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虽然这一次不像一年前的木西年会，那条黑色小短裙那么会让人尴尬，但这样一条这么淑女的全是精致的刺绣的象牙白色长裙，也不是该出现在工地上的衣服啊。
  “有没有正常一点的？”周晓一说完就后悔了，过不其然，等待她的便是王洵的炮火：“你知道这条裙子有多值钱吗？你知道什么叫做全世界仅此一件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和我指着你设计的房子说一句‘这是人住的吗’是没有区别的吗？”
  周晓只好连连退步，不过王洵估计是太久没见她了，也或者是“一孕傻三年”，竟然冒出一句：“当初要不是我那条星星裙，蒋有廷怎么可能喜欢上……”
  当然，她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房间里瞬间冷了下来，她只好用假装咳嗽来掩盖住尴尬，咳咳咳，咳咳咳，咳个不停。
  一年前周晓经历过的事，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放出豪言，说是把小孩生下来后要找那帮人算账，不过现在看来，这智商，还真是没什么战斗力啊。
  当蒋有廷三个字出现的时候，周晓心里还是震了一下的，以至于她的注意力被分散走了，也就忘了纠结衣服的事。
  “噢，那我先走了。”
  “噢，那你慢走。”
  周晓愣了一下，她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懂礼貌的王洵，看来生个孩子真的会改造一个人啊。
  而王洵也被自己吓到了，居然会说出这么有人性的话，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生个孩子武功尽失。
  周晓没再多留，出发前往工地，一路上，她坐在车里，车窗开着，秋风随着落叶，落叶伴着秋风，翩翩起舞，把她的短发吹得遮住了双眼，却遮不住那些曾经。
  蒋有廷，那些曾经，已经过去。
  所谓工地，其实只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周晓穿着一条仙女一般的裙子出现的时候，穆清正在门口大口地喝水，他穿着灰色的T恤衫，后背因为湿透了颜色变得很深，他的周围除了装修工人，还有不少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位年轻的女主持人。
  周晓的出现不能不引起众人的关注，穆清把空矿泉水瓶抛进垃圾桶里，朝她点头笑笑，几位摄影师大哥也跟着把镜头摆了过来，装修工人探出头来张望，而年轻的主持人笑着打趣道：“穆设计师，工作时间女朋友还来探班，真让人羡慕。”
  穆清温和一笑，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他让主持人稍等，自己跨步走过去，轻轻拉住周晓的胳膊，低声叫她过来。
  不明就里的周晓被拉到摄像机前，摄像机上的红色小圆点还在闪着，穆清很郑重地介绍道：“周晓，清竹建筑设计事务所新进的设计师，今后请多多关照。”
  ?
☆、清竹
?  一年前，周晓离开后没多久，A市东面一大片地被批准设立滨湖新区，既然是新区，就意味着大开发，一块一块的空地在接连地被拍卖，一栋一栋的大楼在拔地而起，一个新区的设立带来的无限商机，自然也辐射到了建筑设计行业，在这样的背景下，位于B市的清竹建筑设计事务所，将主要办公场所移到了A市，在A市滨湖新区的广源大厦12层，不过是三分之一层楼，并不大的空间，就是周晓现在办公的场所。
  在和Allan合作的项目进入尾声的时候，周晓曾经想过回到G大，做一名助教，她当时已经和教授说好入职的时间，定在九月份开学前，期间她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到欧洲走一圈，不过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周晓的爸爸病情有了反复，体检的时候又查出癌细胞扩散，再次入了院，也就是这样，周晓买了回国的机票。
  和一年前的情形有太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在机场接她的是穆清，当她去医院看过父亲后，穆清开车把她带到广源大厦，在一间靠着窗，往下看是一块绿地还有一座喷泉的办公室，摆上了写着“主创设计师周晓”的工作台签。
  “周晓，清竹需要你。”
  周晓看了这间布置简洁而干净却很合她意的办公室，倚在落地窗上，看远处海岸线那被雾霭晕开的瑰丽的晚霞，笑道：“穆清，你这是绑架……”说着，她右手轻轻抚摸着印刻着自己名字的水晶工作台签，说道：“不过，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一年前，木西事务所，做一个助理，谨小慎微，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一年后，清竹事务所，周晓觉得，该是她做回自己的时候了。
  离开的那天阴阴沉沉，回来的时候，万里晴空。
  思绪被几声电钻的声音拉回现场，穆清装好最后一组柜子的门，整个改造旧房子的工作就算进入尾声了，但作为一个电视节目，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而周晓过来就是帮忙的，在装修工人把剩余材料全都清除后，这间不过二十平米的小屋子焕然一新。
  这台名叫《设计师》的电视节目，是由A市电视台从广大报名装修遴选出非常需要改造的家庭，委托有才华的设计师用经济的方式针对各式各样窘迫破败的旧屋进行令人叹为观止的大改造，变成舒适宜居的生活环境。
  第一期节目，为了打响头炮，选取了A市城市最中心的一片老弄堂里一间仅18平米却住着三代5口人的房子，并把改造的机会给了刚刚获得最宜居建筑设计奖的穆清。
  作为刚到A市立足的清竹设计事务所而言，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而对于穆清而言，有着更深的意义。
  “这家人跟我小时候住的房子情况差不多。”穆清半跪在铺着供暖材料的木地板上，调整着一台可升降的榻榻米式的餐桌，原始的模样是一个平整的榻榻米，可以做床，按下开关后，正中间升起正方形一块空间，底下的部分可以放脚，升起的部分可以作为餐桌，也可以作为这家人爱饮茶的爷爷泡茶的地方。
  周晓则在几步之外，通往阁楼的一座楼梯前，一样是半跪着，把尺寸不一的抽屉对应着导轨放进楼梯底部，成为一个收纳的地方，她接过穆清的话说道：“能让你一个设计大楼的人来做这个，我也很想知道原因。”
  “我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比这里还要小，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还有我，住在一间9平米的老房子里，比这里还要小很多。”
  “9平米？”周晓不可思议：“还住着五个人，不可能。”
  “没骗你，不过因为屋顶挑高有三米五六，我们隔了一层做阁楼，当时我爷爷奶奶，和还很小的我就住在阁楼上，我父母在楼下，其实楼下也就只能放一张床，还有两个五斗柜，就基本上占满了。”
  “厨房呢？卫生间呢？”
  穆清把榻榻米调试好以后，开始调那扇挡在榻榻米和楼梯之间的可伸缩的屏风，折叠到最小几乎只有巴掌那么长，也就巴掌那么厚，能塞到墙上凿开的缝里，边调边说道：“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的，住的也都是三代人，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都把锅子和炉子架到路边，就是厨房了。”
  “厨房在屋外就算了，洗澡上厕所总不能也在外面吧？”周晓把抽屉全都摆好，起身去给灯罩里面装灯泡，她试了几个亮度，最后选了一支暖黄的，问穆清这个搭不搭。
  穆清看了一眼，点头同意，然后才接着回答她的疑惑：“上厕所，大号就到外边公厕去，小号就用夜壶的，洗澡的话，男的穿条内裤在外面冲一冲就行了，女的要洗就把人都赶出去，在家里用浴桶来洗。”
  听了这样的描述，从小就是在学校教职工两室两厅房子里长大自己还有个房间的周晓真是目瞪口呆，穆清叹了口气，却也轻松地道：“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那一片就拆了，分了大房子，你要是再让我住回去，别说三代，就我自己一个，我都觉得够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太难了。”
  “所以这个case是你主动找来的？”周晓突然想到，便问了出来。
  穆清一耸肩：“算是吧，我从电视台朋友那里知道他们在筹备这个节目，就一直关注，后来也是几次沟通，提出不需要户主支付设计费这啊那啊的，他们才答应给我，不然这块被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肥肉，怎么会落在我们清竹？”
  “嗯……”周晓若有所思：“我看，还不止是不要设计费吧……”说着促狭一笑道：“肯定还答应了诸如露脸啦，接受采访啦，什么衬衫开四颗扣子啦，露腹肌啦这类的条件，才抢来的吧。”
  “诶……”穆清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他不善于也不喜争辩，只好无奈地摇头，在周晓不肯放过的眼神追问下，他才叹口气，然后苦笑着点点头。
  当夕阳的余晖在天边由黄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就要转成深蓝之前，所有的改造工作完成，周晓亮起灯，打开小窗，跟着穆清从阁楼上下来，站在门口，摄影机开始对过来，周晓识趣地往旁边移，穆清说她不需要走，周晓却笑着说：“这是你的，都是你的。”
  这条历经了风霜的窄小的弄堂小巷，像平常一样迎接着下班回家的人们，在自行车叮铃叮铃的铃声和飘荡在巷子上空的爆炒青椒的香气里，穆清和摄制组们迎来了屋主一家五口人。三十来岁上下的年轻夫妇和刚上小学的儿子，还有已经白发的老爷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小儿子，还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便松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家门口前，抬着头看着被穆清用古朴的木条钉在外墙的新的房子，那双大眼睛里是最真实的惊喜，他又跑了回去，开始拉着母亲的手：“快来看，我们家变得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