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

66 不平静的男女


这几日,江水停下工作,忙万淑芬的后事。乡下的房子烧得乌漆抹黑,木头断的断,烂的烂,完全不能再用了。
    这座年老的房子,总算可以和土长眠。
    家里剩下杨家三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搅得他们人心惶惶。
    杨父哀哀地叹了口气,杨母立刻拍了他一下:“别叹气,还嫌不够晦气啊?运气全跑光了!”
    过了没多久,杨母自己倒叹了气。杨父一听,马上说:“还说我呢,你自己还叹气呢。”
    杨母不住晃头,老脸皱成一团:“不吉利啊不吉利,这场大火烧得太不吉利了。怎么刚好是在这个时候呢,快结婚了,这么一场火,真是……唉!”
    杨父推了推眼镜,皱着眉说:“别胡思乱想!你这是迷信!”
    杨母拉了拉杨梅的手,问:“起火原因查出来没?”
    杨梅摇头:“查不出来了,火太大,什么都烧没了。”
    这几天新闻上也在报道这场大火,死在火里的万淑芬,一个寡妇,似乎更为这场不明不白的火增添了诡异的气氛。很快,各种版本的传言在街里街坊传遍了。
    杨母推测:“不会是惹了什么仇家吧?那不完蛋了,哎哟,这婚别结了!”
    杨父白她一眼:“又胡说八道你!能有什么仇家?妇道家家,电视剧看多了!”说着,又瞟一眼杨梅,和颜悦色地安慰:“杨梅,别听你妈胡说。她这个人就是疑神疑鬼,神经病吧。”
    杨母嘴一瘪,快要哭出来似的:“好你个杨国强,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说我,就知道说我!我这不是担心嘛,要真有什么仇家……哎哟,这不是要吓死人嘛。”
    杨母一委屈,杨父又叹了口气。哄了杨梅还得反过来哄杨母,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被女人一哭一闹,更加不安。
    这两个老的一个哭一个唉声叹气,看得杨梅也烦了。她捂着肚子站起来,没什么好气:“行了行了,爸说得对,妈妈你就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应该就是江水他嫂不小心,着了火又没发现,火才越烧越大的。你俩别乱想了。”
    “对对对,”杨父急点头,“应该就是不小心……”
    杨母听了心里稍微安慰了点,抹了会儿眼泪,忽然抬起头,红着眼睛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这心啊,就跟什么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跳出来了都。杨梅啊,你是不是该去医院做检查了?啊?到时间了吧?妈陪你去!”
    给杨梅做检查的医生是李艳的姑姑,妇产科主任,在岗三十多年,非常值得信任。周三这天正好是她专家门诊,杨梅提前打了电话,得到许可后,就和杨母一起坐车到了医院。
    门诊忙得很,李医生一个接一个不停地问诊,杨梅她们走进来了,她也没发现。直到杨母喊了一声“李医生”,她才从病历里抬起头,忙里抽闲地看她们一眼。
    “哦,你们来了。”
    杨母满脸是笑,寒暄一句:“人这么多的啊,很忙啊。”
    李医生客套地笑了一声:“是啊,今天专家门诊嘛。”
    杨母呵呵笑着点点头,一手推在杨梅背上,把她推到李医生前面来,李医生一看,指了指身后的一张小床,说:“那你躺上去吧。”
    李医生在杨梅肚皮上涂了耦合剂,用超声多普勒听胎心。
    “嗯,胎心是好的。”
    “啊?是好的?”
    李医生看了杨母一眼,肯定地确认:“对。”
    “哦!那好的,那好的!”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起来吧。”
    杨母扶着杨梅坐起,眼睛却还跟着李医生走。李医生重新坐回去看诊,杨母望着她侧面笑嘻嘻地问了一句:“李医生,这样就好啦?”
    忙得头也没回:“嗯,好了。”
    “哦。”
    过了片刻,又从病例当中抬起头,看着杨母:“那要不你们再去做个B超?”
    杨母一听,马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的呀!”
    “那我帮你联系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李医生啊。”
    杨梅用纸巾把肚皮上的耦合剂擦干净了,刚站回地面,杨母就挽着她手臂压着声音道:“一会儿去做B超,做完就回家,家里还炖着鸡呢!那鸡是你王阿姨拿来的,自家养的,漫山遍野地跑啊……晚上你多吃鸡肉,多喝几碗鸡汤!”
    喜笑颜开地看着杨梅肚子,一双皱巴巴的老手充满爱意地在上面摸啊摸:“补补身体,宝宝长得好!”
    杨梅把衣服遮好,说:“那我给江水打个电话,叫他晚上早点回来。”
    杨母说:“对!那鸡很大一只,我们几个人都吃不完呢。你快给他打电话去。”
    江水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乡下,挂了电话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医院的那条路上正好有个清真寺,周五是他们做礼拜的日子,街旁停满了车,无论是人行道上,还是机动车道边,都走着包着头巾的女人和涂着香水的男人。
    这一整条路,被这些做礼拜的外国人堵死。
    江水的车挤在无数的车中间,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因为拥堵出动了四个交警,耳边尽是车喇叭声和交警的口哨声。
    他已经在红灯前堵了快半个小时。这条路空的时候开车通行,也不过五分钟时间。
    眼见红灯变绿灯,江水不管不顾地踩下油门,车头刚刚出白线,就被迎面走来的交警拦下。
    一阵刺耳的口哨声由近及远靠近,交警快步走到江水窗边,把嘴里口哨吐出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指点点:“你怎么回事?让你开车了么!”
    江水视线很平,落在红绿灯上,说:“绿灯。”
    “绿灯你就开?你没看见前面堵成什么样了?能开么!”
    “我赶时间。”
    江水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交警火气更大。他在这指挥了一上午了,又累又渴,那些做礼拜的外国人无视交规,红灯也过斑马线,一大批人走过,斑马线后的轿车货车公交车,全都被挡下。
    路口处于完全混乱的状态,交警嗓子都喊哑了,这时候蹿出个江水这样的,无疑是撞他枪口了。
    那交警被气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江水这时候才看他一眼,竟然又重复一遍:“我赶时间。”
    交警眼睛瞪得溜圆,旁边豆大的汗珠滚下,声音哑但依旧响亮:“就你时间是时间,别人时间都不是时间?退回去!”
    手势一摆,转头就要回路中心去。
    江水瞄一眼后视镜,刚才他往前冲了一点,这时候后面的车全跟上来,车头挨着车屁股,粘得可牢了。
    “退不回去。”
    交警脚步一顿,回头朝江水吼:“那就停着别动!”
    又过了几分钟,江水仍旧堵在原地。他想弃车走,但这里和医院还有点距离,堵过这一条路,后面就会顺许多。车行还是比步行更快,在这里弃车是非常不明智的。
    他心里火急火燎,但却毫无办法。眼前是满目的人流,他眯着眼睛看着,忽然猛然拍下方向盘,按在车喇叭声,叭地一声,震得人群都往这边看。
    “他妈的。”他咬着牙关,低低地咒骂。
    到医院,是正午十二点整。
    杨梅还很虚弱,门被推开了,却第一时间望过去。眼睛唰地亮了,又猛地熄了。
    进来的是李艳,还穿着公司的制服套装,大概是直接从公司赶过来的。
    李艳甚至没和杨父杨母打招呼,径直往杨梅那儿去,一屁股坐上床,抓着杨梅的手问:“怎么样啊?现在你感觉如何?还难受吗?啊?”
    杨梅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她们交握的手上去。她想叫李艳轻点捏,疼,但这么简单的句子,她说出来都仿佛要费掉大半的力气。
    见杨梅欲言又止的模样,李艳心里别提多难过了。这张脸本来就白,这时候显得更白,好像一张苍白的、薄薄的纸,她一手指头戳过去,就得把她给捅破了。
    杨梅的手很冷——李艳的手很热,这样互相握在一起,更显得她的手冷了。
    李艳忽然想起几天前,她和杨梅闹得不愉快。孙威是怎样的人,其实她们都清楚,只是一个藏在心里,一个选择点破。李艳完全赞同杨梅的话,却阴阳怪气地指责杨梅多管闲事。
    她现在很后悔,仿佛杨梅今天受的苦,都是她李艳当日种的因。
    “杨梅……杨梅……”李艳想说话,但怎么也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杨梅虚弱地挤出个笑容来,看着李艳,终于说:“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别哭了,我们杨梅现在听不得哭。”
    说话的人是杨母,看不过李艳一进门就哭哭啼啼,她还一肚子委屈和火气呢,叫她往谁身上撒去?
    “对不起对不起。”李艳胡乱地抹了抹眼睛,说,“我去找我姑姑。”
    李医生在办公室里,正和几个同事一起剥文旦吃。抬眼见李艳冲冲撞撞地进来了,举起手里的文旦,说:“李艳,快过来,一起吃文旦。红心的,可甜了。”
    李艳看也不看那文旦一眼,冲过来的时候鲁莽得很,一不小心还踩了旁边写病历的医生一脚,那医生疼得“哎哟”一声叫,扭过身来看。
    李医生眉心直皱,一把抓住李艳手臂:“跑什么啊你?怎么嫁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的,一点都不淑女。”
    “淑女什么淑女,都这样了我还淑女!”李艳急了,说,“姑姑,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吃文旦吃得这么高兴啊!”
    李医生继续慢条斯理地剥皮,间或抬头看李艳一眼,道:“我怎么就不能高兴地吃文旦了,刚做了几台剖腹产,累得很,我现在休息一下,吃点水果高兴高兴怎么了?”
    李艳还想说什么,但很快就刹住车。
    是啊,杨梅是她李艳的闺蜜,却和姑姑没半毛钱关系,她急得要哭,却没可能让她姑姑也跟着着急。
    她抽了几下鼻子,静下心说:“姑姑,我问你,杨梅是怎么回事。”
    李医生头也不抬:“脊柱裂,做B超查出来的。这种畸形儿就算生出来也活不下来,肯定要引产的。你那个朋友人宫分离很干净,现在虚弱是正常的,多养养就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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