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安的诺言

他走出校门，看看时间，离下午班车从清水乡开往县城的四点多钟还有三个小时，就决定去另一边的清水村走一走。他曾经听夏老师说过，那个村庄的小学，就是颖安以前当代课老师时的学校，那也是前年给他带过路的蒋勇小朋友的家所在的村庄。
    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沙土路，沿着那条清浅的河水一路蜿蜒伸向远山。一路上很少见有行人，只有路边树上和灌木丛里不停翻飞跳跃并婉转鸣唱的小鸟，才让他感觉到自己并不那么孤独。路边开满了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野菊花，和远处山上红色黄色的树叶相互映衬，让人感到那种秋意的美。
    村庄不大，就在连绵的山坡脚下。离村庄近了，才开始见到金灿灿的田野里有农民在收割成熟了的水稻。他于是走上前，询问蒋勇家是不就在前面的村庄中。正在擦着汗的大婶连忙说是，还指了指村边一座旧房子，说那就是蒋勇的家。
    林政永连声称谢后，转身向那座房子走去。
    这是一座砖土结构的旧瓦房，相比别的房子，显得破旧了一点，但门前的地板却显得很是整洁。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奶奶正坐在那里缝补旧衣服。
    林政永一眼就认出那个小女孩，正是前年见过的蒋勇的妹妹，只不过两年不见，她长大了许多。
    见到有人上门，一老一小两个人都很惊奇，小女孩瞪着一双精灵而羞怯的眼睛望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就转过身去叫了起来，“哥哥，哥哥，有人来找你！”
    从屋旁的一块地里跑出一个男孩，手里正拿着一个小锄头。见到林政永，他显然也是一惊，然后就叫了起来，“你是……来找颖安姐姐的？”
    林政永微笑着点了点头。两年多不见，蒋勇也长高了好多，也壮实了好多，说话的嗓门也粗了不少，完全是一个小男子汉的模样了。
    “我正在地里挖红薯呢。”他扔下锄头，不好意思地笑着，然后从屋里抬出一张旧椅子让林政永坐。
    林政永坐了下来，一边看着他在一旁往一个旧木盆里舀水洗手，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简陋、破败，这一眼就看出的贫穷，让林政永心里顿生一股怜悯之心。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和一个年老体弱的奶奶相依为命，这种清苦的日子，比他小时候还要苦吧。毕竟，他自己还有父母双亲呢。
    “你是来颖安姐姐的吗？你去过夏老师那里了吧？你吃中午饭了没有？”小男孩一连串的问题，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对，我刚从夏老师那里过来，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他说着，眼睛看着老奶奶，问道，“奶奶身体好了吗？”
    “好了，以前就是有一些感冒咳嗽的，没什么大病。”蒋勇回答。
    老人家也看着林政永，低声用他听不懂的话问她孙子什么，蒋勇低声地回答。当老人家再次望向林政永的时候，目光中已满是和善和笑意。
    “叔叔，我们炖有红薯，你吃一点吧。”蒋勇从里屋端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锅，打开盖子，周围立刻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味来。
    林政永微笑着点了点头，用手抓起一个，“好，我吃一个。”
    他一边吃红薯，一边问道，“你们不是和叔叔住在一起的吗？”
    蒋勇脸上总是带着那种好像不知道人间烦恼为何物的笑容，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叔叔一家人今年过完年就出去打工了，奶奶就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了。”
    林政永觉得自己受到他这种氛围的影响，心情也变得清朗起来。于是他又问道，“那如果家里有事了，怎么办？”
    “也没什么事，真有事，村里的大人们都能帮我们，夏老师说也可以随时去找他的。”
    “你和妹妹现在都有书读吧？”
    “有。不过现在村里的小学停了，我们要到山下的中心小学读。我读六年级，妹妹读二年级，都是颖安姐帮我们交的学费。叔叔也经常寄钱回来给我们。”
    “哦。”林政永轻轻地点着头。
    “你来找颖安姐姐做什么呀？每次你来，她都不在。”蒋勇真是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
    林政永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她在不在。”
    “她很久都没回来了。她上次回来，还和我们照了相呢。”
    “是吗？能不能拿来我看一看？”林政永来了兴趣。
    小女孩飞快地跑进屋里，很快就拿出几张照片来。
    林政永轻轻地翻看着这照片。其中大部分都是帮蒋勇兄妹和奶奶照的，只有其中一张，是颖安和他们三个人的合照。他把这张照片单独拿出来，凝神注视着照片上的她。
    她显然没什么大的变化，那张清秀的脸，依然带着那浅浅的笑意，只是，头发好像剪短了一些，整个人显得更有朝气了，面色也红润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瘦而苍白了。
    他放下相片，问蒋勇，“你颖安姐是什么时候回来照这些相片的？”
    “呃，好像是今年的……”
    “清明节的时候，我记得的。我还见到姐姐去扫墓呢……”他妹妹在一旁抢着回答。
    他在这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就告辞了。临行前，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除了留够返回县城的车票款，统统都塞到了老人的手里。
    顺着刚才蒋勇的指点，他走到村庄的另一头，看到了那座已经荒废了的小学校。颖安曾说她当过一年的代课老师，应该就是这里了。他在这幢和普通村民的房屋没什么两样的老房子旁站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清水村。
    走了大约三公里的路，他才又回到清水中学旁的小石桥头。
    他站在桥头那棵樟树下，望着眼前这一切。
    颖安曾经对他说过的她家乡的那些情景，现在都在他眼里了。在这清朗的秋日下午，一切都那么地美，白云蓝天下，附近的奇秀的山峰，清清的小河，金黄色的快要成熟的稻田，远处茂密树林掩映下的村庄和校园，还有更远的地方那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这美丽的景色，象一幅静美的画。这宛如仙境的地方，是颖安曾经生长的地方，也是她眷恋的地方。现在，在他的心里，这里就是仙境，是他心目中那个清新脱俗、无比美丽的仙女生活的地方。
    他的脑海中，闪过她那张清秀浅笑的脸庞，那清澈的双眼，那柔美轻盈的身段，就如同眼前的清水，如水边的野花，如花后的远山，如山顶之上那的洁白的朵朵白云。仿佛她所有的美，都散落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望着蓝天白云，久久不愿离去。
    直到离开往城里的班车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才又一次走到颖安父母的墓前，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别。
    沿着长长的集市主街道，他健步地走向外面马路边的班车停靠站。快要赶到的时候，他才放慢了步伐。“呼”地一声，一辆小车快速从身边驶过，然后“咣啷”一声，一个饮料瓶子从车窗中飞出，砸在路边，然后滚到他的脚下。
    他抬头望了一下那辆黑色的小车，似曾相识的样子。然后，弯下腰，面带微笑地捡起了瓶子，走到前面的垃圾桶旁，轻轻地把饮料瓶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