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

76 温柔的男人


天色从白到黑,肚子从饱到饥,再在床上赖下去,可能要天荒地老。
    杨梅去推江水:“起床。”
    江水太重了,根本推不动他,他自己也懒,像石头一样坚硬,“你怎么不起。”
    “我懒。”
    “我也懒。”
    两个人都懒,那没辙了。
    “你听。”
    他稍稍注意:“听什么?”
    咕噜噜的声音。
    “我肚皮在叫。”
    他笑一笑,在她脸上亲一口,“想吃什么?”
    “牛肉,还有蔬菜,很多很多好吃的。”
    她难得胃口大开。江水接了圣旨就马不停蹄地出门买菜,然后亲自下厨。厨房很干净,但不是天天整理的那种干净,是许久不曾动用过的干净。
    江水把杨梅叫下床,“你多久没用过厨房?”
    她答:“你去北京以后。”
    他问:“为什么不用?”
    “没心情。”
    这几个月,她常常没心情——当然不是好心情,但也不是坏心情,就是没心情。提不起劲,干什么事情都浑浑噩噩。
    李艳在此期间来过她家一次,给她讲笑话,陪她聊天,她没精神应付。最后李艳生气了,摔门而出。好长一段时间,这个家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趿拉着拖鞋的声音。
    杨梅说:“你看我这样,都是因为你不告而别。”
    江水默然,过了一会儿,他问:“你爸爸妈妈呢?”
    她难过地笑了笑:“也是因为你,都不理我了。”看一眼台历,心算了一下日子,又说:“好几个月了,我都自说自话。”
    江水低着头,默默地在杨梅碗里又放了一只鸡腿。
    她还给他一大块油乎乎的肥肉。
    “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她骂道,“我都掉头发了,再过几天要得抑郁症了。你呢?你倒好,一个月打一通电话,都不知道你在北京多逍遥快活呢。”
    “一点也不逍遥,一点也不快活。”他说。
    “怎么不逍遥,怎么不快活呢?”她追问。
    他没回答,下意识用手去摸头发。两个月前,他的头发还是花白的,李艳见到他的时候,还笑话他看起来比她还老。
    过几天他就去美发店染了黑发回来,可没过多久就掉色了,还要新的白发长出。
    红头发说,这是心病,染发是治标不治本。
    可一头华发多难看啊,江水就去看中医,喝中药调养身体,再过段时间,心态也变了,黑头发才回来。
    这样的过程怎么会逍遥,怎么会快活?
    “看,你都壮了。”杨梅捏一捏他的手臂说。
    然后,为了表现她这段时间的确过得辛苦,她把自己的手臂凑过去对比,这下更明显。
    “看吧看吧。”她嚷嚷地很得意。
    江水忍俊不禁,饭桌上对她动手动脚的:“但是你这儿胖了。”
    指的是她的胸。
    “去你的。”
    再也不纠缠于这个话题,乖乖把饭吃完。
    饭后,他们去市民广场散步。
    广场上亮着明亮的灯,远远看去十分漂亮,好像身处宫廷,还有花样繁多的喷泉,这么美丽的广场却很冷清,方圆十米内都看不见别的人。这时候,杨梅才禁不住感叹,天气是真冷了,人都不愿意出来了,怕受冻。
    好不容易碰见几个人,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年纪尚小的儿子出来,儿子脚上穿一双旱冰鞋,被父母牵着一路划过去。
    没几秒的功夫,划得没影儿了。重新又冷清了。
    江水还看着那个方向,杨梅仰着脸说:“看什么这么认真。”
    他说:“杨梅,明天或者后天回你老家一趟吧。”
    杨梅一挑眉:“怎么这么突然?”
    “没,就是觉得应该回去一趟了。”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热情。”
    江水没应,杨梅忽然想明白了:“哦,你这是赚了点儿小钱,想去我爸妈面前论功邀赏呢。”
    “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就是。
    杨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站住了脚,在江水颊上亲了一口。她怎么这么爱逗他。不过还是很遗憾地告诉他:“不过你的计划要搁浅了,我爸妈还和我怄气呢。”
    “好几个月了。”
    “对呀,和我怄了好几个月的气了。”
    江水说:“你没回去看他们?”
    杨梅摇摇头,说:“我给我爸打电话,互相报平安。他们身体都好,我就放心了。”
    话锋一转,明亮的眼睛盯过来:“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说,到底有没有养小三儿?”
    又来了。
    江水没理她,自己往前走。她追了几步没追上,就站着不走了。往旁边挪几步,站在喷泉池子旁。站一会儿还没人过来,她干脆就坐下了。
    喷泉池用花岗岩围着,她就坐在那上面。
    掏出手机,给人发微信。
    没也文字的内容,发的都是图片。图片是和人聊天的时候别人发过来,她觉得好的就保存下来,时间一长,表情库里就有好多好玩的图片。
    她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把那些图片搜刮出来,不厌其烦地点发送。
    发到第22张的时候,手机被人猛地一下夺走了。
    抬头笑,江水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就在眼前。什么话也不说,把她手机揣自己兜里去,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回视他,看了好一会儿,带着一点哀怨说:“你真的比以前胖了一点。”套了大衣轮廓很明显肥了一圈,“在北京吃得好吧?”
    “胡吃海塞。”
    “住的也好?”
    “我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在电话里和你讲过了。”
    “那心情应该也不错。”
    “还可以吧。”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难过起来:“你比以前快乐一点,我拦不住你。”现在也没有筹码要他放弃,要他留下来。
    他是很有主意的人,下了决定以后,旁人难以左右他。
    半晌,她伸出手:“手机拿来。”
    “就放我这,回去还你。”省得她哪根筋又搭错了,他手机叮叮咚咚叫个不停。
    杨梅还想争辩一下,江水急忙说:“别老玩手机了,你看看边上风景好不好?”
    “这哪儿有什么风景。”
    “看!”
    江水指着广场另一头的天边。一瞬间,烟花四散,如盛开的百花,在沉沉的夜空绽放。转瞬即逝,却又好像花开不败,一朵连着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
    “都放烟花了,要过年了啊。”她转头看他,“你留下来过年吧。”
    实际上,江水没住几天就回北京了。他还是急需要钱,所以李云催他,他不会不回去。
    红头发早已替他找好了新住处,之前的住户是一对北漂的小两口,过几天要结婚,打算住到新房里去。这间“旧房”虽然地方小点儿,但胜在温馨,两口子很恩爱,房子里的每一件家具,似乎都随了主人,充满着爱意。
    江水看了房子,觉得很满意。红头发马上说:“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你知道吧?这种房子地段不错,‘前主人’对房子啊家具啊都很珍惜,保存得跟新的一样。像这样的二手房,很难找的。”
    “我知道。”江水点点头,“到时候你再辛苦辛苦,帮我把家具也换了。”
    “啊?全换了?”
    “对,换新的。”瞄一眼红头发,板着指头数,“让你找房子,我给你多少钱?不少吧,这房子房租不贵,剩下的钱,你就用来买新家具。”
    “……”
    “怎么?钱不够?”
    “不不不,够了够了。”
    “你这什么表情。”
    红头发很听话地把愁眉苦脸收起来,换了一副大笑脸,一边在肚子里嘀咕自己是劳碌命,一边喜庆地说:“没,水哥你要用新的,那我就给你换新的呗,分分钟的事儿。”
    江水听了赞同道:“对,我要用新的。”停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来,说:“楼下那辆车你的?”
    红头发小鸡啄米地点头。
    “你那破车也该换了。”
    红头发一听差点吐血,都不知道江水刚来北京的时候,他用这辆车接送过他多少次!他现在要他把车丢了?不看车主人的面子,好歹也看看曾经蹭过车的情分吧。
    不过他还是笑笑说:“我没钱啊水哥。”
    “买完家具,剩下的钱拿去换辆新的。不够找我要。”
    看了房子,江水又去了李艳的公寓。
    正是周末的午后,肉肉和她的弟弟都在。见他回去,双双站起来,显得略微拘谨。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寄人篱下,都是这样的。江水嘴边笑一笑,往事已如风而去。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一点,走过去,看一眼台案,姐弟俩正在写作业。那些恍如隔世的作业题,江水看一眼就头大,马上移开目光,落在桌上的果盘上,随口说:“吃点水果。”
    肉肉很快答:“哦好的。”
    没话了,江水点点头,正要走,余光瞄到一道热辣不加掩饰的视线。
    他顺着看过去,肉肉弟弟被抓到现行似的躲开。
    “你叫什么名字?”
    肉肉推一把弟弟:“问你呢。”
    弟弟答:“蔡新星。”
    “冉冉升起的新星?”
    肉肉替他答了:“对,是这个意思。”
    江水笑一笑:“很用心的名字。”他再看一眼蔡新星,发现他瘦瘦长长,跟竹竿似的,青春期的男孩子,一定要吃好才会长身体。于是他问:“有没有想吃的?”
    蔡新星眼睛唰地一亮,看一眼姐姐又暗下去。咕咚一声咽了口水,摇摇头:“没有。”
    江水察言观色,手搭到少年瘦弱的肩膀上:“直说吧,尽可能满足你。”
    这下,眼睛里那团光,亮起来后就再也灭不掉了。
    一口气报了好多零食名,都是他这个年纪的人爱吃的。江水很干脆地掏钱,“这些够不够?”
    “够够够!”接过去,放嘴巴边亲了好几口。
    “以后想吃什么自己买,不用太节省了。”
    蔡新星看着江水的目光已从怯懦转变为崇拜,嘴巴和他姐姐差不多甜:“哥,你人太好了!”
    江水只一笑,没说话。
    有人夸他人好?真是自古以来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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