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右无铭

  吃饭的时候付仰关心地问黎均均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哪有，”黎均均挑出一块青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上次我状态不好就直接请假了，我才不会把事情积压在心里。”
  “你说谎的时候表情都很真诚，眼睛盯着对方，一定要别人相信你的话。”付仰用勺子搅了搅汤，绿色的葱花由着惯性回旋打着转儿。
  “……”
  “所以还是自己招了吧。”
  “我喜欢上一个人。”黎均均快速地说完，咬着筷子等着付仰的回答。
  付仰舀起了团在一起的葱花面无表情地说：“你哥哥。”倒在一边的盘子里，又接了一句，“我比你更早知道。”
  黎均均咬断了筷子。
  付仰没有显山露水，突然给了她一个……surprise。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惊吓的成分居多，不算惊喜，但在吓了一跳的同时又仿佛有了一点安慰，终于可以把一些心事吐露出来，全部铺陈在面前认真审视。
  “有那么明显吗？”黎均均不好意思地叫老板换了双筷子，然后等着付仰的判决。
  付仰抽了一张纸巾擦嘴，放下勺子认真考虑黎均均的话。
  “我这样是不是不对。”黎均均犹豫了一下。
  “不是。”
  黎均均眼里的光彩瞬间点亮。
  “他现在又没有配偶，无论是法律上的还是感情上的，你可以喜欢他。但是均均，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这么多年你离不开他，舍不得他？”
  “可是就是因为离不开他，所以想尽可能多地和他呆在一起；就是因为舍不得他，所以不愿意他的身边有其他人。你知道这么多年，他已经变成我的自然而然……好像一个习惯一样。”
  “为什么不试试如果真正没有他会怎么样？”
  “我试了……如你所见，我成功证明了我无法自欺欺人。”
  “那就找一件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均均。”付仰郑重的语气让黎均均第无数次觉得，自己不仅离不开陈亦铭，也离不开付仰。
  “如果有一件事让你暂时忘记你哥哥，全身心投入之后你再看看他是不是还那么不可或缺。或者，用另一个人代替，看看他是不是不可取代。”
  黎均均想了想，把这些话记了下来。她不知道是因为有了这些故事，所以才喜欢这个人，还是因为这个人，才拼接出这些故事。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循环。
  如果换一个人做这些事情，她会不会也因此动心；
  如果他做了另外一些事情，她会不会也同样动心。
  因为他，还是因为他的好？
  强迫自己不要提前回家，欺骗自己可以减少相处时间，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勇敢。她不安了一整天的心终于不再忐忑，全部的勇气像退潮一样，把她留在咸涩的海岸上，孤苦伶仃。一整天压抑的念想开始指数增加，瞬间把她淹没。
  心疼加上感动，终究缩写不出心动两个字。
  陈尧在台上一身白色衬衫，和一袭白色裙的黎均均相得益彰。明明是红玫瑰，却用白玫瑰的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
  比赛的高.潮是“在一起”“亲一个”，陈尧应景地献上一朵白玫瑰，然后牵着她的手谢幕。
  在他虚握着她的手时，黎均均分明感受到了陈尧的涔涔汗意，小心翼翼，又带着点可怜兮兮。等黎均均懒洋洋地抓住时，他一下子握得很紧，生怕她反悔一样。
  到了后台，她忙着斤斤计较自己的裹胸小礼服过分暴露，陈尧沉默地递过了自己的外套。黎均均要拿过自己的说不用的时候，牵动杯子湿了整件衣服。
  有些无可奈何是人力掌控不了的。晚风的冰凉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黎均均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冷。
  好久都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弹钢琴了。
  十岁的黎均均在周六早晨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回笼觉。十一月九点二十二分的阳光照在身上简直是最好的馈赠。她在床上打滚，舒服地瘫着，直到友兰推门进来，她一骨碌坐起。
  “阿姨，早上好！”
  “均均，生日快乐！”友兰微笑地把盒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谢谢。”她光着脚跳下床给了友兰一个拥抱。
  “快起来，陈见今天下午带我们去省图书馆，早上好好准备一下，晚上爷爷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黎均均在自己房间的卫生间里刷好牙，洗好脸，吃过早餐，发现只有友兰在家。陈见去安排晚上的饭局，虽然是黎均均的生日，在陈业老爷子的授意下，成了小型的家族聚餐。老爷子估计是要公开自己罩着这小姑娘，在各个虎视眈眈陈氏的不怀好意者面前分一杯羹给什么都不懂的黎均均小朋友。
  陈亦铭早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呆在房间里，自动登录后发现邮箱里挤满的都是生日祝福。她第一份就点开了来自大洋另一个海岸的邮件。
  “爸爸明天没空，只能先给你发这个视频……要零点了……三，二，一。生日快乐，我的均均……”
  十一月十六日零时二十七分。
  当时产房外的黎川牢牢记住了这个时间。
  有心是感动，无意是宿命。
  黎均均十年后才发现这个她哭得一塌糊涂的细节。
  而十岁的黎均均只是更想念见不到面的父亲。
  陈见的礼物是省图书馆卡，黎均均收到的一辈子都觉得重要的礼物。她在进大门的那一刻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办卡的时候兴奋得眼角眉稍都是笑意。
  很快就到了五点。
  “均均，我们要去吃晚饭了。”友兰催促道，黎均均还恋恋不舍，眼睛还盯着那些书架，恨不得全搬回家。
  生日饭局是在陈家主宅，老先生和夫人的房子。饭局回去之后，一进门一团白色在黎均均脚边打转。
  “生日快乐，均均。”陈亦铭笑着对一脸惊喜的小丫头说。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事情，通过那个屏幕，似乎可以深切地联系父女之间的感情，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网，让她清晰地发现父亲鬓旁的褪色。独身一人，漂泊在外，此刻这个男人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爸爸，我想要一架钢琴。”
  “我在这里很好。”
  “大家都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可以找一个阿姨好好照顾自己。”
  “傻孩子。”男人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想要钢琴的理由很简单。她想要考上陈亦铭的初中，考上陈亦铭的高中，再考上陈亦铭的大学。她想要学会钢琴，学会书法，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她想要沿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前行。小小年纪的她不知道怎么选择，却坚定地牢记着每一份属于陈亦铭的优秀，并开始模仿。
  回家的时候月黑风高，她用钥匙转动冰凉的钥匙孔的时候，咔哒一声在楼梯间里特别明显。
  楼梯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黎均均觉得自己的动静已经很小了。
  友兰因为明天的早班飞机已经睡了，在电饭煲里温着三份夜宵。她取出自己的一份，蹑手蹑脚地打开客厅的落地灯，开始享受属于自己的温热香甜。
  陈亦铭回来的时候她正在边看十点的电视边咬着勺子，被剧情吸引没有察觉，都来不及把盘着的腿收好，陈亦铭就出现在她眼前。
  “……！！！”黎均均的表情像见了鬼，“陈亦铭你走路踩海绵的，声音都被吃掉了！”
  “你怎么穿着男式的衣服？”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动。
  “今天不是晚会表演吗，我外套湿了，同学借的。”
  “难怪周末都不怎么见你。表演的是什么？”黎均均想，对你来说是不怎么见……对我来说，真的是处心积虑地把自己赶出门。
  忽视某些已知条件，好像陈亦铭还是她一个人的。
  陈亦铭松开衬衫的扣子，让她先去换个衣服。黎均均懒得很，推脱着想看完睡觉的时候一起换，半躺在沙发上装死，披着的衣服滑了下来掉在地上，整个肩膀都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她想要捡回衣服，陈亦铭把自己的外套披了上去，皱了皱眉。
  “怎么穿了这一件？”
  “要求要穿白色的礼服，我不好因为自己为难别人。”黎均均吸了一口陈亦铭的气息，觉得浓烈得很满足。
  “下次帮你买一件长款的吧。”
  “……嗯。”
  下楼的时候他把外套放进洗衣机，单单一件就摁下启动按钮。
  陈亦铭把自己的小米粥取出来，一小碗让他的胃暖了不少。
  黎均均换完睡衣轻手轻脚下了楼。陈亦铭看着两眼发光的黎均均盯着屏幕丝毫没有睡意的样子，想想明天是周六，就暂且饶了她。
  黎均均抱着同样闪着星星眼的蝈蝈，一起团在沙发里童心未泯。陈亦铭以为很懒的黎均均，每次都把自己的衣服和陈亦铭的衣服浸泡在同一次序的洗衣机里，只是为了混淆自己和他的味道。
  隐秘而晦涩。?
☆、自作自受
?  陈亦铭很快又投入了忙碌之中。不知是不是由于挤出时间偷闲，那几天在老家只顾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如今事情恐怕都堆在一起。黎均均比平常更少见到他，。
  在玄关匆忙一瞥，黎均均发现他眼下乌青一直都在，脸上的疲倦之色有增无减。
  “陈亦铭，你最近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事。”他反而像是在安慰她，解开衬衫的第一个扣子，“大概是我妈的鸡汤腻得胃口有点差，所以脸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