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蛋糕

“I miss you so much。”
    以沫没想到俊杰的妻子，蔚丽，还记得自己，才见面，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份热情让慢热的以沫瞬间放开了，彼此之间不再陌生。俊杰还是那副老实样，只是有一点发福，但更讨人喜欢了。蔚丽比以前黑了一些，但她变成熟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去哪都要缠着俊杰的女孩。
    “后面的行程有安排吗？会待多久？”
    杨平正帮忙搬行李，和俊杰聊着接下来的日程。
    “这两天就跟着你，接下来我们准备环岛呢，到时候你们就回去忙吧，别耽误了工作。”
    “对啊对啊，我们没关系。”蔚丽在一旁附和道，笑起来露出两个很深的酒窝。
    杨平把行李放好，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张地图，俊杰比他矮半个头，站在一旁伸着脖子一起研究。
    “你们早上才到吗？”
    “没有啦，昨天晚上到的，住在台中的。”
    “会不会很累啊。”
    “不会，难得休假，我现在好兴奋呢。”
    以沫和蔚丽坐在一旁聊天，谈到彼此的工作，生活和感情。
    “以沫要加油喽。”蔚丽摆出很可爱的加油姿势，突然又靠在以沫耳边说道，“杨平人很好啦，你不考虑一下吗？”
    “嘿嘿，我们只是朋友。”
    “我和俊杰以前也是朋友啊。”
    “我俩没到那一步，可不可以别那么像我妈，哈哈哈。”
    “哈哈，哪有啦。”
    “……”
    “……”
    “两位美女，可以启程了。”杨平故意装出阴阳怪气的调调，以沫仿佛看到了他学生时期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损他两句。
    “杨公公，摆驾出宫。”
    “你有见过这么man的公公吗？”杨平故意露出他手臂上的肌肉，惹得所有人都笑翻了。
    俊杰看两人还是像以前那样爱斗嘴，一路上就不用担心没话题聊了。
    “我们去哪？”以沫上了车，才想起还不知道目的地。
    “彰化，鹿港。”
    “啊？”以沫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是不是以前去过。”
    “脑子还不错。”杨平对着后视镜咧嘴一笑，“以前全班一起去的。”
    “对啊，一日游。”俊杰从副驾驶座上转过身来，蔚丽和自己不是一个专业，她并没有去过。
    “哦，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很拽的林老师的课，是不是？”
    “戴眼睛，头发很少，普瑞特毕业的。”
    “对对对。”以沫已经彻底记起来了，“他太拽了，我记得当时学院不让出去，他直接就甩了句，我就是要去，你要拿我怎样。”
    “哇，你们设计系的老师好牛啊。”蔚丽是学金融的，她一直觉得设计系是个很神奇的专业，不过看到另外三个人的表情，好像也没多享受。
    “他作业超多。”
    “是啊，普瑞特毕业就了不起哦。”
    “我当时超怕他。”
    蔚丽听着三个人不间断的抱怨，觉得好搞笑，不过有点好奇，为什么杨平明明比俊杰他们都要大，还有那么多一样的课呢。
    “他学渣啦。”以沫脱口而出，杨平赶紧替自己辩解。
    “哪有，我是助教好吗？要不是我，你们这两位交换生能那么顺利的，不挂科，啊。”
    “好像怕挂科的不是我俩吧。”说话的居然是俊杰，以沫听着一下就乐了。
    “俊杰，不带这样的啊，我现在还给你们当司机诶。”
    “嘿嘿，那你当时有没有挂科。”俊杰又补了一句，后座的两人顿时爆笑。
    “一门。”杨平说完，看到所有人都不说话，怯怯的又补了句，“三门啦，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时间做，陪着你们跑这跑那的，是真的，别笑啦……”
    以沫记得鹿港小镇，即使是没到过之前就已经听过，因为罗大佑有一首歌叫《鹿港小镇》。以沫的性格会特别偏爱这种安静又小巧的地方，在大陆的时候，自己会抽空跑乌镇，独自住在临水的房间，喝着花茶，看着窗外船只往来，不急不缓，慢慢消磨着时间。只是这样的日子太少，所以会分外珍惜。
    “这个好可爱。”蔚丽说的是鹿港特有的小陶瓷，外形并不是很精致，但因为都是手工制作，每一个都不相同，这样质朴又实用的小器皿，真的很容易讨人欢心。
    “买吧，以沫你要不要。”俊杰随手举着，以沫正好奇的盯着店门口的雨伞灯，这里家家户户都有。
    “好啊，我要一个蓝色的。”
    “忧郁。”
    “什么呀。”以沫推了一把乱介入的杨平，“真的很漂亮诶，每一个都不一样。”
    “你们会做陶艺吗？”蔚丽问了一句。
    俊杰摇摇头，以沫大学时有学过，不过只是皮毛。杨平在一旁不说话，“你会是不是！”以沫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这家伙装神秘的时候就会变安静。
    “你怎么知道。”
    “看你那样，还用猜吗？”
    “我从小跟着一个师傅学的。”
    “真的吗？说来听听。”俊杰很是好奇。
    “要不我明天带你们过去吧，我师傅不做了，我现在因为工作，去的也比较少。”
    “好啊好啊。”
    话是这么说，但以沫看杨平表情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事，趁俊杰他们付钱的时候，悄悄问了几句。
    “怎么了？”
    “没事啊。”杨平看以沫还是盯着自己，只好往下说，“我怕你们会不喜欢明天去的地方。”
    “做陶艺的地方？”
    “恩。”
    做陶艺的地方能有多不喜欢，脏一点？乱一点？这都正常啊。
    “明天去了再说吧，咱们都学设计的，思想应该开放一些。”杨平说完就往俊杰那边去了，以沫摸不透杨平的想法，等明天再说吧。
    晚上，住进了预定的民宿，蔚丽原本说要和以沫一间，但以沫考虑人家是出来度蜜月的，还是直接订了三间房。
    以沫在房间待的无聊，就揣了些零钱到老街上走走。氤氲灯光下的老街，有种很浓郁的怀旧气息，以沫一步一步踏在红砖上，看着白天就注意到的雨伞灯，这样的古色古香，如果能放进设计中，就太完美了。
    “独行侠。”
    以沫听到杨平的声音，转身一看，他从一个弄堂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吃的。
    “还说我，你出来多久了？”
    “我出来买这个，给你们都带了。”
    “甜的？”以沫凑了上去。
    “凤眼糕，这里的特色。”
    以沫随手拿了一块，自己不喜欢甜食，咬了一小口，觉得还行，“你要回去吗？”
    “要不陪你再走走。”
    “好啊。”
    以沫和杨平并肩走在老街上，听着从两边传出的嘈杂声，在项目部待久了，听到这些声音，居然会有些怀念。以沫找了一家肉圆店，来彰化了，一定要吃一下这里的肉圆。
    “你都不怕胖吗？大晚上吃这个。”
    “想那么多干嘛！”
    “那我也点一份。”
    以沫被杨平逗笑了，他居然直接从老板手里端走一份。
    “喂，你会怎么看待做错事的人。”杨平吃着肉圆，突然问了一句。
    以沫见他不是开玩笑，但这个问题该怎么答，“你在说我吗？”
    “不是啦。”杨平叹了口气，又低头吃了起来。
    “你怪怪的，怎么啦？”从下午提到陶艺开始，杨平就有些奇怪，以沫听他既然开头了，那就往下问吧。
    “明天去的地方，你可别闲脏。”
    “我做过陶艺，不就是些土嘛，没事的。”以沫以为多大点事，搞了半天他是怕那个地方脏。
    “不是土，是人。”
    “什么意思啊？赶紧说。”以沫见杨平吞吞吐吐的，自己的急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明天我们去监狱。”
    “监狱？”以沫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平，他在唱哪出，“不好吧，俊杰他们是出来度蜜月的，你带他们去监狱。”
    “我小时候常去啊。”
    以沫听着这话，还是不要插嘴了，直接听杨平说完吧。
    “我以前跟着一个老师学陶艺，就是兴趣班的那种，一开始学得好好的，人也蛮多的，但后来小朋友就越来越少了，我爸妈那时候忙，也没空管我，我就一直跟着老师学，学的还不懒。有一次，老师说带去我们郊游。”
    “不会去监狱郊游吧。”
    “是啊，他带了仅剩的几个学生去了监狱，我当时也去了，原来我们老师在监狱里教做陶艺，很多犯人都是他的学生，或者说是他朋友。那天我回家，我妈妈问我郊游去哪了，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了。”
    “你妈妈还让你跟着学吗？”
    “她当然不肯啦，我后来停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小嘛，做不了主。不过，上了初中我又去学陶艺了。
    “还是那个老师？”
    “恩。”
    “那你也够倔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他以前也坐过牢，所以才会去那教陶艺。当初很多小朋友离开，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以沫，你会看不起坐牢的人吗？”
    以沫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觉得我没资格评价他们吧，毕竟我也做错过事。”以沫在想，顾夕颜那件事，只要当初张砾多加几句，自己也会是个犯人吧，但他什么都没说，别人都不知道顾夕颜这件意外里还有个自己。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平知道以沫想到了什么。
    “那你呢？你对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是同情吗？还是，你觉得他们可以被原谅。”
    “同情？”杨平放下勺子，很认真的在考虑，“好像是吧，我觉得老师对我很好，虽然他以前做错过事，但……我好像也不能说他应该被原谅这样的话吧，毕竟我又不是受害者，他需要的不是我的原谅。但我确实不忍心看到老师失望的表情，看着小朋友一个个离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以沫用手擦了擦鼻子，看着杨平，“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在美院和你说了那些话，你还愿意对我这么好了。”
    “为什么？”杨平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不就很容易原谅她吗？”
    “我想不是因为喜欢吧，只是因为你善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做交换生的时候，为什么你会和我成为朋友，我那时候形象真的很糟糕诶。”
    杨平笑了一下，当时以沫脸上长了好多痘痘，确实谈不上好看，“我只知道，你很安静，老是一个人去图书馆，我看到你好多次。”
    “然后你就觉得我需要一个朋友，需要有人关心，因为你看到孤零零的一个人会不忍心。”
    杨平挠了挠头，这好像就是自己当时的想法，“但接触之后才发现，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一个人很强悍的活着。”
    以沫听着就笑了，很认真的看着对方，“嘿嘿，其实我很感激你。让我人生中多了几个珍贵的朋友，我这么慎独的一个人，出门居然会有朋友陪着，哈哈哈，真的想不到。”
    吃完后，两人慢慢的往回走，“那明天，我们要不要去啊。”
    以沫伸了个懒腰，觉得也没什么，“俊杰也是设计师，应该能接受。”
    “你真这么想，现在可别整我。”
    “我哪是那种人啊。”以沫鼓着腮帮子，装出生气的样子，“虽然说去监狱度蜜月有点奇怪，但我们只是去看看而已，没什么危险吧。”
    “我保证，肯定没危险。”
    “那就去吧，明天早上和俊杰说一下，我觉得他会想去。”
    “嗯嗯。”
    杨平觉得轻松了不少，脚上特别有劲，不知不觉走快了两步，以沫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着这么单纯的一个人，到底是如何管理嘉思的，或者老天真的是眷顾善良的人，让他一生无忧，做什么都顺顺利利的。以沫希望杨平一直都这么简单的生活下去。
    “去监狱做陶艺吗？哇，那么酷。”
    就知道俊杰会想去，蔚丽有点担心安全的问题，但杨平拍着胸脯对天发誓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所有人都不再有顾虑，坐在车上，一路兴奋的来到台南的一座监狱。杨平对这里很了，下车打了声招呼，狱警就给开门了。
    “他们都出去劳动了，你们要去牢房看看吗？”
    “这都可以啊？”
    “恩，跟着张警官就行了。”
    一行人跟在狱警身后，蔚丽总担心犯人会随时回来，全程都搂着俊杰的手臂，以沫不觉得害怕，但看过牢房、禁闭室以及简单的阅览室之后，被里面的气氛弄的有些压抑。
    “还是不要犯错比较好。”
    以沫和杨平说了一句，狭小的空间，清冷的床铺，离地很高的格子窗射不进多少阳光，整个房间都很昏暗，如果再加上满脸愁容的囚犯，光是这调调就足够让一个正常人疯掉了。
    “马上就出去了。”杨平见以沫脸色不好，出口就在不远处，不由加快了脚步。
    “如果有人找我设计牢房的话，我想我会疯掉。”出来后，俊杰也松了口气，有点迫不及待的拥抱室外的阳光。
    “谢谢您，张警官，等下我们自己过去。”杨平谢过张警官，看着恢复过来的三个人，“还要不要去陶艺室？”
    “里面有犯人吗？”
    “额，有，不过有脚链。”
    “哈，他们都犯了什么罪啊？”蔚丽比刚刚更害怕了，整个人都靠着俊杰。
    “他们其实没那么恐怖啦，昨天我们买的那些瓶瓶罐罐，有些都是他们做的。”
    以沫心里很想去，但看蔚丽害怕也不好多说，“要不你们过去吧，我和蔚丽先出去。”俊杰知道以沫难得来，不想扫她的兴。
    “也行。”杨平看了下以沫，对方点了点头。
    往陶艺室的路，好像变了一种画风，身边都是各类植物，阳光又好，仿佛置身于花园之中。两人走进平房，以沫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好安静，这是以沫唯一能想到的词。有好几十个犯人在做陶艺，他们都专注于手里的陶土，看到有人进来，也没有很好奇，默默的看你一眼，又接着忙着手里的工作。
    “他们认识你？”以沫看到有人朝杨平微笑，真的是那种很质朴的笑容，朋友之间，简单的问候。
    “恩，他们不让说话的，你要去试试吗？”
    “可以吗？”以沫觉得自己应该很难加入吧。
    “来吧。”
    杨平把以沫带到一张人较少的桌子前，拿了一个模子，一些陶土，“这是最简单的，把土压进去就行。”
    “恩。”
    以沫学着杨平的方法，把陶土往里面按，压实之后，再小心的敲出来。
    “有小裂纹。”
    “没压紧，但问题不大。要上色吗？”
    “好啊。”
    杨平拿了几个已经烧过的陶器，和刚刚未烧制的陶土颜色不同，已经是米白色了。
    “按你的想法上色就行。”
    以沫听声音不是杨平，抬头一看，是对面的一个囚犯，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和以沫说完，朝杨平笑了笑，杨平也朝他点点头，
    “给，已经有人教了。”
    杨平递给以沫一只毛笔，以沫有绘画基础，沾着一旁的颜料就画起来。
    整个绘画的过程，除了陶器的挪动和少有的几声咳嗽，以沫没有听到任何嘈杂声，自己仿佛回到了以前学画画的时候，只专注于面前的作品，心无旁骛，心静如水。如果不是考虑俊杰他们在等着，以沫真想一直这么画下去。
    “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喜欢他们的氛围。”以沫洗完手，和杨平一起往外走。
    “那些人呢？”
    “我不好评价他们吧，但就刚才，我觉得他们和艺术家没有差别。”以沫说的是实话，每个人看到她都很善意，他们虽然不说话，但会朝你笑一下，点个头，那么简简单单，你实在不能把他们与罪大恶极联系到一起。
    “我觉得每个人都会犯错，或大或小，刚刚的那些人，有部分是死刑犯，有部分是无期，但你有没有发现，他们都很平静。”
    以沫听着点了点头。
    “按他们的罪行，根本等不来原谅，所以只能自己放下。”
    “放下？”
    “死刑，无期，或者几十年的□□，来换一个放下。他们很喜欢做陶艺，不是强迫自己喜欢，而是真的就喜欢上了，因为心静的时候，他们能忘记很多东西。”
    “看来我抽空也得多画些画。”以沫突然很想调侃自己，刚刚的一个小时，自己居然那么投入。
    “你和他们不同，你老把自己想的罪孽深重，但真的是这样吗？”杨平推开铁门，以沫出来之后，再把门推上。“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都出不了这扇门，但你。”杨平盯着以沫的眼睛，“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以沫轻轻的笑了一下，杨平的这番话，让自己很感动。
    “晴晴都不知道你的过去，想必其他的人就更不清楚了。我和张砾也算共事了好几个月，他话那么少，应该也懒得和别人提以前的事。不如趁这个机会就重新开始吧。”
    以沫停下脚步，杨平的重新开始是什么意思。
    “多认识些人，多培养点兴趣爱好，没事的时候多损损我，哈哈哈。”
    “呵。”以沫眨了眨眼睛，他不点破，那就等自己慢慢发现吧，不过，确实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