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安的诺言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阳光灿烂，昨夜的一场秋雨过后，这世界变得如此地澄净和秀美。
    虽然已是第三次来到清水乡，但此时的林政永，完全没有了前两次的焦急和忐忑，而是内心充溢着平和惬意。两年前他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盛夏时光，那时为了了解颖安的行踪和心思，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甚至都没顾得上多看一眼周围的景色。
    这一次，他就显得从容多了。一路上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这个国庆假期，也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旅游的季节了，山上被秋风染成红色和黄色的树叶，夹杂在绿叶之中，美不胜收。盘山公路边不时见到的清澈溪水和小瀑布，山间田野上金黄色的稻田，古朴的村寨，远处层峦叠嶂的黛色山峦，则让他感受到与城市迥然不同的那种大自然和田园的诗情画意。这就是颖安的家乡。
    自从颖安离开，他已经在广州孤独地呆了两年多，在海印桥上守望了两个新年的黎明日出，经历了人心惶惶的“非典”肆虐的煎熬，以及对她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这期间，虽然没有收到颖安的信和电话，但通过与夏老师的来往信件，他仍能大致了解到她的一些行踪和看法。她对他仍然是在乎的，她似乎是暗示他要继续忍耐和等待，因为她每次通过夏老师给他传递的信息都说到了他们之间的诺言和约定。于是，他确定，她是想通过这种无言的交流，让他们之间达成某种默契，相隔千里互相守望，直到那个必然会到来的幸福时刻。
    那个时刻，她应该和他一样，都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在去年元旦和今年元旦她都没有露面之后，明年元旦，她是必定会来到广州和他见面的了。想到离新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在经历了漫长的两年多的煎熬过来的他看来，简直就是近在咫尺了。
    近一年多来，他组织和策划编写的针对一套的汉语入门教材，经过公司相关人员的反复论证修改，已经成功出版，并且在东南亚的几个国家受到了欢迎。那边的代理商正和他们联系着扩大合作的要求。对于市场推广，虽然主要是赵哥和公司的市场推广部门在负责，但作为主要内容编写人，他也密切地跟踪反聩回来的信息，为后续系列教材的推出作准备。目前，他所负责的产品开发小组，已经着手在开发配套的玩具了。事业的顺利，本就让他心情愉悦，而前几天前夏老师的一封信，更是让他高兴不已。
    夏老师在信中说，颖安最近给他来信了，她已从上海回到广东，在一家公司任职。颖安的信中还提到了他，语调虽然平和，但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仍是积极的，一如既往。夏老师信中还说，他这段时间还住在校园，如果他有空，可以再来他这里叙一叙。
    林政永几乎就在看到信的那一刻下决定要来清水乡了。所以，在得到赵哥的同意后，他利用这个国庆假期，马不停蹄就乘车赶了过来。
    有了颖安的允诺和不象是保证的“保证”，他心里已经坦然多了。颖安，这个聪明而又别具一格的女孩，他以前以为自己对她已经非常了解了，但现在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对她的品格，所理解的远远不够。但越是了解，他越是爱她。这种爱，经过两三年的日夜浸染，已经是刻骨铭心了。与此同时，他也越发觉得自己的不足，在她面前，无论是见识，还是人格，他都远远比不上她。
    比如，她那么爱他，却能在感觉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时刻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并且两三年都可以不见面，这种断然的做法，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有某种预感，聪明的她，象是一个高手，虽然和他若即若离，却一定在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就在他的附近，又似乎离他很远，却能控制着他的内心，时刻考验着他的内心。
    他想，这也许就是爱情旅程的过程中的一段风雨考验吧，风雨过后，谁说就没有美丽的彩虹呢？
    此时，站在学校门口，他凝望着那块写着遒劲魏碑字体的旧校牌，心中是百感交集。
    假日中的校园，仍然是静悄悄的。只有夏老师的优美的二胡乐曲声，从远处传来，让他感到一种宁静中的激动。
    “你来了？”看到他的出现，老人放下二胡，站起来迎接他。
    林政永慌忙走过去扶住他，连称不敢当。
    “我身体还好着呢。”老人笑着说，“住在乡下，空气好，水好，吃的东西也好，身体当然好了。”
    他拉过一把小椅子给林政永，两个人就在房子前面的那棵石榴树下交谈了起来。
    “我老伴也来这里了，她这会儿去街上买菜，快要回来了。今天中午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餐好的了。”老人高兴地说。
    正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提着个菜篮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就是我老伴。”夏老师站起来介绍。
    “阿姨好！”林政永礼貌地点头问好。
    夏老师微笑着，又把林政永介绍给了阿姨。
    “哦，你就是小林啊？哎呀，不错不错，挺精神的。”阿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他，啧啧点头。
    林政永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您认识我啊？”
    “认识认识，颖安的朋友，我怎么能不认识？哎，上次颖安回来跟我们说过了，我还看过你们的相片呢。好，既然来了，就先坐一下，阿姨去做饭给你们吃。”阿姨说着，提着菜篮子进了房子。
    夏老师也进屋，不一会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林政永。
    “上个月颖安的来信，你也看一下吧。我去厨房做一下帮手。”
    林政永站了起来，“我也去帮帮手。”
    “不用了，你坐在这里好好看一下信。”夏老师示意他坐下。
    他只好坐下。手里拿着信封，看着信封上那工工整整的字体，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再看下面的地址，是广东深圳的一个信箱号。再看看邮戳，寄信的日期是一个多月之前了。
    他有点激动，“颖安，她原来就在深圳啊……”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两页信笺来，展开阅读。
    她的每一个字都写得一丝不苟，就象从前她给他留下的那张字条一样。信的开头，是问候夏老师的，恭敬而充满感情，仿佛是儿女对父母的关心。然后是叙述自己在深圳的生活。她说她从上海到深圳差不多半年了，应聘在一家公司上班，一切都还好，不用担心。
    信的最后，提到了他。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我曾经给他写过两封信，但都没有他的回信，不知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他应该是有自制力的人。我们之间有过约定和承诺，我没有忘记，他也应该不会忘记……”
    放下信，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午饭虽然都是家常的菜，却不失丰盛。湖南菜味道的浓辣和可口，就在这普通的家常菜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夏老师的沉稳含蓄，阿姨的爽朗大方，让他如同置身自己家中，没有了拘束。话题自然离不开颖安。
    “小林啊，颖安这女孩从小就苦，你如果真心喜欢她，对她就一定要好，要不然，她真生气起来可是很认真的……”
    “……哎，你们年轻人也真是。特别是颖安，人家都来找她几次了，怎么还不愿去见面？……”
    林政永默默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吃完饭，他们又继续坐着聊天。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正想起身告辞，就听到旁边篮球场上传来小孩子的一阵欢呼。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卷着尘埃，驶进球场，停了下来。几个小孩在后面追逐着，好奇地围着汽车看。汽车门打开，只见一男一女夫妇两人抱着个小孩下了车，径直走到后排房子。
    “好像是小蒋回来了。”阿姨张望了许久，低声地说了一句。
    夏老师站在那里不说话。
    “那个就是他在长沙找的爱人？”阿姨自言自语。
    老人默默地转过身来，“不管他，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林政永趁这机会向他们告辞。夏老师有些惊讶，“如果不急，就留下来住一晚上吧，我很少有机会和人聊得这么尽兴了。”
    考虑到自己只请了几天假，这一次还要回趟家看望父母，林政永就婉拒了，并说明了理由。
    “那离开车也还早着呢，再坐一下也可以的。”老人看看表。
    “我想去附近走一走。”他说出了他的理由。
    “哦，那好。”老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下次和颖安回来吧，到时我们再热闹热闹。”
    “估计你和颖安回来，就不想走了。”阿姨笑了起来。
    于是林政永背起背包，再次向两位老人道谢。正欲离开，就见到刚才车上下来的那对夫妇出现在前面，向这边望了一下，走了过来。
    “夏叔叔，向阿姨，你们都还在这里啊？”那个高高瘦瘦男子一边走了过来，一边打招呼。他看起来很年轻，戴着副金边眼镜，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
    “嗯，原来是小蒋啊，好久都不见你回来了。你爸爸身体还好吧？”夏老师回应着。
    “还好，他还经常念着你们呢。”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着正抱着小孩的女人，“稍等一下，我说句话就来。”
    “小蒋，坐一下吧。”阿姨给他拿了把椅子。
    “我不坐了。”他掏出香烟，递给夏老师，夏老师摆摆手，说不抽烟；他又递给林政永，林政永也摆手，说不抽烟。
    他看了林政永一眼，收起烟，“我回老家村里一趟，顺便来看一下母校。”他语速很快，不时回头望着后面。
    “蒋理文，还磨蹭什么，快走吧，这鬼地方热死了，连个空调都没有……”林政永向那边望去，那抱着小孩的女人有些胖，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汗，大声嚷嚷着，一边转身走向停在那里的汽车，打开门钻进小车，“呯”地一声关上车门。
    蒋理文忙陪着笑，“夏叔叔，我要走了，这是我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您有机会到长沙，可打电话给我，我一定好好招待。另外……”他回头望了一下小车，压低了声音，“如果颖安回来，麻烦您叫她打个电话给我，我还有些话想对她说……”
    他谦恭地点着头，意犹未尽但又不得不走。
    林政永站在夏老师身后，微笑着不说话。等小车驶离他们的视线，夏老师才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变化真大啊……”
    然后他转过来，淡淡地对林政永说，“以前我说过的颖安曾经谈过一个男孩子，就是他……”
    林政永表情平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其实早猜出来了。
    “他父亲以前也是这里的老师，几年前就退休走了。以前颖安和他，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都以为他们会成为一对，后来他们还一起到长沙读书，可这小子竟然在长沙和一个当官人家的女孩子好上了，可能就是刚才那个吧，把颖安给……”阿姨在一旁说。
    “哎，别说了，这对颖安也不算是坏事吧。我老早就觉得，他配不上颖安。”夏老师说。
    “没事，这事颖安跟我说过。”林政永微笑着，然后告辞。
    两位老人把他送到校门口，才和他招手道别。
    “一定要好好对待颖安啊！如果你不珍惜她，你也会象刚才那个小蒋一样后悔的。颖安啊，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女孩儿呀，不光人长得好，心更好……”阿姨还不住地叮咛。
    林政永不停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