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恋曲

第55章


吉尔菲艾斯的语气已经不再可以用悠然来形容。 
“那是在上上周的协商会以后,皇帝他私下对我说——也许只是自言自语——他说,如果你在就好了。” 
——如果吉尔菲艾斯在的话,我就不用这么累了吧。 
金发天使噘嘴抱怨的形象浮诸脑海,吉尔菲艾斯的嘴角不自觉地有了向上扬起的趋势:“那么请为我向陛下转达希望调回费沙工作的意愿。”半调侃半认真的表达,说明当天吉尔菲艾斯的心情格外地好,因为单方面推想莱茵哈特身体应无大碍的关系。然而当很多年后,每每忆及自己的一生仅有的草率妄断,吉尔菲艾斯始终无法抑制内心强烈的自责与痛楚。 
“那个……这比较难办了。”意外于对方的较真,吉尔菲艾斯还是很体谅地听完了杨威利后面的话。 
“因为陛下马上要出访海尼森了。” 
Ⅱ 
杨威利所谓的“马上”却姗姗来迟。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皇帝出巡都是大费周章,莱茵哈特一朝也未能免俗。罗严克拉姆皇家素来务实俭朴,地方为迎驾而大兴土木粉饰太平的现象几近灭绝,但治安和沿线警卫工作仍是不可懈怠的,通讯后勤保障和随行人员安排也不得马虎,费沙方面还必须就此间中枢机构如何有效运转提出方案,故此,当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安排停当,已经是9月份了。 
新帝国历004年的9月,银河帝国皇帝陛下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登基后的第一次巡查,目的地是巴拉特自治领以及新星省,亦即原同盟的广大领土——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同盟”这个词在公开场合渐渐被忘却了,取而代之的,能够唤起生活在这片星海中芸芸众生曾经身为“同盟人”的自觉和感慨的词已经成了“海尼森”。 
在“海尼森”看来,皇帝的巡视更具象征意义,是“给前些日子传言的当头棒喝,再加上另一种意义上的收服人心”。当然这当中也不乏怀着好奇甚至憧憬态度的“海尼森”,希望能亲眼目睹皇帝神话般的美貌与威势。至于费沙方面,狮子之泉对皇帝出巡的预期则高上了许多。支持行省重新划分方案(因而为军方高层所敌视的)内阁尚书们捕捉到了希望的火种,“对新领土的实地视察无疑可以坚定皇帝陛下实施方案的信心和决心”。甚至部分处在上升期的年轻高级将领也在暗地里雀跃欲试——天下既定的今日,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迅速升迁的空间已经不大,如能在皇帝出巡期间剿灭一两状叛乱也就是很显赫的功绩了。于是,银河两端普遍的乐观情绪让海尼森分外妖娆,常理八月中旬就已过了花期的蔷薇,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在九月里依旧风姿绰约。 
经过在乌鲁瓦希的短暂停留,9月4日下午,帝国舰队总旗舰翩然现身于海尼森波利斯上空。当日的天气,配合这盛大仪式似的,好得出奇,适度的微风吹在身上,让人即使在万里无云的露天也不至有灼热的感觉。然而,从伯伦希尔的形象射入视网膜的那一刻起,观礼者所感受到的舒适就被完完全全的震撼所取代了 
伯伦希尔在体量上只是中型司令舰,但那通体无与伦比的优雅纯白配上向外延伸的流线型翼展,却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她背后的无限蔚蓝都不能完全承载其存在。 
按照礼仪,在随行人员全部离舰并在地面列队完毕之后,皇帝陛下的修长身影出现在舷舱口。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无疑是那皇冠般的金发,从等候广场远远望去,那纯金的色彩,似乎比当头的太阳还要眩目。皇帝一如既往地一身戎装,银黑相间的华丽纹饰在他天神般俊美的容貌反衬之下并不给人奢华的感觉。随着自动舷梯的缓缓下降,纯白的披风微漾,仿佛天神正欲展开的巨大羽翼。 
下得自动舷梯,登上已等候多时的敞篷式地上车,莱茵哈特在雄壮威严的帝国军歌中,开始检阅帝国驻自治领守备军的方队。刻意安排阅兵仪式作为到达海尼森之后所出席的第一项官方活动,足见莱茵哈特为后世所称的“军人皇帝”的本色。 
地上车缓缓行进,皇帝的绝世容貌在他的士兵眼中逐渐清晰起来,而他纯粹如洗的眼眸中所发出的炽烈光彩也仿佛魔法棒,点燃了目光所及的士兵的激情。 
“皇帝万岁!”沙哑的嗓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晴空下的沉默。 
莱茵哈特对于个人崇拜深恶痛绝,但是,唯有对于士兵们发自内心的爱戴,可以泰然处之。他略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抬手,自然而然地行了帝国军礼。 
“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君主的动作引发了更大的欢呼浪潮,不受节制的呼喊此起彼伏,最终汇成统一齐整的雄壮旋律,而阅兵式也在这旋律的伴奏下,以盛大的凯旋礼的形式划上了完美的句点。 
地上车在鲜红地毯的尽头停下,莱茵哈特陛下缓步下车,迎上前的则是吉尔菲艾斯。 
今日的大公特意换上了帝国元帅军服,一袭墨色披风将他那满头红发衬得更为夺目。沉稳的黑色与皇帝的纯白披风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时又达成某种奇妙的和谐,一如披风的主人——在性格上明明相去甚远的两人,却在更高的精神层面互相契合,以至于让人在潜意识中产生“他们是天经地义应该站在一起的”共识也说不定,因为那只是存在于潜意识中而决不容许其浮诸表面的认识。 
“……陛下,臣等对陛下的巡视深感荣幸。”沉默了片刻,吉尔菲艾斯在世人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臣子之仪。 
“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元帅——代表阁下。”莱茵哈特的嘴角再不为外人察觉的程度内扬起。 
“臣惶恐。那么,先请陛下到行宫稍作休整。”吉尔菲艾斯看着莱茵哈特身后的空气说道。 
皇帝以沉默表示了赞同。两人一前一后乘上带有帝国徽纹的礼宾车。 
车内,并排而坐的两人在不转脸的情况下并不能看到对方的表情。他们对面,依次坐着皇帝次席副官流肯少校、首席副官修特莱上将和大公副官贝根格伦中将。后者在途中向皇帝简要汇报了在海尼森波利斯停留期间的日程安排,莱茵哈特闭着眼睛默默听完,只说了句“安排得很周到”,便不发一言。向来长于调节气氛的吉尔菲艾斯也一反常态地缄口不言,甚至没有转过脸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帝。就这样,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冷。 
幸好沉默的尴尬没有持续很久,地上车在皇帝行宫——冬之蔷薇园的馆舍前停下。 
吉尔菲艾斯在房子门口向莱茵哈特道别。 
“长途航行想必劳顿了,陛下请先在此歇息。臣在代表处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就此告退。自治领政府为您设了欢迎晚宴,六点四十五分臣会来接您。” 
“嗯,有劳了。”莱茵哈特的话让随行人员分明感到更大的寒意。 
晚上七点整,欢迎酒会在自治领政府宴会厅举行。选择自助酒会的形式,是为了便于皇帝与自治领官员的交流。然而,事与愿违,皇帝对西装革履的政府大小官员并无兴趣,在礼节性地与之握手并简单寒暄后,莱茵哈特便默默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整个晚上,皇帝吃得很少,几乎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沉醉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可能偶尔抬眼观察包括二等秘书特芮丝坦在内的代表处海尼森职员。皇帝的表情无疑吓退了那些打算套近乎的自治领官员,他们纷纷改变策略,转而和更具亲和力的大公攀谈。于是,整个晚上大公几乎不得清闲,与官员们应酬之外,还应数位女士的盛情邀请与之共舞翩翩。 
时间到了八点二十分,正是社交的黄金时段,意兴阑珊的皇帝却提早离席。这实在是有失礼节,但是对于皇帝的决定,谁都无权质疑,并且皇帝不在之后,会场气氛反而会来得轻松也说不定,如果不是大公也随同离开,那这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大多数在场者是这么认为的。 
离开会场,吉尔菲艾斯如殷勤的骑士般一直将莱茵哈特送回冬之蔷薇园的馆舍,又越俎代庖地为后者打开车门。目睹这一切的随行人员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向皇帝道别——他们住在附近的另一栋房子——馆舍的门厅于是成为两个人的舞台。 
舞台没有灯光,因为月光已经诗意地浇灌了楔形的空间,让现实披上梦幻的薄纱。卧室在二楼。莱茵哈特等待着什么似的,缓步走在前面;吉尔菲艾斯则默默跟着,始终保持与莱茵哈特半步的距离。半步,那是可以将对方瘦削的背影轮廓,将那豪奢金发的每一处起伏看得真切的距离,却曾是吉尔菲艾斯无法企及的天涯。 
二楼的过道,一边是房间,另一边是不连续的落地窗。苍白的光亮便从墙壁的缺口一拥而入,在过道上留下阴暗交错的乐章。吉尔菲艾斯在光与暗的隧道里,看着莱茵哈特的长发时而在幽暗中熠熠发光,时而被镀上纯银的盛装,规律地循环往复,突然产生某种绝望的错觉,似乎他们正在穿过无止境的时光走廊。然后莱茵哈特突然停了下来,转脸望向窗外,那一片风华正茂的花园。黑铁和白银打造的晚上,蔷薇的殷红、金黄和纯白难以分辨,但花朵的线条却更为清晰。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处凉亭,是上次两人曾经独处的地方,如今只有无根的露水歇息在朱红的栏杆上。 
——把这里做行宫也不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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