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的恋爱时光

隔天一早，曼曼如约把聂如安全送达医院门口。
    “任务完成。”她两个手指头并拢向聂如敬了个礼，眨着眼表情逗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向秦大少爷邀个功劳讨点小费什么的啊？”
    聂如汗颜：“你能有点有钱人家大小姐的自尊心吗？”
    曼曼偏头：“那是什么玩意？”
    “……”
    曼曼弯着眼睛笑起来：“好了，不闹了。瞧你到医院以后那表情严肃的。”曼曼拍拍她的胳膊：“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就先回事务所了啊。”
    聂如点点头：“行，你开车也小心些。”
    曼曼冲她挥挥手，调转车头开出了医院。
    时间刚过八点一刻，医院上上下下已人头攒动。聂如转身抬头在原地驻足了会儿，慢慢吐出一口气，搭电梯上了六楼。
    六楼左转第二间，房门紧闭。聂如踱了两步，正准备抬手敲门，就见井乐从长廊尽头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沾着些水，应该是刚刚洗了把脸，却依旧没有精神，眼皮子耸拉着，眼圈又红又肿，显然一夜都没睡好。
    或许，聂如想，他压根就没打算让自己好睡。
    井乐见聂如来了，冲她微微扬了扬嘴角。分明是笑，却苦涩得像哭一样，看得聂如心中丝丝生疼。
    “江离怎么样了？”
    井乐往玻璃视窗里瞅了眼，淡淡道：“一直睡着，医生早些时候来看过了，没反映有什么问题。”
    “这样。”聂如顿了顿，抬起手中的袋子：“我买了豆浆和包子来，吃点吧？”
    事实上，井乐真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不用了”三个字就悬在口边，却在看到聂如殷切的目光后，改口：“好……那下楼吃吧。”
    医院大楼后方有一片小花园，能看到许多病人伸胳膊抬腿地在太阳底下活动身子。当然，像井乐和聂如那样坐在石凳子上说事吃早餐的也是不少。
    井乐喝了口豆浆，寒凉的身体顿时热腾起来，整个人瞬间精神许多。
    “谢谢。”他朝聂如举了举豆浆，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又不仅仅只包含这一杯豆浆。
    聂如笑着冲他摇摇头：“你还好吧？”
    井乐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一声苦笑：“说实话，并不好。”
    头顶上的老榕树摩挲着发出沙沙声响。聂如心一紧，顿觉胸腔有些发闷，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意外发现，何处都是暖阳，唯独他们那片，树木葱茏层层叠叠，洒不下一缕阳光。
    “我昨晚一整夜都盯着她的那只手腕看，看着血色一点一点透出纱布，我……”井乐沉沉地吐了口气出来：“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一个人倒在浴室里，身下留着一滩血迹的那个画面。”
    聂如皱着脸，脑海中想象着井乐所说的画面，仿佛身临其境。
    她很想问他是怎么发现江离自杀的，却在犹豫问与不问之间，听井乐自个儿开了口：“自从那天她把你找出来以后，就疯了一样一直发信息给我。一会破口大骂一会又要求复合，我当时被她搞得整个人非常烦躁，干脆关了手机。
    到了晚上，我开机一看，她前前后后竟发了将近三十条信息过来。最后几条她是用语音发的，我点开来听，发现她声音哆哆嗦嗦语地说些什么‘这真的是最后了’之类的话。
    我本来还不想理，后来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跑到她家去找她。进去以后……就在浴室里看到她倒在一滩血中，手腕上深深浅浅划开好几道口子。”
    聂如小脸皱巴成一团，右手不自觉地握了握左手腕。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井乐低手将空杯子投进右手边的垃圾桶，“好在她没有生命危险，否则我余下的人生，大概活着也等同于死了。”
    “……你别这么说。”聂如咬着下唇，声音轻轻的：“这不能怪你。”
    井乐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仿佛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等江离醒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聂如也觉得，或许这个问题更值得探讨。
    “我会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
    井乐看她不说话，知道她想问的，并不单指这个方面。
    “说实话，发生这件事以后，我受到的震撼太大了。”井乐双手抵额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我的感受，我的痛苦已经统统不重要了。我必须照顾她，直到她的身心都完全康复。至于其他的……就等以后再说吧。”
    一番话，听得聂如心里五味杂陈。在这件事上，她帮不了他，或许离得远远的，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帮助。
    聂如抬起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直落在井乐肩上：“会好的。”她只能这么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井乐看着她，轻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背着她红了眼眶。
    “你也不要多想。”井乐摸了摸她的头：“别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了吗？”
    聂如终于还是落下了两行泪。
    两个人都吸了吸鼻子，各自平静之后，一个说：“上去吧，或许江离已经醒了。”
    一个点点头，从最初心疼别人，到最后，也牵扯出那种苦涩的笑容。
    回到病房，推开门，白茫茫的床上空荡荡的，竟不见江离身影。
    井乐心瞬间提了上来，跑出去遇见护士就问：“有看到602号房的病人吗？”
    护士全都茫然地摇了摇头，惹得井乐差点就要发飙。好在后来有个护士路过，告诉他们有个护士陪着江离下楼了，井乐的心才稍稍安了下来。
    可没一会儿，又开始莫名担心。
    “不行，我得下去找找。”井乐坐不住，正准备下楼找江离，就见江离从门外走了进来。
    “江离！”井乐直至那一刻才完全放下心来，“你去哪了？”
    江离目光寡淡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又将视线平平落向聂如。聂如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再看到她手中发亮的锐物以后，心更悬了。
    “江离？”井乐显然也发现了她手里拿的东西，言行顿时谨慎起来：“你拿着刀子做什么？”
    江离瞥了他一眼，慢慢朝聂如走去。
    聂如瞪大眼，一脸惊恐。
    却见江离勾了勾嘴角，将刀子递给聂如：“我想削个苹果来吃。”
    江离的脸色依旧苍白，一头长发却乌黑发亮，有些散乱地披在两边，脸上又是一副教人看不透的诡异表情，那模样看在眼里实在碜人。
    聂如说实话有些害怕，伸手接过小刀，缓了缓才说：“我帮你削。”
    才说完，就见护士小姐急匆匆跑了进来，看到江离的一瞬间松了口气：“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江离也不去看她，掀开被子往床上躺：“我还想问你呢，我去趟洗手间出来怎么就不见你人了。”
    护士一脸荒唐：“我一直站在外面等你啊！”
    井乐看护士急了，又看江离一脸无所谓，冲那护士摆摆手：算了，人没事回来就行了，你去忙吧。”
    护士听他这么说，只好怏怏地走了。
    聂如和井乐互瞟了一眼，心里都犯着疑，却谁也没说什么。
    聂如放下刀子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江离，江离却闭上眼淡淡说了句：“我又不想吃了。”
    ……
    完了又睁开眼，说了一句：“我想出院。”
    井乐走到床边：“你想出院？等我去问问医生可不可以出院了再说。”
    江离看着他，一字一顿重复：“我想出院。”
    井乐看她状态异样得很，暂时不逆她的意思：“那好，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
    转身还是先问了医生的意思，确定能出院了，这才接着办了出院手续。
    回来看到穿着病服的江离，又犯愁了：“要不你在这等会，我先回去帮你拿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再出院行吗？”
    江离却已经下了床：“就这么穿着走吧……无所谓了。”
    耳边响起医生刚刚在外头说的那些话，发现自己被抢救过来的自杀者，醒来以后情绪极其亢奋或者极其低落都是常有的。井乐心里记着那些话，也就不把江离此刻反常的一言一行一一放进心里琢磨了。
    依江离的意思出了院，三个人来到停车场。聂如看着他俩上了车，站在外头些许尴尬地冲他们道别：“那你们路上小心点，我就不跟你们一路了。”
    井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抬头看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江离抢了先：“你要去哪里？”
    “呃……”聂如想了想，“回公司吧。”
    “那不是顺路吗？”
    聂如眨着眼睛没说话，她一直觉得江离醒来以后整个人像变了个样，神情姿态都特骇人，教她心里有些害怕。
    江离见她没发声，转过头去看井乐：“既然顺路就载她一程吧，医院附近不是那么好打车的。”
    江离都这么说了，井乐自然是没有意见。江离又转回头去看聂如，见她仍旧站在车外表情有些为难，笑道：“怎么了？你该不会不愿意和我坐同一辆车吧？”
    “没有。”聂如下意识摆摆手，顿了顿，伸手拉开后车门，“那就……麻烦你们了。”
    江离勾了勾嘴角：“不麻烦。”
    上了车，江离意外地和聂如拉起了家常。
    比如问她：“你老家在哪里？”
    又比如问她：“大学在哪里读的，学的是什么专业？”
    聂如都顺着一一据实回答了。
    江离停顿半晌，接着说：“原来……你和井乐念的是同一所大学啊。”
    聂如也顿了半晌，一脸骂脏话的表情。然而，更令她内心脏话狂冒的还在后头。
    江离又开口了：“难怪你们感情这么好。”
    聂如简直傻眼，瞬间就后悔上车了。她当时就不应该顾念她的情绪，就应该挥挥手实话实话：是！我就是不愿意和你这个疯女人坐同一辆车！
    然而，一切都晚了。
    “江离。”井乐蹙着眉：“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是，我和聂如是认识，但一直就只是普通学长和学妹的关系。”
    江离嗤笑起来：“我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说的话吗。”她抬眸瞪他，眼里满是血丝：“你还说你会照顾我，你不会不要我。”
    “我确实没有骗你，我会说到说做，你相信我。”
    江离摇头，两行清泪滚落下来：“我在楼下看到你们抱在一起了……”
    “江离……”
    井乐还想解释，却被她打断。
    “你不要再说了。”江离抬手抹去眼泪，笑了起来：“我成全你们。”
    “……”
    “既然你们死都要在一起，我成全你们。”
    江离的声音平缓，听在耳里，全是深深绝望。聂如不知不觉竟屏住了呼吸，顿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我们一起死。”
    井乐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她，看她满目皆是笑意，心里操了一声，后悔把她带出院了。
    他踩下刹车，准备停下和江离好好聊一聊，不想车子却完全不听使唤。
    井乐心里慌了，猛地又踩了好几脚，车子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撑大双瞳去看江离，只见她眉梢嘴角笑意愈深。
    “我说了，我们一起死。”
    “……靠！”
    后座上的聂如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动着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上。
    “你以为我真的想吃苹果吗？”江离仰着头靠在颈枕上，嘴角淡淡地勾着笑。
    “江离！”
    江离全然不理井乐的怒吼，缓缓闭上了眼。
    井乐还在踩着刹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开始失控。
    聂如瞪着眼，牙齿打颤，大脑一片空白。
    喇叭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哔哔直响。
    聂如耳畔不断有声音传来，打开车门！跳下去！聂如！打开车门！
    然而，聂如只是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最后占满整个视线。
    紧接着，车胎抓地的声音充满整个耳蜗振荡鼓膜，随之而来的是金属的剧烈碰撞声，尖叫声，人群声，警笛声……
    到最后，一声一声全都归于了无，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