会有些嫉妒，虽然也会想成为那样的人——对于盛野来说重要的人，但是现在能够这样坐在你的身边，我已经觉得很满足很庆幸了。”
    方有容看着前方的空地说着，语气是慢慢的，和她平时一样。尽管语气里有些许无奈，却也透露着温柔。盛野的眼眸更亮了一些，脑海里响起之前季妍对他说的话，不过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就结了婚。
    “随便”的想法，他一辈子都不曾有过。
    方有容低下头，手轻轻地搭在肚子上，那边已经圆滚滚的了，手放在上面，轻易地就能感受到里面那小家伙的存在。
    那样瘦小的方有容顶着大肚子，堵着气出走，那样的情景怎么想都让盛野生气，让他觉得心疼。
    盛野人生中第一次产生了愧疚感，愧疚于忽略别人的感受，还是那样在乎着自己的人的感受。
    方有容撅着嘴，埋怨的语气又加重了一些，可是听起来却像是在撒娇：“如果早一些告诉我的话，我就不做那么多菜了，现在想想真是浪费。”
    “其实不用特地为我准备什么的。”
    “可是生日是重要的日子啊，毕竟是你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是很值得纪念的。我小时候呀，最喜欢过生日了，拆开礼物的那个瞬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尽管收到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是知道还有人想着我，关心着我，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盛野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有容，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那种光彩总是让他注目。
    “所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冰箱里的菜还不够吃吗？”
    “吃了整整三天才吃完。”
    “怎么放了那么久？会对身体不好的。”
    “那有什么办法，老婆什么都不说就离家出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必须要省着吃。”
    方有容鼓鼓嘴，果然盛野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让被害者产生罪恶感。
    “我只是忙的忘了通知而已。”方有容学着盛野的样子挑了挑眉毛，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十分欠扁——就像盛野平时一样。
    盛野看着方有容那模仿失败的表情，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竟然伸手去捏了捏方有容的脸颊，捏完后自己都愣了一下。
    “哎哟——”方有容吃痛叫了一声。
    盛野笑笑：“皮肤不错。”
    方有容没有办法，只好低头笑笑。
    “想好去哪儿了吗？”盛野忽然问道。
    “什么？”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盛野转头，说话的时候眼角都是飞扬着的。
    还没有相互告白就直接上了床，还没有谈恋爱就直接结了婚，还没有好好相互了解就直接住在了一起，他们之间跳过了太多太多“必经之路”，幸好，现在补习还是来得及的。
    方有容想了一会儿说：“看电影怎么样？有新的电影上映了，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好。”盛野说完就拉起了手刹，踩下油门。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开着，穿过方有容成长的城市，那些熟悉的街道在从车窗看出去的角度上，变得新奇起来。方有容认真地看着窗外，觉得很是神奇。
    高中时期在这条路上走着，看着路边的轿车时常露出羡慕的神色，心里非常世故地想着以后如果可以嫁给一个有钱人就好了。坐在那样的车上，一定非常的幸福，邻居、好友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对于幸福的理解相当简单，你爱我，我爱你，就够了。和同班同学的恋爱，和高年级学长的恋爱，都是简单又美好的。
    长大了，就开始不满足了。
    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处在的圈子也越来越复杂，潜意识里的攀比心态也变得可怕了起来。
    可是那时候她有叶子健，让她觉得没有物质也可以变得很富足。结果到头来却又是一场空。
    到底怎么样才可以幸福呢？
    在耳边的甜言蜜语嘛？或者不断地明誓自己绝不变心，天长地久的“我爱你”？还是拥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呢？
    但也许是她自己想复杂了。
    看看自己的父母，过着简单却又充实的生活，抚养着两个儿女。生活中有小的摩擦，可是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平静的，甚至是无聊的。
    她从未听爸爸对妈妈说一声“我爱你”，可是他们两人之间却默契到可以只用眼神交流也能够明白对方说什么。
    吵架，然后和好；闹了别扭，却还是记得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或许盛野其实并不爱她——虽然他嘴里总是念叨着喜欢——明明“占有欲”这个词更适合一些。他能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孩儿，比方有容优秀的数不胜数。童话故事里的那种命中注定、一见钟情，她虽总是幻想遇见，却也并不奢求拥有。
    他又或许永远会把自己放在工作和季妍的后面，但她却莫名地想要相信他永远不会真的离开自己，就像她也无法真的离开他。
    他的心里或许永远装着不会告诉自己的心情，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偶尔的，在觉得自己不那么幸福的时候想起叶子健，想起赵北辰，想起以往的所有。
    然而回忆过以往的一切，又思考过所有“如果当初”的后果后，还是得面对眼前的真实世界。
    怎么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怎么把它养大，思考这些问题远比思考“他是否爱我”有价值的多。
    但又或许，所谓的幸福比她以为的还要简单一点儿。
    “喂，有容。”
    盛野冷不丁地叫了她一声，方有容方才回过神来，愣愣地转头看过去。
    “一直坐在我身边好不好？”
    盛野难得的询问了她的意见，而不是用一直以来的命令语气说话。
    方有容饶有兴致地歪着头看他，并不回答。
    盛野似乎对她这样的反应很不满意，一边认真看路，一边眼睛又转过来一直看。
    方有容最终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我现在不就坐在你身边吗？”
    ***
    一个月半后，天气又冷了一些。
    方有容彻底懒散了脾气，在《Diana》里仗着肚子也不用干什么粗重的活，同事们看在盛野和Katherine那么熟的面子上，也不为难她。
    方有容靠在办公室椅子的靠垫上，明目张胆地在上班时间刷着微博。Fiona正好从外面走回来，刚看到方有容就说道：“那个有容，上次那个……”
    她的眼睛扫了一眼方有容的肚子，立刻就改了口：“哦，没事儿，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不不不，”方有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说，“我只是怀孕，又不是残疾了，我OK的！”
    Fiona皱着眉头打量她，说：“真的没问题吗？你要是再出什么事儿我会被盛野灭口的。”
    “放心啦，要去楼下拿四月刊要用的报表对吧？我去就好了，你还是继续忙吧。本来应该我去做的企划都压到你头上，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别这么说，不过你如果能去帮我拿来的话就太好了，我一会儿还得去找市场部开会。”
    “好的，拿到了我再告诉你。”方有容摆了个OK的姿势就往外面走。
    电梯口，一如既往地需要等待很久。看着那一点点下降的数字，方有容有点儿发愣。
    走廊天顶的灯闪了一下，方有容抬头看过去，那灯却丝毫没有闪烁的痕迹。方有容以为自己眼花了，便又重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默默跟着数数。
    电梯抵达，门打开，结果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下降了一层，门再度打开，方有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就看到穿着只有纤细身材的人才能驾驭的了的斗篷的季妍站在门外，而Tracy却不在。
    季妍戴着墨镜——这习惯和盛野一模一样——看到方有容也愣了一下。
    她左右看看，嘴巴鼓动着，有些尴尬的样子。
    电梯里的方有容往后退一步，对着季妍微笑了一下，季妍这下没办法，只好走了进来。
    一时间电梯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电梯以龟速下降着，方有容和季妍一左一右，都仰着头看着墙上的电子屏幕，期待电梯门快点儿打开，让她们逃出这尴尬的场景。
    忽然间，电子屏幕上的红字闪了一下，然后化为一片漆黑，天顶的灯也同时熄灭，只留下一盏应急灯散发着丝毫没有作用的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