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

第35章


我们游了好一阵,在路人惊讶的注视下,从一处洗衣服的小台阶爬了上去。一抬头,看到八字桥恰好就在对面不远处。
  水乡就是如此,从八字桥到尹银匠家得弯弯绕绕走上好久,如果你豁出去下水,其实直线距离并没多远。这一带的居民很多,附近还有一个派出所,就算柳成绦他们追过来,也不敢动手。
  应该……不敢动手吧?
  我忽然没那么确信。
  这些家伙,气质和我之前接触的敌人不太一样。如果硬要比喻的话,之前的那些人都是小流氓,会放狠话动刀子见血,但技止于此,而柳成绦这些手下是职业杀手,不轻易动手,但一动就是要命的事。
  那两个家伙,身上有股隐隐的土腥味——这是盗墓贼特有的气味。他们常年钻行于腐土陈木臭尸之间,味道渗入毛孔,怎么洗都洗不掉,一闻就闻得出来。
  难怪药不然叮嘱要当心细柳营,盗墓贼全是亡命之徒,最为凶残。老朝奉手下除了制假团伙,居然还豢养着这么一群转正的盗墓贼,其志可真是不小哇。
  我正琢磨着,尹银匠忽然用手按住我的脑袋,急声道:“快趴下!”我连忙蹲下身子,藏在一蓬水草旁边。我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尹银匠把食指竖在唇前,然后指了指八字桥。
  我小心地探出小半个头,朝那边看去。八字桥顶,柳成绦正笑意盈盈地和一个姑娘说着什么,那姑娘头上缀着一枚银饰,在日头照耀下闪闪发光——正是莫许愿。柳成绦的旁边只有一个护卫,估计另外一个送去医院了吧,硫酸泼面可不是什么小伤。
  柳成绦站在那里,和莫许愿聊得颇为热络,两人有说有笑,小姑娘不时发出咯咯笑声。我心中大急,这个柳成绦是个极危险的家伙,无缘无故接近莫许愿,一定不怀好意。虽然我跟这姑娘交往不深,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无辜受牵连。
  可惜我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柳成绦凑在莫许愿耳边嘀咕了几句,姑娘摇摇头,却没躲开。柳成绦居然牵住她的细嫩小手,两人肩并肩走下桥去。临走之前,柳成绦忽然停下脚步,朝我们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眼神里透出一丝阴冷,如青蛇吐出信子。
  “他一定是发现了莫许愿那个莲竹头饰,以为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对尹银匠不无埋怨地说。当初若是他早点承认,就不会有这么多波折了。
  尹银匠没说什么,他确认柳成绦离开后,缓缓站起身来,一指巷子口:“那边有条路可以出去,你走吧。”然后自顾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我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吼道:“那些王八蛋显然是打算挟持莫姑娘,逼问咱们的去处——难道你打算袖手旁观?”
  尹银匠漠然道:“这不关我事。”
  “那可是你的街坊啊!”
  “她只是买过我几串银饰,不算什么街坊。”尹银匠拨开我的手,眼神闪烁。他刚才做焗活时,俨然一代宗师,现在他又变回到那个脾气暴躁、胆小怕事的猥琐银匠。
  “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尹银匠瞪向我:“你也看到了,那些家伙,真的会下手杀人!”他回想起刚才的惊险,仍旧心有余悸。他缩了缩脖子,想要离开,嘴里嘀咕着我听不懂的绍兴话。
  我身子一横挡在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我是五脉许家的后人,我叫许愿。你如果真是药家子弟,就该知道,我能从柳成绦手里救出你,也一样能毁了你。”
  一听到这句话,尹银匠如中雷击。对他来说,我后半句的威胁,还不如前半句更有杀伤力。他沮丧地捂住脸,口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露‘飞桥登仙’的绝活,一定会遭天谴,一定会。几十年都忍了,怎么还是没忍住……”
  尹银匠被我逼迫得走投无路,说着说着,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双目泛红,眼看又要犯病。我毫不客气,啪啪给了他两个大耳刮,他被我打蒙了,那些症状也硬是被打了回去。
  看来他的这个狂躁症,也是选择性的,吃硬不吃软。好声好气地询问,他跟你甩脸色、发脾气,非得恶形恶色地诈唬威胁,他才服软。早知道尹银匠是这么个秉性,我何必费尽心思去试探,直接杀进门去一通威胁,就全搞定了。
  现在柳成绦没机会了,但我还有机会。
  不把他逼到绝境,这家伙不肯开口。我冷冷说道:“我可以放你自行离去,莫许愿我自己会去救,但你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否则……”
  我刚才用酸洗液泼人脸,他也看见了,知道我也是个下手不容情的狠角色,说到做到。
  尹银匠万般无奈,只得做了个手势,让我跟着他走,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他带着我七转八弯,在窄巷子里穿行了许久,忽然眼前豁然开朗,竟走到一条大路上来。我看到在前方路边右侧,居然是一处教堂。
  这教堂通体漆成棕黄色,有一个高高的尖塔钟楼,正中圆窗镶嵌着彩色玻璃。看这建筑的墙壁斑驳程度,恐怕是民国时候建起来的。虽然建筑略显破旧,但自有一番内敛的圣洁气象。在教堂外围是个小院,院子有一个圣母造型的喷泉和一个自行车棚,旁边书架上放着可以随意取拿的宣传小册子。
  尹银匠轻车熟路,直接往里面走。教堂没锁,一推就开。我在后面跟着,有点愣神,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基督徒?
  教堂内的陈设非常标准,前头是一个布道台,竖着十字架,下面大约二十几排木椅。旁边的穹柱上还挂着一副极富中国特色的大红对联,上书:主造天地万物,神爱世上众人。此时没有礼拜,教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尹银匠进来之后,神态变得平和多了,狂躁之气一扫而光。他随便选了一处座位坐下,我想了想,坐去了他身后一排。从我这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后脑勺,以及远处的耶稣十字架。
  有些话,不面对面,更容易说出来。
  我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安静地等着。尹银匠在前面垂下头去,双手合抱,喃喃祈祷了几句。阳光透过穹顶的彩色玻璃照射进来,如一只看不见的光芒之手,安抚着他的肩膀。
  “我不是药家的子弟,只是跟药家有些渊源罢了。”这是尹银匠的开场白。
  前面说了,焗瓷分成三个流派,山东皮钻、河南弓钻、河北砣钻,背后是三个家族:顾、樊、尹。
  其中河北这一脉最接近京城,经营也最深,颇得达官贵人、文人雅客推崇。晚清之际,尹家出了一个天才,叫作尹田。尹家有一手焗瓷的绝活儿,叫作“飞桥登仙”,既精妙,又好看,适合人前表演秀活。尹田惊才绝艳,极有天分,一学成便技惊四座,轰动京城。据说连宫里头的物件坏了,都特意请他过去修补,甚至还在老佛爷面前演练过。
  不过这“飞桥登仙”之术虽然惊艳,却有一个禁忌。尹家自古相传:此法太过精妙,夺造化之功,易遭天妒。因此一个人使用次数不可超过大衍之数,多则必生祸端。《易经》有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尹田在京城名气太盛,他自己又有意借此邀名,“飞桥登仙”不知在人前表演过多少次,早超过大衍之数。没想到他一过五十大寿,竟一病不起,显然是触动了禁忌。尹田后悔也来不及了,自知时日无多,想把这手绝活传下去。可尹家传到这一代,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尹丹。
  尹田思前想后,只能放出风声,他愿意以“飞桥登仙”作为嫁妆,为尹家招赘。
  消息一传出去,京城轰动。大家都知道这手绝活的价值,想入赘的人如过江之鲫。可尹田的女儿尹丹却坚决不从,甚至以死相逼。在尹田再三逼问之下,她才坦承自己与五脉中人有了私情。
  尹田一听,又惊又怒。惊的是,五脉当时是鉴古界的泰山北斗,江湖地位远胜区区一个秀活焗匠;怒的是,正因为五脉世家地位显赫,断不容自家子弟入赘别门。他问女儿到底是谁,尹丹这才坦承,是玄字门药家的长子药慎行。
  药家执掌瓷器一门,与焗瓷的尹家关系密切,平日来往不少。药慎行和尹丹相识相爱,只是还未曾跟家中长辈提亲。
  尹田找到药家商量,果然,药家长辈明确表示:“若是尹丹嫁入药家,绝无问题。让药慎行入赘,绝无可能,那可是我们着力培养的接班人。”尹田十分为难,若是应了药家,只怕“飞桥登仙”之术就要失传。结果事情僵持在这里。
  尹田这下子可棘手了,尹家有严规,这门绝活绝不可外传。他便劝女儿重新考虑一下。
  不料尹丹此时已然珠胎暗结,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再拖下去,再没脸出阁。尹田闻此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他走投无路,只好把药慎行叫到床边,说他决定让尹丹嫁入药家,也愿意把“飞桥登仙”传给药慎行——可有一样,他逼药慎行起誓,不得私传给药家之人,只能他一个人知道。等到尹丹生了第二个儿子,要改姓尹,并继承这门手艺。
  药慎行自然答应,尹丹很快嫁入药家。尹田最后一次演练了“飞桥登仙”,药慎行悟性甚高,很快便学会了。传授完毕,尹田便溘然去世。在临终前,他反复叮嘱药慎行:“‘飞桥登仙’不可超过大衍之数,否则必遭天妒。”
  婚后不久,尹丹生下长子,起名为药来。可惜她生产时伤了元气,还没来得及生出第二个孩子,便去世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