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站在书房外逡巡不前时听见屋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我敏感的神经被拉动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结界破了。
我焦急地冲过去撞开房门,黑暗中看见嘉洛躺在地上,眼睛麻木地望着窗外,嘴角挂着一丝妖冶的血丝。
银白的月光几乎把他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看见我时身体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然后释然地抬起手冲着我笑。我蹲坐在他身边,低唤着他的名字把他抱入怀中,我毫无知觉的身体竟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体温,如一块在烈火中烧红的柏木,浑身透着死气。
无边的黑夜将我们揉入绝望的无底洞,他的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每一个动作都温柔而眷念,仿佛这是此生我们最后一次拥抱。我把头埋入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轻,胸口有一团火一直想冲破他的身体。
我这才明白他为了不让我难过都是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承担着这一切。
“阿昙。”
他微笑着,手在我背上轻柔地拍了两下,像一个长辈在安抚哭泣的晚辈。
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听见他不断地叹息,然后又什么都不说。我越发用力地抱着他,似乎听见骨头扭在一起时的“咯吱”声。
昂头看着天上的月光,婆娑的树影上好似坐着一个俊俏的男子,他一张手就能看见无数只萤火从他手心里飞出,像极了迢迢银河。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铭樟明天就要来接我离开了。
嘉洛,不管我对东煌是怎样的感情,也不管他在我心中占有多大的分量,事情到了这一步,更因我而起,我不能不去看他。
嘉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过了今夜我们将永无再见的机会了。
我从来都是一个不会打算的人,总把事情推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时还在找寻坦白的勇气。如今我们只剩下几个时辰的独处时间我却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
嘉洛的脑袋挪动了一下嗔怪地说:“阿昙,这个时候你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嘛呢?”
“我想见你,也想知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傻瓜,我就这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歇着,我等下就过去。”
我见嘉洛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做戏给我看甚至是装摸做样地想把我推开,气得想拧着他的领口跟他理论一番,但想着这是我们最后的告别,心里头变得格外的悲凉。
“嘉洛,我知道你不敢跟我说。”我低头看着他,感谢这样的夜让我们看不清彼此的眼泪,换了口气尽可能不那么难过地说:“就如同我,我也有事不敢跟你说。”
嘉洛安静地躺着,一只手还错放在我的肩颈,他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你都知道?”
“我怎会不知?”说着我抓起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许久后才一用力把他的手指拉到我的鼻下,动作突兀得像失控的马匹,“嘉洛,我已经没有了呼吸,从一开始回到你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我怀里僵硬成了一具捆着白纱布的躯壳,一双手木纳地由我攥着,空气沉重地容不下一粒尘埃。
我闭上眼趁着现在还有一丁点胆量一咕噜把从前不敢说的话全部说了下去。
“一百多年来我一直与狼族生活在一起,那时候我忘了我是谁,甚至不知道我是个死人的事实,我还天真地以为我也是狼族的一员,后来才发现我们有很多不同。”
“在雪域之城感到无聊时,我总会拨开脚下的积雪俯瞰脚底的沙漠。有一天我在沙漠里看到了一位男子,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原来他在不离不弃地找寻他心爱的女子,于是我对他心生好感。一百多年来,我只踏出过雪域之城两次,一次是在忘川河,那时我差点就遇见了那位男子,还有一次就是随宋慈去找过去的自己。宋慈来时东煌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说,我愿意。或许是因为我想弄明白我是谁的原因,也或许是我对他有种无条件的信任,所以我来了。感谢老天,让我遇见了那位沙漠里的少年,也让我知道了我是谁。”
说这话时我尽可能避开东煌的名字,三万多个日夜我言简意赅地一笔带过,因为怕他多想,我说的全是与他有关的点滴。
“阿昙即便你不跟我说这些,即便你再次把我忘了,我也不可能会放开你的手。”
嘉洛哽咽的声音把一句话拆成一段一段的,断成多块的句子像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臂上。我摸索着找到了他的脸,发现他已泪流满面。
我们都是傻子,总在临死的前一刻还想瞒着对方向天再借几年的寿命。
我苦笑着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这一个低头的动作让我又听见了体内燕归玉被分裂出一小块的声音。
“嘉洛,我好不容易有勇气跟你说这些,所以你不要打断我。”
我又攥着嘉洛的手在我的脸上摸索着游走,他如同一个瞎子完全由我牵着走,最后摸到了额头上。与往常并无两样的花蕊其实已经碎成多块了,它无法坚持到我再次从东煌那回来找他了。
而他……
还要活着。
爱一个人并不是可以做到在明知另一个人有活着的希望还决绝如斯地拉着他共赴黄泉,至少我做不到。
这时我听见嘉洛笑了,是凄凉的笑声,在这个万家沉睡的夜里显得更加悲凉。他抓着我的胳膊让上半身挺了起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然后唇瓣在我的双眉处吻了下来,沿着我的眼睛到唇角,念念不舍地吮吸着。
末日来临前诀别的一吻显得有些疯狂,紊乱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像无数只蚂蚁在挑动我的细胞。我沉醉在他的吻里想着如果可以这样死去,如果可以不离开他,该多好。
过了很久嘉洛才放开我,可一秒钟不到他又立即抱住了我,两只手似要把我的腰揉断。
“我怕有一天会骗不过你,所以想着能瞒你一天是一天,只要能多看你一眼就是老天对我的恩赐,即便是向天借命我也甘愿一睹。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害怕哪天我醒不过来了,醒来了又害怕面对你,每一天都费尽心机地去掩盖身上的伤。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老天还是疼惜我的,我们可以一起等没有太阳的明天了,一起看没有星星的夜晚了。”
“不是的。”我急切地否定了他的话,引导着他的手指在我的额头处多停留一会儿,“嘉洛,只要这块玉还在我身上一天,我就不会死,所以你也要努力的活着,这样我们才有明天。”
“你想做什么?”
嘉洛仿佛听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想挣脱我的怀抱。我用全身的力气将他禁锢在我的双臂间,用平和的口气跟他说:“嘉洛,东煌与我有再生之恩,如今他将要离去我不能不送,所以请你也务必保重,我会在三清山等你来找我的。”
我的话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酷,嘉洛静默地躺在我的怀中,累极了的样子由我抱着。我的脸颊在他的发丝间摩挲了几下,仿佛有火花从我们身上摩擦出来。
离别前沉重的缄默让我快要背离一切与他一起离去,哪怕将来是万劫不复。
一切静得让我害怕,害怕他说话,说了挽留我的话,可也害怕他不说话,不说一句让我留下来的话。
到底怎么才是好?
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他说这些?
不辞而别是不是对他对我都是好事?
我不知道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都想了什么,我前面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后面抛下他去找东煌做的铺垫,卑鄙得连我都感到不齿。嘉洛只是追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问我:“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了,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我活着,你就必须坚持下去。”
嘉洛双手环住我的腰,不言不语地把脑袋埋进我的胸口,脆弱无助的样子像一只受了伤又不敢找同伴索求拥抱的刺猬。
我抱着他,手指在他的背脊来回走动,心痛到快无法呼吸。
如果天永远都不亮该多好,如果我永远都不知道东煌的消息该多好。
庭院里,树梢上的月亮,你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它,它亦一动不动地看着你,如相视无言却情深意浓的情侣。只是不知何时它还是背离了它的方位,沿着它的轨迹回到它去的地方,亦如我的生命,每天都享受着,可还是像那轮明月,终有落下的时候。
时间长得我们把一生的皮影戏都看完,时间也短得我们将随秋叶一起枯竭。
嘉洛沙哑地问我:“石昙,你还爱我吗?”
我想都不想地回答:“爱,若不是爱我怎会活到现在?”
这句话我不知道是出于我的本心还是为了宽慰嘉洛而说的。
什么是爱?
嘉洛把头从我胸口抬起,已爬到正上空的月亮把他的脸照亮了,俊秀的脸上有一条挨一条,错综复杂的泪痕。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怕了。阿昙,我会去三清山等你,亦如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呜咽地回“好”,寻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嘉洛,为了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让自己努力活下去的,哪怕最终只能再见你一面。
只是后面的事,对不起了,如果你恨我,那你就大声地喊出来吧。
清晨的时候嘉洛昏睡在我的怀里,我动都不敢动地抱着他,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他。
下半夜他毒火攻心的时候我硬是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折磨的样子,终于在黎明来临前他晕了过去。
我抱着他放在床上,俯身吻了下去,用舌头抵开他的牙齿。世上最后一颗冰莲化成水缓缓流入他的口中,直至额上最后一朵火莲慢慢淡出他的身体。
嘉洛,你必须活着。
失去了抑制毒火的冰莲,体内的燕归玉也在逐渐地破碎,可我还要努力地活下去,活着见到东煌,活着回到三清山。
你会在那的,对吗?
嘉洛。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真是人间好时节呀,怎么看都不是离别伤感的日子。
再过一个月雪就化了吧,然后再等个三四个月就是桃花盛开的日子了吧。今年的云浮大地没有了其乐花,该是怎样的景象呢?
我好想看看呀。
所以石昙,你必须微笑地面对以后的每一天,或许你能等到桃花盛开的时候呢?
我才走到庭院门口就看到了铭樟,见她焦急地把脑袋往四周探去,我犹豫了下才走过去。
这丫头也真是准点准时,我都还没想好等下见到礼颂要怎么说才合适她就过来了。
铭樟见我过来几步走到我面前,低声喊了我一句:“姐姐。”
听她这样一叫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了,被她“石昙石昙”地叫习惯了,她今日再次改口我甚至都在怀疑她是不是又有不好的事找上我了。
“我会跟你走的,不过你得等我一下。”
“姐姐。”铭樟在我身后又喊了一句,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她继续说:“哥哥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冷笑了一声,揶揄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在后院找了几圈才找到封印礼颂的那棵大树,封印未解除她还在树桩里昏睡。
今日我用女子平常的心态多看了她几眼,心想着,她待嘉洛如此痴情,为什么嘉洛不肯爱上她呢?
如果留她在嘉洛身边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至少她可以帮我看着他,是吧?
我伸出手在树干上画了一圈,念了句咒语没多久礼颂就醒来了。
初醒的礼颂看到我愣了一下以为是幻觉,见我一动不动便迅速反应过来了,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我面无表情地等她手舞足蹈地发泄完情绪后才把嘉洛给我的传家玉石递到她面前。
“你这什么意思?”礼颂激动的情绪还没平复下来,瞪着眼睛看了玉石数秒后恍然道:“石昙,嘉洛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救他?”
看到礼颂醒来挂心的第一件事就是嘉洛我也放心大半了,虽说心里心酸不舍还是拉过她的手将玉石放在她的手心里。
今日天气极佳,我也许久未出门散心了,这次和铭樟回去我全当是游玩好了,所以我没有难过的资格。
我努了努嘴巴若无其事地说:“他没事,还活着,你放心。”
礼颂听后非但不感激我反而变得越发暴躁:“石昙,你这样把我关着是什么意思?有本事你杀了我呀。”
时间不由我,我不能在这里跟她多浪费一分钟的时间,我开门见山地说:“礼颂,我要走了,这是他的传家宝,只传给未来的儿媳,我不配做他的妻子。几个时辰后你就可以出来了,请你帮我转交给他,他若问起,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害怕我没有勇气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所以说得很快。礼颂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脸色惨白,我认真地向她点了点头。
这个善良的姑娘不需要我拜托她也能照顾好嘉洛吧。
礼颂怫然地想把手中的玉石丢弃,但想到它与嘉洛有关便小心地收好了,胆战心惊地问:“你要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说完我头也不敢回地走了,我害怕我多跟她说一句话我就会下不了这个决心,害怕往后她真留在嘉洛身边而把我遗忘。我才走两步我就听见礼颂的嘶喊声。
“石昙,你真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吗?其实你是个小人,小人永远不配跟他在一起。”
礼颂到底比我诚实,连她都能一眼看穿我的虚伪与懦弱。
“石昙,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原谅你,我告诉你,我们的梁子结下了。”
“最后彼此憎恨才好。”
我清冷地顶回去,昂头看着太阳,把眼泪逼了回去。听着礼颂凄冷的笑,我自顾地走着。
其实我也想笑,而我们是出于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吧。
嘉洛,如果你能像礼颂这样恨我,我也高兴了,至少你心里会舒服一点。
还未走出后院我就看见了铭樟,我停顿了一下说:“我们可以走了。”
铭樟愣愣地看着我,这次她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生,看到我心里难受时会主动跑过来抱着我,然后什么也不问。
“对不起,姐姐。”
我摇了摇头把心里剧烈的情绪转换成语言,嘲讽地说:“很讽刺吧,从前你靠嗜血续命,如今我靠你们狼族的圣物续命,老天可真会安排。”
铭樟默不作声地抱着我,我想推开她她还执拗地不肯放手,我拍着她的后背:“不是赶时间吗?我们从后门走,这样就不用经过他的书房了。”
“姐姐。”铭樟呜咽地喊了我一声这才放开我,耷拉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的土壤后坚定地说:“姐姐你放心,见过了哥哥之后我一定会送你回到他身边的,今日的事,算是你对我们狼族的恩情。”
我虚弱地笑了笑,内心清冷一片。
“但愿吧。”
马车驶离其乐城时我回头看了这座繁华的京城最后一眼。从此以后它不应该再叫“其乐城”了吧,应该另取他名了吧。
嘉洛,此时你在干什么?
我走了你知道吗?是怎样的心情?
是一样的难过与沉重吗?
从其乐城到和应城,再到飘在上空的雪域之城,我不知道我们要走多久。
因失去了冰莲压制体内的毒火加之数日来车马劳顿,燕归玉在双重的侵袭下正以往日的数倍之快碎成多块。每过一日我就深感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了,能不能撑到雪域之城我开始没了把握。
本应该是脚在痛,传到脑部神经后却变成了手在痛,我的神经已经开始错乱了,有时候说话也不能按着我的意思来表达了。
刚开始我一直睡着,慢慢的,再大的疼痛也无法折磨到我了,我的身体俨然已经修炼成一块钢铁了,火烧都不怕了。再后来这块铁被烧成了一块朽木,完全被蛀空躯体随时都会抛弃我的灵魂,我等着完全失去感官的那一天。
不过不怕,总在我以为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会想着嘉洛,想着东煌,就这样熬过一天又一天。
铭樟也看出了我的不适,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停留。好几次夜里我被惊醒的时候都是铭樟抱着我,用她修为不高的灵力为我减缓痛苦,我本想拒绝,可久违的舒适感让我理所应当地接受了。
我的身体就像一块常年被暴晒的土地,碰到了灵力就如干渴的大地遇到了水流,痛楚缓和了一点。
一次两次我便养成了习惯,每次毒发时竟有些依赖铭樟为我渡送灵力了,到后来我怕上瘾开始学着忍耐克制。
很多时候铭樟都流着眼泪问我:“姐姐,你是不是要死了?”
我一边拭去她的眼泪一边打趣道:“要死也是要见到你哥哥之后再死呀。再说了,就算死了,十八年后我还是一枝花,追我的男生肯定很多,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我盯着点呀。”
不管我怎么说就是停不了铭樟的眼泪,我颇为无奈地帮她擦眼泪,铭樟擤着鼻涕愧疚道:“姐姐对不起,我的修为有限,要不然我们早到了。”
“那全当看风景不是很好?”
后面的几天铭樟加快了赶路的速度,马匹都已经被她跑死了两匹。每到人多繁华的地方我总劝她停下来歇歇脚,主要还有个原因就是这样昼夜不分地赶路是在间接性地消耗我的生命,我的身体受不得一点外伤,哪怕是摔一次跤。
我知道铭樟肩负着两条生命,要在我与东煌都活着之前赶到。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那天抵达雪域之城的时候,天蒙蒙亮。铭樟在把我送到之后直接滚在地上晕睡了过去。
百年相伴的熟悉感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像满头的白发。我站在这片无暇得赛过梨花的大地上有种隔世的恍惚,天地都在旋转,绚烂的云彩也在漂移。
关于这里的记忆好像是几世之前,清晰得像昨日翻过的,发黄的日记。
终于我还是回来了,走之前我信誓旦旦地对东煌说,我还会回来的。
我真的做到了,真的回来了。
因为我不想辜负东煌,不想辜负这块土地而选择回来的,其实从我一踏出这块土地我就辜负了它的厚恩。
可否给我一个最好的抉择,我既想对得起嘉洛,又不想辜负这里的一花一草。
我茫然地在雪里走着,听着脚踩进雪地里窸窣的声音,飘飘然地不知该往哪里走。我害怕见到东煌,更畏惧看到他躺在床上昏迷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不远处闪过一个娇小的人影,敏捷得像雪地里的一只灰兔。那人在惊鸿一瞥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迅速反应过来,然后急剧地向我冲来,我拙笨地站着等着她冲到我面前讶异地把我看着。
“姑娘?”
我滞板地由她拉着我把我上下打量着,过了老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敏敏呀,这么久没见我都快忘了我走时她的容貌了。
“姑娘,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
我苦笑,其实我不太愿意来的,这种心情有点像赎罪,可不来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
敏敏偷偷地拭去眼泪拉着我的手腕就往前面赶,悲痛地说:“少主快不行了,你赶紧随我去看他。”
我心头一惊急忙挣脱她的手,低着头小小声地反抗道:“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看他那你还回来干嘛?”敏敏红着眼睛质问我,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敏敏揪着我的良心泫然欲泣道:“少主的修为在狼族是有目共睹的,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把他伤成这样,但我想,他肯定是为了保护你,对不对?如今他命悬一线都不肯对族人说起这其中的缘由,大家也不敢问,他在死的前一刻还想着如何保护你。”
我不敢回答敏敏的一句话,也没有勇气听她说的每一个字,这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负担,更让我没勇气再见东煌。
敏敏强拉硬扯地把我拉到东煌的房门口,我也是半推半就的。
东煌的门口布了一个很强的结界,门口至少有二三十只体型庞大的黑狼蹲守着,闪着一双双发绿光的眼睛让人在数百米之外就有种寒气逼人的感觉。
我们站在距离结界一百米外的地方就靠近不得了,这才刚站稳脚就有一个少年向我们飞来,停在我面前狐疑地把我打量着。敏敏见状上前交涉了两句,中间还回头看了我两眼,最后结界被打开了。
我迟钝地在原地站着,少年沉着一张脸走到我面前,敏敏在我身后把我往前一推,我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少年的身上。
“早就听闻少主带了一个外族女子进来还格外保护,任何人都靠近不得,原来那人就是你?”
我做贼心虚地点了头,回:“嗯。”
少年嗤之以鼻地瞟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说:“算你还有良心,进来吧。”
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压倒东煌,他就是一个雷打不倒的巨人,如果这一次因为一个“情”字而埋没了他一生中的菁华实在令人扼腕。
我忐忑地走着每一步,端着一颗心数着步子。
空落的房间里随处都能看到他席地而坐的影子,走进了才知道满满的都是回忆。
数到一百零八步的时候我才走到东煌的床榻边,看他睡着我才松了一口气,可等了他半个时辰后他还是没有醒来,我的心又悬了起来,用食指探了探他的鼻子,还有呼吸,我这又松了口气。
该不该叫醒他,叫醒他我又该对他说什么?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不敢多看东煌一眼,也不敢去想他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石昙,你对他是有心跳的。
这是我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东煌睡了很久才醒,月亮爬上窗头的时候他已经眯着眼睛看了我很久。
万籁俱寂,恍如隔世,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下去,却看见他别过头喃喃地说:“怎么又做梦了呢?”
他的声音让我心痛不已。
他是不是梦见了我太多次,每次醒着睡着都看见我,所以这一次才会那么平静吧。
我笑着抱住他的手,感觉他的身体如触电般地一阵颤栗,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快要掉下来了。
“这不是梦,我回来了。”
东煌的身体半天没有动一下,过了很久才迟疑地转过身。他的眼底迸发出亘古至今宇宙最美的星空,像刚出生的孩子,纯净的眼睛容不下天地万物,只剩下我的轮廓。东煌痴痴地笑着,随后用力地握着我的手,潋滟的眼眸是泛滥的心事。
“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到底还是来了。”
东煌下句不搭上句,轻笑着自言自语。我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我的肩膀上,他薄弱的气息在我的脖颈处游走。
“人家都说‘老有所依’,所以我是来投靠你的。”
“那就对了。”东煌紧抱着我的肩膀,兴奋地说:“阿昙你是我们狼族之人,来这里是应该的,你应该回到我身边。”
我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是不是他太强烈的欲望而使他产生这种幻觉?而我配不配以“狼族”自诩呢?
我惘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东煌透彻的眼睛透过我好像看到令他神往已久的东西,他的嘴角含着笑。
“阿昙,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我早一步先认识你,你是否会爱上我?”
爱或不爱?
什么是爱?
随铭樟过来的这几个日夜里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越靠近东煌一步我就越不明白,直到现在我彻底模糊了他的概念。
我对嘉洛是爱吗?
还是我不愿意自己的付出没得到他对应的回报而不愿意放下的执着?
那对东煌呢?
我能说我对他有心跳,会难过,会挽留,会拥抱,能给予嘉洛的,我同样可以给予他。
这算吗?
如果是,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对嘉洛的背叛?
它与相见的早晚是否有关系?
爱为何物?
我默不作声地把他抱着,怨他为何如俗人一样拿这个问题来拷问我。我变成一个存在我们空隙的第三者,一个传音筒,把我所听到的都表达出来。
“我很在乎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东煌的手沿着我的胳膊爬了上来落在我的脖颈处,欣喜地笑后惋惜道:“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让你回去找他。阿昙,对不起,以后不能陪你了。”
“不怕,你走了我很快就过去了。”
东煌的双手攀在我的脖颈上,看了我一眼后头一低埋在我的肩头,闷哼了一声后我感觉我的骨头被他咬碎了。他垂落在地上乌黑的密发把我的脸挠得痒痒的,我身上好像被烙下了刻骨的印记。
过了一会儿东煌才把头抬起来,狡黠地冲我笑,我顺着他的余光看去,看到我的肩颈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整齐的牙印。
“石昙,下辈子我就顺着这个牙印去找你,如果你愿意被我找到,也在我肩上留一道印记,好不好?”
东煌像个跟大人商量事情的小孩,我清冷一笑,心痛得如刀绞。
到底我还是愧对他的深情,无颜面对他凝重的眼神。
天快亮的时候东煌气息奄奄地靠在我的怀里睡着,外面又飘雪了,雪花飞过窗户落在他的发丝上,我用食指接过后突然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雪景。
我推了推他,想把他放在床榻上,他却瞬间惊醒,惊恐地抱住我,呓语地在耳边反复地跟我说一句话:“不要走。”
“你睡吧,我去外面看看雪景等下就进来。”
我尽可能宽慰他,告诉他我不会走,东煌这才松了手,惊恐的眼睛变成了绝望的空洞。我捋了捋他额前的发丝,见他闭上眼后便偷偷地退到门口坐着。我一面看着永不疲惫的雪一面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苦涩难耐。
从前他连睡觉都保持着三分的清醒,如今却用三分的清醒来换一世安眠。
有多少次他是这样看着我睡,有多少次他躲在窗外的树枝上偷偷地守着我。他以为我不会知道,可他不知道他惊了一夜的雪,埋不了一颗觊觎的心。
天亮的时候我回去看他,却看见他睁着眼睛,目光正对着我。
不要走。
此生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重得让我担不起一分的力。
太阳升起了,我看着他沉睡的样子在他的唇上留了一个吻。
肩颈上他残留的牙印告诉我,即便我不答应,他也会来找我的,是不是?
石昙,落叶归根,你该走了,去你该回去的地方,你是鲛婆族人,你有属于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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