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

78 过年的男女


小年夜,杨梅在家招待傅立业。
    他不请自来的那天,杨梅收拾了行李正打算去机场。
    傅立业刚好站在门外,还没按门铃,她把门打开了。
    他于是很高兴地笑:“心有灵犀?”
    杨梅掐断电话,也笑一笑:“你请进。”
    家里什么也没,杨梅只从柜子里找到一袋密封花生。傅立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需不需要我出去买点吃的?”
    “不用。”
    “我看楼下就有个超市,很快的。”
    “不用了。”杨梅拒绝他,“我爸妈让你过来已经够辛苦你了,怎么好让你再跑腿。要去也是我去。”
    傅立业脸上全是惊讶之色。杨梅看了就笑:“怎么?全说中了?”
    他感叹似的摇摇头:“你好聪明。”
    “知母莫若女。”
    他们在客厅坐下来,杨梅问他:“你爸妈呢?不陪他们过年?”
    傅立业绕了绕头,忽然有些腼腆:“比起这个,他们说还是我找个老婆回去比较重要。”
    说完,看一看杨梅,她毫无反应,低头替他倒茶叶水,“给你。”
    “哦哦。”他接过来,有点尴尬地抿一口。
    喝了一会儿,杨梅忽然说:“我的情况你都了解?”
    傅立业立马放下一次性纸杯,“都了解!”咳嗽一声,脸又微红:“我觉得这没什么的,现在时代不同了,观念也变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点错误啊,再说了,你又没犯什么大错。”
    “哦,我犯什么小错了?”
    傅立业被她一噎,憋了一阵才憋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错,毕竟你引产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我都能理解,我爸妈也说了,只要能娶回媳妇儿来,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杨梅说:“哦,谢谢你和你爸妈的谅解啊。”
    “不用不用。”话一出口,稍一品味,才发觉不对劲,又说,“杨梅,你是不是在说反话啊?”
    “没有没有。你不要多想啊。”
    “哦……”
    傅立业耸一耸肩,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什么具体的。
    杨梅替他续茶,“我没想到你还挺听你爸妈话的。”
    傅立业一怔,第一反应是反驳:“没有啊,还好吧。他们毕竟是长辈,肯定比我们小辈懂得多嘛,但我也不是全听……”
    杨梅说:“你初恋是谁?”
    “啊?”
    “初中,还是高中?”她说,“不对。我猜你以前是好学生,没谈过恋爱。”
    傅立业脸上浮现一种别扭的神色,讲话很老派,“我是觉得在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该学习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学习的。”
    “哦,那你大学谈朋友了?”
    “……”
    “大学也是该学习的时候?”
    “……初中高中,不都是为了大学做准备嘛。”
    “哦,所以你还没谈过恋爱。”
    “……”
    傅立业拿杯子的手有点凉,进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哪里想到在室内坐着,还喝着热茶,身体竟然还有了冷意。他觉得和杨梅讲话有紧张感,就好像以前和老师们讲话一样,让他不自觉地就背挺直,手摆好,端端正正坐着。
    忽然,他讪笑着问一句:“杨梅,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杨梅听了意味不明地微笑,说的话不知是不是开玩笑:“没有。只是你是菜鸟,我是老鸟,我怕你吃不消我啊。”
    不知想到哪里去,傅立业脸更红了。杨梅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容易脸红的男人,说起来,他还比她大两岁。以前她逗江水,把人逗得脸都黑了,越逗越喜欢,现在这个,她越逗越无趣了。
    想了想,决定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我俩不合适。”
    傅立业一听,红晕消了,有点急起来:“怎么呢?”
    “没怎么,就是对你没感觉。”
    傅立业再次噎了一下,他的确没和这么直接的女人打过交道,讲话都不带转弯的。她直来直去的,他却偏要来个十八弯:“其实我觉得,感觉这种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结婚就是过日子嘛,日子过着过着,人与人相处着,总会有点感情的。”
    “谁告诉你的?”
    “这是我爸妈的经验之谈。”
    “我就说你听爸妈的话吧。”
    “不是,我这是……”
    杨梅打断他:“行了,我的意思是你挺孝顺的。你这么孝顺,过年怎么不回家陪爸妈。真说不过去。”
    “我爸妈要我带个媳妇儿回家过年的。”
    得了,话题又绕回来了。杨梅觉得,和这样的男人讲话真他妈累。
    本来她还打算循循善诱的,比如,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不过现在不打算问了。就算她不问,也能猜到答案。那答案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爸妈告诉他的”。
    或许有些人的确如此——相处久了有了感情,所谓日久生情。但杨梅太清楚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了,她要是能和人相处久了就有感情,就没宋强什么事儿了,更没江水什么事儿了。
    她和傅立业这样的“乖乖男”,连朋友都谈不拢,更别提是一生的爱人了。
    “不早了,我送你上车吧。”
    “……”傅立业呆了呆,没动。
    杨梅摊了摊手:“你也看见了,我这没吃没喝的,我怕招待不好你。”
    “……”还是没反应,应该是听傻了。
    杨梅嘴一勾,轻浮地说:“你总不是要睡在我这吧。”
    “不不不,当然不了。”
    “那咱走吧。”
    话音落,已经开了门,把人送至门外了。
    要对付杨梅这样的女人,傅立业还不够水平。一被推到门外,也只好走了。走之前还不死心地问要不要一起回老家去,杨梅当然没答应。这下,傅立业彻底没话好说了,赧赧地拎着车钥匙走了。
    被傅立业这么一搅和,杨梅也没心思干别的了。一转眼,瞄到玄关的行李箱。里面是准备去北京过年的东西。几小时前,她一件一件整理好,整齐地放进去,现在,她又慢条斯理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江水说得对,她就是任性。刚才还想飞到北京去,现在又不想了。
    这个年她一个人过,听电视里的小品和相声,电视里的观众笑得合不拢嘴,她也跟着扯扯嘴角。
    小区里乌漆抹黑,有人偷偷放鞭炮,噼里啪啦好一阵子。
    在鞭炮声里,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安定。
    又能怎么样呢,不管事情怎么发展,身边的人与物怎么转换,她依旧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很多事情不是她决定的,而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就像宋强其人——如果不是宋强,也总有王强、赵强、李强,等等强出现。
    再如江水,也同样如此。
    这是“不可定数”。
    决定往前继续走,还是在原地踏步,决定爱他,又或者不爱他,这才是她能决定的事。而她的这些决定,又往往是决定于“不可定数”的。
    这样说起来,她所有的决定,都是冥冥中的定数。
    既然如此,她所有因此产生的焦虑与不安,都是没有必要的。
    她过了个好年。
    同样过了个好年的还有江水。因为物质上的质的飞跃,令他这个年在以往所有年中显得格外奢华而有记忆点——熊熊炭火下转动着的烤全羊,盛装着美酒的夜光杯,点亮了头顶的烟花炮竹。
    在宽敞明亮的客厅与人举杯共饮,被人不小心一撞,红酒洒了半身。
    没关系,他有车,行驶不过十分钟就有一家新开的百货公司。这群人依旧兢兢业业地坚守着岗位。
    他走进去,挑选新的毛衣。标价分别是889,1200,1669,2229……他拿了一件灰白相间的,笑容和蔼的店员走过来,向他推荐另一件全黑的。
    她说他皮肤偏黑,肩宽身长,更适合这个颜色这个款式。江水瞄一眼,发现价格比他手上那件贵一点。这是自然的了。
    “您相信我的眼光吧,我干这行很多年了,很多客人买衣服,都是我给搭配的。”店员很聪明,马上拎起另一边的长裤,“这件黑毛衣,搭配这条裤子最有档次。”
    江水看了看,没看出什么花样来。他对搭配一窍不通。想仔细和店员探讨探讨,别墅那边的电话催他快回来,烤全羊要被人瓜分干净啦。
    挂了电话,去摸口袋,“能不能刷卡?”
    店员立马点头道:“可以的。请问是把衣服和裤子都包起来吗?现在还可以打折。”
    “好,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好的先生!”
    驾车回去的路上,零点到了。
    距离别墅还有几百米,他却把车停了下来。
    车窗外飘起了小雪,在微弱的寒风中打着旋儿飘下。天边五彩斑斓的烟花很是嚣张,那转瞬即逝的光在刹那间爆发,有一股要把白雪也照成彩色的气势。
    此情此景,他有片刻的怔忪。有那么一个时刻,他脑子是混沌的,不知身处何处,忘了自己是谁。
    然而下一秒,脆而亮的炮仗声把他拉回现实。
    新的一年来到了。
    他的手去摸手机,身体打了个寒颤。不知是留了道缝的车窗风所致,还是激动万分的心情所致。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新年好。”他率先说。
    “新年好。”她也说。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嗯,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他握着手机发自内心地笑,“不对,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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