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

第57章


  她会走,但绝不会是因为这三言两语。
  谁知道陈母竟是向她道谢:“今天多亏了有你。”
  吉云摆手:“我应该的。”
  “陈琛说,你是个医生?”
  “对,做了几年了。”
  陈母不禁叹气:“医生好啊,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像林玉那孩子,生来就命不好。她妈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全靠一个爸爸拉扯长大。幸好人聪明念书也好,后来又和陈琛一起考上大学,村里有谁不羡慕,说媒的一直排到山脚下。谁知道还是逃不过命,居然会弄成现在这样——”
  陈母忽然一停,问:“她的事,陈琛告诉过你的吧?”
  吉云实事求是:“陈琛不想谈,我也就没问,我只知道乐乐是林玉的孩子,为了她的声誉,陈琛将这件事扛了下来,村里也都以为他们是一对。”
  陈母止不住摇头:“作孽啊,真是作孽,陈琛为了这件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一开始连我也瞒着,好端端的学不念,拉着林玉就跑了回来,非说要和林玉结婚。村里到处有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做了什么龌龊丑事,所以被学校开除了,连书都没得念。后来林玉肚子果然大了,闲言碎语也就更多,老棺材过来砸了几回门,除了断绝父女关系,不知道骂了多少话。我那时候气得病了,躺在床上成天是以泪洗面,陈琛又是伺候林玉,又是伺候我,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畜牲,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孩子生下来了,大家也说累了,我以为终于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了,谁知道这林玉又犯了病,死活不肯养这孩子,见一次就抽过去一次。我们没办法,让老棺材把孩子接过去,只要林玉在村里一天,就不能让她见着这孩子一次。我想这总好了吧,谁知道等孩子一天天长大,小模样张开了,除了眉眼有几分林玉的样子,根本半点都不像陈琛。村里又热闹起来,说林玉在外头偷了汉子,陈琛这傻子背了黑锅,前途毁了不说,这些年还都是替别人养孩子。我气不过,拉陈琛来问话,可你也知道他脾气硬,嘴又紧,直等我气得要抹脖子他才肯说了实话。”
  吉云眼前几乎能浮现他黑着一张脸,下定主意要死扛到底的样子,原来他的一身硬骨头是天生就有。
  湿润缠绵、变幻多端的天气并没有将他养育成一个优柔寡断、懦弱怕事的男孩,而是教他像这里的大山一样挺直了腰板,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是这样的渺小,平凡,如一粒微尘,一丝细雨,却又是这样坚硬,刚强,足以包容下这世间的一切。
  他古旧如朽木的铠甲之下,其实装了一汪深情,不去一层层地剖开,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美景。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当你得知高、潮和结尾,也就不难猜出序曲和开头。林玉的故事虽然曲折,然而来来去去也不过就是那些俗套的情节。
  吉云猜出个大概,问:“林玉是被人侵犯过的吧。”
  陈母点头:“林玉勤工俭学出外打工,没想到遇到几个玩疯了的富家子弟,就被,就被……”她吐出口气将话略过了。
  吉云说:“没报警吗?”
  “报警有什么用?咱们腰都没人胳膊粗,谁能来帮你!后来给赔了一笔钱,又说那几个是未成年,连牢都没坐就放了。林玉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人也傻傻的不知道轻重。陈琛实在气不过去,候在那伙人家外头挨个把人揍了一顿,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于是后面的故事大家都已经知道。
  吉云低头想了想,说:“所以他去我们那儿打工,就是想找到当年害林玉的那些人吧?”
  陈母揉了揉泛红的眼睛,说:“算是吧。”
  吉云一时无言,静静坐着,陈母却拿手指点了点桌面,吸引她注意。
  “姑娘,之前那么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身为一个母亲,总是希望儿子能过得好一点。我们家的条件你也看到了,陈琛又没什么文化,你这样好的条件我们实在不敢高攀啊。可你昨天把话说的那么实诚,陈琛又一颗心全在你身上,我知道我是再怎么劝都没有用了。”
  她两手一拍膝盖,长长吁出口气:“以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一概不会干涉。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个当妈一放手,反而还乐得清静。我这儿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你,我们家陈琛是个好男人,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好好过,要不和他在一起就断干净。他吃过女人的苦,别再让他吃第二回。”
  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因而掷地有声重有千斤,吉云听在耳中只觉得耳膜被砰砰敲得发痛,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过来。
  她笑了一笑,盯着对方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阿姨,我答应你,我会对他好的。”
  阳光正好,自高大的门楣穿梭而进,被防盗网隔成一道道细腻的光栅。
  光影穿梭里,陈琛踏进这暖意洋洋的屋子。
  穿着长裙的女人等候多时,见到他,终于笑着说:“回来了?”
  只一站起,便是叫人晃眼的窈窕身材,他张手的间隙,她已经攀上他肩。
  于是空荡荡的大厅里,多了一对相抱的男女。
  地面剪影交汇,不知是谁先吻上谁。
☆、Chapter 51
  陈琛的家里进了一拨新的客人。
  床位一张不剩地租赁出去,能挣上钱,陈母成日里进进出出,尽管时常累得要陈琛帮忙锤背,不过忙得高兴,脸上渐渐添了笑,连精神都好起来。
  吉云好几次撞见她劝陈琛留下来帮忙,陈琛都是低着头默然不语,不说要走这类会刺激她的话,但也绝对不是赞同留下来的意思。
  陈母终于在一次忍不住问:“是怕村里的闲言碎语吧?你由着他们说呗,在家闲得长毛的老婆子,不说你,也有张三李四的一车闲话要说。这黑锅你都背了那么些年了,以前不说受不了,现在怎么就敏感起来了。”
  陈琛忙着刷灶台,手上的丝瓜络停了一下,又动起来,说:“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因为什么?”陈母气鼓鼓地坐到小板凳上:“城里是比咱们这好,但除了有几条街,买个东西方便点,你细想想,有哪点能比得上咱们这儿。最近几年这旅游是越来越好了,咱们再把几间屋子收拾出来,你算算一年能挣多少,比你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的强。”
  陈琛又没吱声,拿沉默做挡箭牌,只是专心将灶台外头擦得雪亮,把丝瓜络往水里一淘就准备出去。
  陈母在后头叹气:“还是为了那个吉云吧,村里容不下她,所以你就尽想着出去。我一早帮你想过了,她要是同意留下来,你们俩完全可以去邻村买栋房子住下来。我看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这时候问她说不定能成,实在不行,妈再帮你去说说。”
  陈琛这才猛然停了步子,转身揽住作势就要出去的陈母,说:“我们的事你别再管了,我是肯定不留在村里的,不是为她,也不是为的村里的闲话。至于她走不走,也是她的自由。”
  陈母叹气:“那你们今后分隔两地,也成不了啊。”
  陈琛眸光发冷,还是说:“你别管了。”
  出了门,吉云正在院子里晾刚洗好的衣服,紧贴树的这一头,晾衣服的绳子收得有些靠上,她抓着晾衣架的一角,手努力一伸,裙裾滑上臀沿,几乎能看到内裤边沿。
  陈琛过去将衣架接过来,很轻松地挂上绳子。后头吉云整理裙子,特别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
  陈琛即刻低头打量她,看得她都不自在,说:“你看什么呢?”
  陈琛这才收了视线,将盆里的另一件衣服挤干了,晾到绳子上。
  “待会儿带你去山上吧。”陈琛忽然说。
  吉云说:“去干嘛?”
  陈琛:“我去弄点菜。”
  吉云将衣服抻平了,说:“不去,被人看见有闲话。”
  半晌没听到陈琛回话,她往衣服后头一探头,看到男人皱着眉,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嗔责道:“又有谁惹你了。”
  陈琛不爱听她刚刚说的每个字,但又挺无奈,说:“我把林玉喊上。”
  这岂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吉云倒还真怕了陈琛的变脸速度,只能由着他瞎胡闹,甚至信誓旦旦地保证:“那我待会就去换衣服。”
  陈琛说:“不用,你换双鞋就行。”
  吉云连连答应,歪着头,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刻意地转回洗衣盆里,似笑非笑道:“剩下的你还帮不帮了?”
  陈琛视线随着她的而动。
  洗衣盆里还有套水蓝色的内衣裤,浸在浅浅的一层清水里,一抹蓝色几要晕染铺叠,影影绰绰地陷在深邃的瞳仁里。
  喉咙口有种干渴难熬的感觉。
  没有回复,陈琛头也不回地走了。
  吉云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他背影。
  “陈琛!”她忽然喊,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人像是一瞬间就领悟到她的揶揄,捂上开始发红的耳朵,钻进房子。
  ***
  陈琛说要带吉云上山。
  在交通工具的选择上,吉云做过预判,不是旅游,总是要下到田地里去,所以陈琛一定不会开他的小破面包车。
  那么剩下的选项便是屈指可数,心里讶异着他该不会是要推出个板车吧,头上盖块白毛巾,肩上拉着两带子,走一步喘两喘。
  她是该坐上头呢,还是该坐上头,最好能教这男人累得气喘吁吁,那场景想想就觉得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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