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冷感

    盛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他也不是没有看过清晨的太阳，只是在方有容的故乡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在她家楼下简陋的停车线内，在放下椅背的驾驶座睡了一晚之后。
    他揉了揉眼睛，窗户玻璃上居然结了霜。
    “咚咚咚——”窗户上传来振动。他转头按下窗户，方有裕一脸烦躁地看过来，他身上只批了一件厚外套，在寒风中只能搓着双臂。
    “我姐叫你上楼吃早饭。”方有裕的声音跟他此刻的表情一样烦躁。
    “嗯。”盛野发出声音才觉得自己鼻塞，可是眼前的方有裕却已经掉头窜回了居民楼。
    盛野走出车子就浑身一抖。
    大概是年纪大了，反应力也变得迟钝了一些。他裹紧外套，从后备箱里拿了几个袋子。学着方有裕的样子小跑过去，爬了几层楼，在方有容家门口，还是把满是寒气的大衣脱了下来。
    来开门的不是方有容，而是方有容的爸爸，而在这之前，方有裕早就钻进了屋子，扒光了自己重新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方爸爸脸上的神情倒不是烦躁，反倒像是盛野欠了他几千万，又一直拖着不肯还，想要扒了他的皮但又无奈的样子。
    方爸爸开了门便走了回去，坐在餐桌的主座上，翻开报纸，嘴里哼哧一声。
    盛野站在门口，一手的礼物都没机会送出去。老实说，他平时在职场或情场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家庭关系对他来说很是遥远，他的记忆里基本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的场景。即使在妈妈去世后，季妍的奶奶对他无微不至，几乎把他当做了亲生孙子，他却总觉得格格不入。
    每一次坐在一起吃早饭，吃晚饭，对他来说也变成了煎熬。
    那种所谓的“家”的感觉，让他感到厌恶。
    面对方有容的家人，怎么开口，该说什么，该看哪里，他现在彻底没了主张。平时的冷静沉着到现在，被寒气堵着，变得只剩下了愣头愣脑的沉默。
    他看看方爸爸，他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又探了脑袋去看厨房，方有容和方妈妈肩并肩站着，在准备早饭。
    方有容偷偷回头，刚对上盛野的视线，那边方爸爸就咳了一声，她立马回过头去，也不知道是因为盛野，还是因为爸爸的咳嗽太大声。
    “站着学电线杆嘛？”方爸爸抖了一下手里的报纸，“还不去洗把脸准备吃早饭？”
    “好，好的。”
    盛野去浴室里洗了把脸，抬头看镜子才发现自己的脸冻得通红。
    浴室门被推开，方有容递了块毛巾进来，说道：“洗好了就快点出来吧，这个给你，先喝掉再吃早饭。”
    她的左手端着一个马克杯，马克杯里深褐色的液体冒着烟，散发出阵阵生姜的浓香。
    “谢谢。”
    方有容皱着眉看着他喝完，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餐厅。
    盛野喝完那一杯姜茶，重新坐回餐桌边，早餐已经准备完毕。
    他的位子自然是在方有容的旁边。
    南方的早餐多半是粥，方有容怕他吃不惯，特地给他下了一碗面。盛野本来心里是暖的，可方有容怎么样都不说话，一时间有些尴尬。
    打破尴尬话题的是方有裕，此刻他正撇着茶几上放着的那几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精美袋子，喝完一碗粥，擦了擦嘴，站起来说道：“让我来看看姐夫送的什么新年礼物。”
    他跑到茶几边，刚准备拆开一个盒子，就被方有容拦住。
    “你别乱拆，又不知道哪个是给你的。”
    方有容话音刚落，盛野就站了起来，走到茶几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递给方有裕。
    “这是送给小叔的。”
    方有裕低头看了看那盒子，然后“哇”的一声叫了出来。“这是限量版的耳机哎，哇！”
    盛野伸手拍了一下方有裕的头，说道：“如果不好好考试，我可是会收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姐夫。”
    大概是方有裕的话让盛野心情变好，他便拿了另外的袋子递给方爸爸方妈妈。
    方爸爸只看了一眼放在桌角的名贵茶叶就继续看他的报纸；而方妈妈则没能绷住神色，看着那丝巾和保养品，嘴角都笑开了花。
    方有容心里“啧”了一声，心想这些家伙太容易就被收买了。结果等到礼物被分光了，手里都还是空的。
    她愣愣地看向盛野，结果盛野只是笑了一下说：“有容的礼物在车上没拿下来。”
    早餐结束，方爸爸收起报纸放在桌面上，一边站起来，一边对着盛野说道：“没什么事的话，就留下来吃晚饭吧。”顺手就把那盒茶叶带回了房间。
    “谢谢，爸。”
    方妈妈还在看着自己的礼物，盛野吃完便默默地收拾起了餐桌。
    “收完了你们就出去逛逛，今天天气好。有容在家待了好几天了。”
    方有容撅起嘴，刚刚没收到礼物已经有些不满，现在妈妈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种埋怨的味道，把自己往外赶，这让她有些生气。“你不就是不想我待在家里吗？”
    “对。”方妈妈头都没抬，直截了当地回了话。
    “好的，妈。今天的晚饭要不要干脆在外面吃，我有个朋友在附近开了间餐厅。”
    “哎哟，那可真是麻烦你了。”方妈妈说的抱歉，可丝毫都没有拒绝的意思。
    “好，那我和我朋友说一下。”
    结果，方有容还是被方妈妈丢出了家门。
    盛野提前热好了车才让方有容下楼，方有容看见车旁边的地上全都是烟头，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刚准备打开车门，盛野却叫住了她。
    “怎么了？”方有容还在问，盛野就拉开了后车门，捧出了一大束红玫瑰。即使是再冷静的的女人看到这么大一束花都会感动，更何况是每天都在做公主梦的方有容？
    方有容的鼻子一酸，差一点儿就哭了出来。硬憋着眼泪，脸扭曲着，说道：“什么嘛，都蔫掉了……”
    盛野低头看看，确实，放了一个晚上，还是在开着暖气的车里，原本鲜红的玫瑰已经有些枯黄了。他伸手找了找，在中间找出了一朵勉强还算新鲜的花抽出来递给了方有容。
    “对不起。”他说。
    方有容深吸两口气：“对不起什么？”
    她抬眼看着盛野，四目交接。盛野的瞳仁是漆黑的，每一次看他总觉得要被他吸进去。可是在上午的阳光下，他的眼眸绽放着光芒。
    “全部。”他说。
    “全部？”
    “对，全部。”
    全部，大概指让她等，让她焦虑，让她忧心；没有能够及时解释，也没能够立刻考虑到她的感受，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能够把一切都搞定，结果又一次把她放在了所有事情的后面。
    方有容摇摇头说：“下次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先告诉我一声好不好？”
    “对不起。”
    “你明明根本就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能相信你了。”
    方有容忍着不哭，表情扭曲在一起，盛野看了也只能无奈地笑一笑，然后轻轻揽过方有容的肩膀，拍着她的后背。
    “那你以后也不要一声不吭地跑走？我也很担心啊。”
    “你以后不惹我生气我就不乱跑，不然，下次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我会找到你的。”
    方有容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盛野说：“重点错了吧！你应该说保证不惹我生气才对！还有！我回来都一个礼拜了你才过来找我，分明就是不着急！还有生日那天，明明可以提前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没时间回来吃饭的，结果人家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口都没吃就走了！”
    “菜很好吃。”盛野说。
    “哎？”方有容被盛野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堵住，脑子瞬间就不转了。
    “明年生日还可以做给我吗？”
    方有容看着盛野的眼睛，然后别过脸去，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重点不是这个！你不要转移话题！”
    盛野笑笑，伸手拉开车门。“外面怪冷的，快进去吧。”
    方有容现在一头雾水，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顺着盛野的身影，看着他从自己这边绕过车头去，再开门，坐在自己的身边。
    之前一直在生着闷气，方有容这才好好地看清楚了他，他的腮边已经冒出了胡渣，眼底也有青黑。他转头看着她的时候阳光正好洒下来，笼罩在他脸上，让他黑色的眼珠都蒙上一层金色。
    方有容本来心里还有怨气，可是看到盛野的脸，又一次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几乎是每次，看到盛野的那张脸，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一次次想要讨厌他，却又始终讨厌不起来。
    她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用手压着胸口才能继续呼吸。
    “怎么了？”盛野问。
    “没有，没事儿。”
    盛野转头，深深地看了方有容一眼。
    “其实那天，我不知道季妍也在酒会。”
    方有容原本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搅乱了，和她的小心思不同，盛野那家伙总是要不然不说，要不就是把什么都直接摊开来放在眼前。
    “感觉，这一辈子好像都无法摆脱季妍那家伙了。”
    盛野笑了一下，眼角满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