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安的诺言

短暂的春天过去，炎热的夏天很快来临。超市已经停业。他们的办公室也搬到了附近的一幢新楼。平时热热闹闹的超市，一下冷清了下来，只有工人们在面拆除旧的东西，为即将开始的装修改造做准备。林政永的工作，也与以往有了不同。他跟随设计团队一起到商场中实地勘测，画线，指导工人们做工。
    虽然心里仍然抱有希望，但在广州找到颖安的可能性却慢慢地变得渺茫。随着时间的变迁，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已经不是颖安在什么地方，而是颖安对他的看法，是她对他是不是真的已经绝望。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知道，她不可能突然就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要不然她就不会那么决绝地突然离去了，而且还留下那根蓝色的束发带，想起在她家里那张泪迹斑斑的写满了他名字的信笺，他就一阵激动。
    可是，要是她还想着他，却为什么这么久了也不给他一点消息呢？她的这么多的亲友故旧都知道他林政永在找她，她难道就一点儿不知道他的迫切要找到她的心情吗？为什么还藏得那么深？
    也许，她的心，真的被他伤得太重了。
    更让他灰心的是，暂时到别的分店上班的小琴也突然辞职走了。她没有告诉他，也没有留下什么话。他还是在想找她问有没有颖安的消息时，才得知她已经辞职走人了。他和颖安之间很重要的一条联系通道，就这样也中断了。
    又是一个燥热的晚上。他象往常一样很晚才回到他的小屋。一打开灯，他就发现地上有一封信。
    他惊喜地赶紧拾了起来，一看信封上的落款，他的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是夏老师！
    他的手有些抖，以至于撕开信封时都差点儿让信封落在地上。展开信纸，上面工工整整的钢笔写的大字楷书。
    信不长，只有一页，但却如同他生命的礼物一样。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认真地阅读着这封信――
    小林：
    你好！
    上回所托之事，我一直没忘。因颖安一直没有消息，帮拖到现在才给你回信，请见谅。
    颖安前两天回来一次，但很快就又走了。听她说，她前几个月一直在广东深圳做工。这次出去，她说是去上海，她的一个表姐在那里工作，她要去那里找事做。
    我已把你的事情告诉她了，你的信也已转交给她。她说会写信给你。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我只希望你们两个人互相珍惜，能够有好的结果。
    ……
    放下信，他几乎要跳了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既想哭，又想笑，那压抑在心头的沉重的阴影，一下子就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要承受不住了，他以为自己会发疯了。他不停地念着颖安的名字，不停地傻笑。
    “颖安，她要给我来信了！”
    他拿着夏老师的来信，坐了下来，又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脑子里是无边无际的遐想……
    这段时间，林政永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每天一下班回来，开门后他首先就往地上看是不是有颖安的来信。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他仍然没有等到颖安的来信，也没有她的电话和短信。
    他有些怀疑是否夏老师传递的信息有错了，或者是颖安又改变了主意了。他想了几个晚上，决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他要亲自再去湖南找一下夏老师，当面了解一下情况。
    也许是他这几个月来的优异表现，这一次不用阿仪出面，赖姐很快就给他准假四天。
    他在一个盛夏的上午，又回到了清水乡中学。与半年前的萧索清冷不同的是，这里已是满目葱翠，到处是生机盎然。学校虽然已经放了暑假，但还是有一些老师住校，有些小孩在校园里追逐打闹，显得热闹了许多。
    夏老师在他的简陋住房热情地接待了他。听了林政永的诉说后，老人沉吟了好久。然后说道，“不会吧，颖安做事一向都很认真的，说到了就会做到。我觉得可能她有其他原因推迟了吧，也许再过些天就会有信给你的。”
    听了这话，林政永也觉得有道理，颖安是多么守信的人啊，他也不是不知道。想到这里，他心里宽慰了许多。
    老人接着对他说了颖安上个月回来的一些情况。
    “她说她在深圳原来的工厂做了几个月，后来和她表姐联系上了。她表姐，呃，就是她舅舅的女儿，在上海有个不错的工作，就把她也介绍过去了。”
    “我觉得你也不必太着急，女孩子嘛，也许想考验一下你。她看起来对你还是很在意的，问了我许多你来找她的事，还说，你们之间有过约定，只要你不要忘了就行。她还说要你不要忘记了学习提高自己。她都这样说了，你就放心好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退休了。退休后，我可能会回城里住，毕竟老伴和儿子孙子都在那里。但是也会常来这里，住上几天。住了几十年了，难舍啊……”
    老人留下他吃了午饭。午饭后，林政永带着欣慰依依不舍地走了。这一次，他了解过了，从清水乡开往县城的班车，现在下午四点多钟增加了一趟，他可以从容地来，从容地走了。
    在小桥头，他又一次拜谒了颖安父母的墓地，才步行到街边乘车离开。
    回到广州，他又投入了工作。新超市已经升级改造完成，重新开业了。看着与他当初设想的要好得多的新店场景，他既高兴，又不得不佩服那些专业的设计团队。这个时候，他更加怀念起颖安来。
    原来的名烟名酒柜台，已经搬到了二楼。原来柜台所在的地方，已经租给了外人作商店。虽然这个角落已是面目全非，但林政永有时候有意无意地都爱来这里转悠。有时，他站在这里，闭上眼睛，仍能清楚地记得当初这里的模样，似乎颖安也仍然忙忙碌碌地在柜台后面忙着，她不忙的时候，就站在那儿，浅浅地笑着，露出那个小酒窝，是那么地美……
    虽然仍然没有接到颖安的来信，但他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颖安还记得那份约定，那份承诺，这就比什么都重要。只是，在每天的暗夜里从梦中醒来，他拿着那根蓝色的束发带，看着那张相片上她的快乐而满足的面容，他才又陷入一种深深的痛悔之中。
    随着超市改造的完成，他原来的工作职责也结束了，几个人的小组也解散了。公司把他暂时安排在公司办公室里，除了平时一些事务性工作，还负责新店一线员工意见的反聩协调，以及向上级提出优化建议等。当然，他如果有建议，最直接的上级就是公司的副总阿仪了。
    虽然两人在私下里会以朋友相待，偶尔一起吃饭时也会说说笑笑，但在真正汇报工作时，林政永还是会规规矩矩地按照程序来，表现得很严肃认真的样子。
    经过一年的超市工作历练，他已经对一家超市的运营有了更深的了解，加上他勤奋好学，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又经常跑到别的超市特别是那些有名的大超市去观察体验，对于经过自己深思熟虑而得出的建议，他已不怵于向阿仪甚至是吴总当面提出了。
    对于一些小的改动，他的建议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对于一些要做出稍大变动的建议，那就不容易实现了。有时他会据理力争，但其他人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否决他的建议，这个他也理解。每当想到自己这样的殚精竭力不一定产生什么效果，而心有退意时，他常常会想起颖安曾对他说过的有关“职业道德”的话。一想到颖安的话，他就释然了。身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不管能不能实现，他都会尽自己的责任。
    他也渐渐看出，阿仪虽然身为副总，但她在公司的决策方面是弱势的，她的性格、能力和知识面都不太适应于这个职位。很多时候，她就是她父亲的一个代理人，或者是她父亲的一个影子。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里，也还有曾氏家族的几名亲戚，能力表现也不怎么样，给人的印象就是来混日子的。吴总虽然有能力，但作为一个外部聘请来的职业经理人，他似乎有时又过于迁就于老板的意志了，一些原则不敢坚持；而一些不应该做的事，又常常要违心地按老板的意见推行。林政永原本以为是阿仪给吴总造成这种压力，曾私下里跟阿仪说了，但阿仪说，这些是她父亲一定要坚持的，她也没办法。
    他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家族企业都有这种现象。公司的制度性很弱，老板决策的随意性很强，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想到之前他的总店升级改造建议获得青睐的事，他忽然想，是不是自己也应该在经营的制度管理方面也写一份建议，有机会呈送给阿仪的父亲看一看呢？他为此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动手。不管成不成功，在这一方面花点时间系统思考、看书查阅和撰写文章，对自己能力的提高，也是大有裨益的。
    于是，他那小小的房间，灯光又是经常到夜深才熄灭。
    这一天的清晨，他又象平时一样，早早地跑步来到海印桥上。初秋的广州，从天际升起的太阳格外的红，格外的大，照着孤单的他。他习惯性的在桥上转身张望了好一阵，心里又是一阵茫然。
    “颖安，你现在还好吗？这美丽的日出，你是不是也正在看着呢？……”
    远处的江岸边，不知什么人在那里大声地呐喊着。他的激情也立即被点燃，他冲着江面，大声地呼喊起来――
    “颖－安－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