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

65 难过的男人


李艳准时来接杨梅,正值周末,去服装市场的路上很拥堵,一个十字路口,因为红灯,停了三次。
    “这些人就挑星期六星期天来买衣服,就不能换个时间嘛。”
    杨梅看李艳一眼:“咱们不也一样,下次我们换个时间好了。”
    “我周一到周五都要上班,请不了假。”李艳说,“江水到底在忙啥,陪你都没空。”
    到商场后,人满为患。这种人多的地方空气不太好,摩肩擦踵的,逛起街来也是怪不舒服的。
    李艳倒还好,倒是杨梅,怀着孩子,走了没多久就吃不消了。
    李艳看着她走几步就要休息几分钟的样子,耸耸肩说:“得!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吧。”
    商场附近有许多餐馆,李艳和杨梅进了其中一家。
    环境还是挺小资的,据说老板是个台湾佬,在这儿开店十多年了。
    杨梅刚坐下就松了口气,李艳就笑:“还是这里舒服吧?你这个人啊,还是适合在这儿,那种挤得跟菜市场似的地方,你待不牢的。”
    杨梅睨着她:“我现在怀孕了嘛,和以前不能比。”
    “怀孕怀孕,你现在说话是三两句都离不开怀孕!搁我这儿炫耀呢吧。”
    杨梅噗嗤一笑:“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去呀。”
    说到这里,李艳忽然沉默了。
    她早就想生个孩子了,只是一直没怀上。说孙威不够努力吧,好像也不是,说她不能生吧,去医院检查,各方面指标都正常。
    总是怀不上,李艳都快心灰意冷了。老天好像和她开玩笑似的,她这么拼命想要的东西,怎么也拿不到手。
    她唉声叹气,带着点儿羡慕问杨梅:“你们是怎么怀上的啊?跟我说说呗,我取取经。”
    杨梅脱口而出:“我怎么知道。”
    “嘁,还藏着掖着舍不得说呢,小气。”
    “……”
    杨梅是真不知道。直至今日,她也没去回想过那天的情形。实际上,到底是哪一次种下的,她也想不太清楚,只是有个大概范围——或许是那一天,他刚好没带套,也可能是那一天,姿势比较方便怀孕。
    现在李艳要她作为过来人发表演讲,她肯定是讲不来的。
    但李艳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又是一副她再不说点什么就要绝交的模样,杨梅毫无办法,只好清了清喉咙,憋出点什么来:“大概……做的时候放轻松点,屁股垫高点,这样受孕的几率大。”
    李艳不领情:“这些我都知道啊,试过很多次了。我还喝中药呢!你就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杨梅送她个白眼,故意道,“那你不如去拜拜送子观音,去算算命,不行就叫大师帮你改命。”
    “对对对,我干脆找个大师算算。你都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我怎么有心栽花花不开呢。”
    “……”
    李艳说风就是雨,看样子是把杨梅的玩笑话当箴言了。杨梅正了脸色,按捺住躁动的李艳,说:“别胡闹你,那东西信不得的。”
    “不信则无,信则有。”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管好孙威。”
    李艳静下来,问:“你什么意思?”
    杨梅自知失言,想糊弄过去,可李艳追着问,无法,只好说:“你没觉得孙威不对劲?”
    “你直说。”
    “江水带客的时候,在黄金海岸看见孙威了。”
    无需再说下去了,黄金海岸那种地方,明面上是KTV,实际上就是夜总会。况且,江水看见的画面证据确凿——男女衣冠不整地拥在角落里亲来摸去——只有不经事的孩子才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李艳,你仔细想想,孙威是不是不对劲?你们为什么始终怀不上,是不是孙威还不想要?”
    李艳愣了愣,无辜又可怜。杨梅实在不忍,其他话一句都不多说,免得伤了李艳的心。杨梅是知道的,李艳原谅孙威,答应破镜重圆,其实是抱着孙威能回头是岸的幻想的。
    可偷腥的男人哪里会为了家里的清粥小菜放弃外头的山珍海味?偷过一次,尝过甜头,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孙威绝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人。
    李艳的内心深处,或许是和杨梅想到一起去了。她软弱,但不傻。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踏入红尘早就懂事了。
    但为什么是杨梅告诉她?一个快要结婚、怀了孩子,即将拥抱幸福的女人,悄悄和她说这些话,让她的难堪和可悲更深入骨髓。
    “李艳,孙威他……”
    “你是亲眼看见他怎么样了?”
    杨梅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
    李艳道:“我说,你是看见他搂谁了,还是亲谁了,还是和谁上床了?”
    “……”
    “没有吧?没有就别乱猜疑。”
    “江水不会撒谎。”
    “怎么证明呢?”
    “……”
    “没法证明对吧?杨梅,我告诉你——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的嘴。对,孙威是不诚实,但江水就一定诚实吗?他从没欺骗过你,从没隐瞒过你,从没对你有所保留?”
    杨梅一声不吭,看着李艳从座位上起身,哗啦一声,带动桌椅移动。
    “孙威怎么样,我心里清楚。你别在我面前对我老公品头论足。杨梅,我还喜欢孙威,所以你别再和我讲这种东西,我不爱听。”
    四周恢复原先的宁静,杨梅依旧待在原地。她手里的大麦茶已经凉透,对面的那杯喝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平静无波。
    人走茶凉。
    杨梅开始后悔,她好像太得意,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就伤害到李艳。她怎么能忘记,李艳是外强中干的女人,她所有的顽强不过是为了掩盖内里的柔软。
    而她却像一根细而长的刺,从李艳溃不成军的防守穿透过去,直指人心。
    这样不欢而散的结局,令杨梅感觉十分难过。走的时候忘记付账,被服务员追着走。
    她窘迫地掏钱递给服务员,还没找钱,就独自匆忙离开。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落荒而逃。
    比原定时间早了一个多钟头到家,家里二老都不在,杨父听说附近有戏班子来,就跑去欣赏国粹,杨母一个人在家待着无聊,果断加入广场舞的行列。
    她想,这样也好,她是该好好静静。安定的日子来得太容易,她都不由自主开始翘尾巴了。
    这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是江水。
    “你怎么回来了?”杨梅问。
    江水在屋里绕了一圈,有点急:“我车钥匙呢?”
    “找不到了?别着急,仔细找找,你不是都放在茶几上么。”
    过了一会儿,杨梅瞄到报纸堆下的铁质圆环,小指一勾,笑了:“江水。”
    江水接过钥匙,飞快地往门外走,杨梅在后面追问:“怎么回事你?这么急。”
    他脚步蓦地一顿,杨梅看他的背脊,仿佛是一面老墙,旧迹斑驳,就快要倒塌,只差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
    不知时间滴答过去多少,伫立在那里的男人垂着头,低低地说道:“着火了。”
    一路飞奔到乡下。
    消防队伍已经在了,火光也在,这天风大,乡下又都是树,这大火似乎有借风蔓延的趋势。
    老房子身处火源中心,跑不掉,只得默默忍受。耳畔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有那么一刻,江水仿佛听见了这座老龄的房子向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这里是他的根,是不明不白的他存在的证明。
    再怎么讨厌,他都不能舍弃这里。难以想象这一天,一场大火气焰冲天,将他过去的一切全部磨灭。
    万淑芬在火中长眠。唯一带着他自幼至今的记忆的人不在了。
    那团火却仍旧没被扑灭。什么都不存在了,火还在。好像要把他的一切全烧干净才罢休。
    这邪恶的火。
    江水从车上踉跄地奔下,离火越近,他走得越慢。可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仿佛那大火对他有种强烈的牵引力,引着他一点一点往前走,一点一点往火里走。
    他这一抔江水,好似迫不及待地要扑进火中——当然,这么大的火不会被一抔水浇熄,而这一抔水一定会在这烈火中死亡。
    他继续往火走,他的根在这里,他的根在这里……
    “你疯了吗!”
    杨梅的声音划破了他,他混沌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许多。
    他被杨梅很用力地板过身体,面对面地站立,他低下头,懵懵地看着那张焦急又愤怒的脸,那张脸渐渐松弛下来,又渐渐抬高——杨梅踮起脚,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他们闭着眼,在喧嚣的火声中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江水喉结滚动,发出苦涩的声音:“我嫂肯定被烧死了。”
    杨梅捧着他的两颊,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你很难过。”
    他摇摇头,嘴角抽搐似的勾了勾:“不。”
    他一点也不难过,人死房塌,他甚至不会掉眼泪。他只是没什么力气。
    一直折腾到半夜,他们才回家。两个人都是精疲力竭,倒在床上就睡。
    窗帘开着,可谁也没有力气走过去,把它合上。
    夜空是完全黑暗的,没有星星,月亮很暗。还有几片瘦白的云。
    风过云动,好像海上卷起的浪花,花白花白,互相撞击得异常猛烈。
    杨梅猛地闭上眼,浪花却还在她眼前不停地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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