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花

65 彩虹尽头


翻过这座山头前面就是杻阳山了吧?
    地狼驮着我没日没夜地赶路,我终日昏昏欲睡地抱着他的脖子一睡又是几天,现实与梦境快无法区分了。如今活着对我的概念就是醒来看见的是月亮还是太阳。
    一路过来我身上的燕归玉已分裂成无数块小石子,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听觉变得迟钝,经常醒来时要揉了几下眼睛才能看清前面的东西。
    地狼是东煌为我做的最后一个安排,如野狗的敏锐和凶狠为我除去了一路上的鬼怪,也正是如此他身上有多处触目惊心的伤痕。对于我时常发出的□□声他也会贴心地停下来照看我,等过些时辰我好点了再赶路。
    之所以会舍近取远地走杻阳山回去正是为了绕开沼泽的妖怪,那里的妖怪繁多因争抢地盘和食物而展开的撕斗更是家常之事。杻阳山上以鹿蜀为王,山间妖怪倒没有沼泽之地杂多且到处都是鹿蜀的耳目,山中秩序勉强算得上井然,即便我们出了意外小妖们至少一时半会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而且地狼身上有多处负伤,已无力再奋战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几天之后被一段颠簸的山路摔下地狼的背脊,睁开眼诧异地发现我们已经进入杻阳山境内了,再抬眼一看,这才惊恐地发现我们的四周围着数只妖怪。他们舔着舌头准备随时扑上来,其中几个小妖怪盯着我窃窃私语着。
    其中有一个小妖怪开了口:“这姑娘好像就是三清山那位守山圣女呢。”
    “咦,被你这样一说还真像,不是听说她因为一个男的出山了吗?”
    另一个抓着后脑勺讽刺道:“瞧她那样子恐怕是被抛弃了。”
    “你还真别说,早前听闻有一个花精就是吸了她的血幻化成人形的。”
    地狼低嚎了一声想扑上去,才走两步又退了回来,回头看了我一眼后果断地退到我身边打转着,他全身的灰毛都直立了起来,嘴里发出最骇人的警示。
    我感激他对我的不离不弃,我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他我的身体怎么说也得争口气,可死亡就在眼前,生死不由我更何况是身体呢?
    有一只大胆的小妖靠近了一步,地狼想冲上去又碍于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退回我身边护着我。一旁的小妖看出了其中的端倪纷纷上前,地狼又急又恨,连吼了几声做示威都无济于事。我抬起手拉了拉他的尾巴,嘴巴颤抖了几下才抖出一句话。
    “你赶紧逃吧,反正我是已死之人,不怕。”
    地狼环顾了下四周逼近的妖怪们再看看躺在地上的我,还是选择了放弃。最先上前的妖怪龇牙咧嘴摇着屁股向我们跺来,在靠近我们两米时便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其他的妖怪也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我绝望地闭上眼,知道如今四面夹击下他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连累他要陪我一起走黄泉路了。
    那时我是欣慰的,至少我回到了离三清山最近的地方,虽说不能落叶归根可我也能远远地眺望故乡一眼了。
    我好像听到了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身上,然后天黑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竟然在鹿蜀的山洞里,我愕然地把他看了几遍再瞧瞧他的山洞,心里嘀咕着地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鹿蜀整好以暇地把我看着,挑着一双眼睛玩味地说:“别看了,的确是我救的你,至于那条地狼他没事,在外头侯着呢。”
    我听后心里没半分劫后余生的高兴反而觉得讽刺可笑,一想到我曾经对他下过狠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扭过头瞪着眼睛看着山洞外蹲坐着的地狼,心中百感交集。
    “真没想到你还会救我。”
    我揶揄道,鹿蜀起身转到我身边负手而立地俯瞰我,愚弄道:“石昙,你以为你出身不同你就有判定正邪与对错的权利吗?我们这种做妖怪的就一定是十恶不赦吗?当年我从众妖手中救得小牧童你却因他对我起了杀心,难道你就是对的?至少我看到的世界是正的,对我而言那是是善,而你呢?”
    我被他说得无言反驳,鹿蜀两手一甩走出山洞,站在洞口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我通知了河婆,她这两天就会过来了。”
    河婆要来了呀。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很丑很落魄吧?这样我怎么能见河婆呢?
    真是无地自容。
    鹿蜀刚走守在洞外的地狼就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见我醒着便默不吭声地蹲在我身边。
    我捋了捋他凌乱如针叶的长毛,柔声地说:“我已经回家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可以回去了哦。”
    地狼不舍地往我身边靠了靠,我摸着他的脑袋不停地跟他说话。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其意思就是要他把身体调养好了自己回去。
    我想以地狼的修为自己回雪域之城是完全没问题的,之前所受的每一处伤口都是因为要保护我。如今我这个累赘没了,他回家的路应该顺畅了许多吧。
    东煌,趁着我现在的意识还清醒,我还记得你,我得郑重地跟你说一句,谢谢。
    三天后地狼回去了,那时候我还睡着没能去送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五天了,河婆神色匆匆地俯身看着我。那表情像在观摩一件作品,这让我浑身不舒服。
    也许是太久没看到河婆了,也可能是我睡傻了导致记忆衰退的原因,我睁眼一看到她便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河婆一愣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和我生活了几百年的河婆呀,身体坏了连脑袋都不好使了,从前的记忆也一直被格式化。
    我连河婆都快给忘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把嘉洛彻底忘记。也可能到死的前一刻我还忘不了他吧。
    对于我落得如今的下场河婆并不意外反而像在她的意料之中,抹去了泪水后她是这样评价的:“姑娘,从你跟小牧童走出三清山的那天我就笃定你不会回来了,鹿蜀告诉我你在他那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好几天才过来的,我怕他讹我。”
    小牧童,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是不是跟礼颂在一起呢?
    我苦笑,想说几句自讽的话却发现我已经不能说话了,一觉醒来我完全丧失了表达能力。我无措地在地上摸索着,最后拉过河婆的手想在她手心里写几个字,可有好几个字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该怎么写。
    我本想写:我身体不行了,我想快点回到三清山,可涂涂改改了几次,最后断断续续地写了几个字:不行了,回山。
    还好河婆看明白了我的意思,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慰我:“姑娘,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我们这就回家。”
    河婆口中的“回家”两个字打动了我,我眼睛一酸有种哭的冲动。
    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可还有容我的地方?
    一路的风尘与执念可否洗去我一身的怨气?
    三清山,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原来我还是可以回来的呀,而且回家的路比我想象中的顺利。
    当天河婆就带着我离开了杻阳山,走之前我在鹿蜀的手上有一笔没一笔地写了两个字“谢谢”。
    我不知道鹿蜀有没有看明白我写的那两个字,只看见他目送我们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是三清河水泛滥出河堤的样子。
    河婆带着我走水路回三清山,她折了只纸船放在河面上飘着,船只载着我们沿着河水一路划到三清山。
    每靠近三清山一分我就会被结界圣洁的灵力伤几分,这种嗜血夺魂的痛让我连睡觉都会被痛醒。再靠近一分我就能感觉到有人拿一把锋利的刀片在刮我身上的肉,痛的滋味让我想靠自残来缓解。
    这是我曾经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如今它却将我隔绝在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直到付出我的生命,散去我的灵魂。
    命运真是会捉弄人,我不得不钦佩。
    好几次河婆抱着我哀求道:“姑娘,你已经这样了,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要不我们就在这先住下吧。”
    就是因为活不了几天所以每次河婆一说这话我的反应就很激烈,用力拉着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跟她说着四个字。
    “我要回去。”
    这是我失去语言能力之后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三清山的结界太过厉害,三清河水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却是个杀人无形的无底洞,常人跌进去便永无生还的机会。这次我以死人之躯再次回来不仅三清山的结界容不得我,连河水都不受河婆的控制了。
    我在难得清醒的时候自我反省,是不是我身上沾染了太多的污浊之气,所以结界才以它一贯的方式拒绝我。
    这种拒绝是最直接坦白的,它在灵魂和肉身上双倍地折磨我,瓦解我的魂魄。我身上的燕归玉在逼近三清河水之后彻底分解成了粉末。
    我空洞地看着天上的蓝天,两耳只能听见嗡嗡的声音,似乎有人拿锯子在锯着什么。河婆趴在我的耳边跟我说话,我却听不见。
    后来河婆反复说了几次之后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打算在这里把我放下,因为前面那个结界我是过不去的,如果我执意要冲破结界的话,后果就是魂飞魄散。
    这怎么可以?
    我和嘉洛还有约定,东煌还要找我呢。
    这下子我明白也绝望了。
    终于我还是被拒绝了,我没有回去的机会了,从我踏出三清山的第一步起,它的门就永远对我关上了。
    我愧对族人,愧对抚养我的阿歆,愧对我一身的灵力,愧对天地。
    既然我是已死之人,既然我是要赴黄泉的,或许明天起我将忘了今生所有的记忆,所以这件事我要自己拿主意。
    我在河婆的手上写写画画,与河婆商量了老半天,河婆只好按着我的意思来。
    我要河婆帮我折一只船只,我躺在船只上顺流而下直到桃花盛开的地方。桃花开放时也许我还能看得见,也许我已经被完全抽空了变成一块木头了。
    那几日太阳都很好,河婆如约为我折了只加大版的船只,她趴在我耳边对我说,等雪融化了,春水暖了,桃花就开了。
    我谢过她的吉言,看见河婆流着眼泪把载着我的船只顺着河水推了下去。我闭上眼,心静如水,我想,等一觉醒来我就能看到桃花盛开了吧,也许还能看到河岸上嬉戏的孩童。我就怕那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有日清晨我醒来时意外地发现我竟然躺在一个男生的怀抱了,头上摇曳的树枝上挂满了如霞的桃花,直到天的尽头。我的身体麻木地被他抱着,没有任何知觉。
    我的手指动了几下想推开他,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后反而把我抱得更紧了。阳光顺着他的脸颊照了下来,我逆着光从他的脖颈处看了上去,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对我而言都是金色的,美极了。
    完美无瑕的容颜和温润如玉的气质,我的心好像被扯动了,目光再也逃不开了。
    我觉得他很眼熟,好像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更或者他是我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他揉着我的发丝,手覆在我手心上,双手合十,对我说:“石昙你好,我叫嘉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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