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右无铭

第20章


  陈亦铭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黎均均的手机还捏在手里蒙了一层汗渍,她划开锁屏,赫然发现通话记录上是陈亦铭的手机号码。
  原来是这样。
  陈亦铭车上的音乐是命运交响曲来着。黎均均此刻只觉得自己今天这一段激昂澎湃,真是糟糕透了。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追逐鸡,人追逐我。所有的鸡都一个模样,所有的人也是。所以,我感到有点无聊。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的生活将充满阳光。我将辨别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的脚步声会让我钻入地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穴里召唤出来。……麦田也不会让我联想到任何事,这是很可悲的。但是你长着金黄色头发,当你驯养我以后,这将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麦子的颜色也是金黄色的,它会让我想起你。而且我也将喜欢聆听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黎均均合上手里的书,终于为自己和陈亦铭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小王子驯养的玫瑰花。
  陈亦铭浇灌了她,把她放在花罩中,用屏风保护起来,除灭她身上的毛毛虫,倾听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聆听着她的沉默。
  他在玫瑰花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他对玫瑰花来说如此重要。
  她被他驯养,他们彼此需要。
  对他而言,她是五千朵玫瑰花园里有着四根刺、高傲的独一无二;对她而言,他是她世界里可笑伎俩的唯一观众。
  而玫瑰花,非常喜欢她的小王子,理所当然。
  谁都看不到她傲娇的撒泼,撒娇的活泼。
  黎均均郑重地在桌子的右上角刻下了第一笔。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写出一个完整的“正”字,那一横留在座右铭的位置,陈亦铭的名字却永远刻在了心里。
  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好像还能闻到陈亦铭身上的味道。
  心动的时候万物复苏,她仿佛听到了五千朵玫瑰一起花开的声音。
  ?
☆、城市的呼吸
?  动车窗外的雨珠被快速的前进带得快速后退,四十五度角慢慢变成六十度,又很快偏离的原来的轨迹,是她无法目测的角度。雨下得密了起来,小水珠像一条条小蝌蚪拼命溯游,很快很快,急急忙忙,一头钻进水流里,汇成看不见生命力的长长的一条痕。
  自主招生考试不在本市,黎均均和付仰订了一起的动车票。03车16D和16F,黎均均坐在靠窗的那边,看着微雨的天气在玻璃上的画作,十分迷恋。
  黎均均把目标锁定在了X大。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询问付仰的意愿。
  “付仰,我九点出门,陈亦铭还说我神经病,我们可是九点四十的车。”
  “你之前和我去F市也差一点赶不上动车。”
  “上一次是意外……”
  的确是一个意外。
  黎均均还记得那一天的动车是下午一点多一点,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陈亦铭却叫住她,让她吃了午饭再走。
  黎均均解释:“我不饿,你开车载我,时间有点赶。”墙上的钟指针已经在十二和一之间偏一的位置,她换了衣服便想出门。
  “黎均均,你吃了饭再走,我开车送你不用着急。”
  “不不,我真的会赶不上的。”她都想要马上出门了。
  “不行。”陈亦铭的样子像是动了怒,平时温润的样貌变得冷峻,黎均均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坐到桌子前,扒了好几口面,突然发现,这是陈亦铭亲手为她下的面。知道她不吃香菜芹菜之类的佐料菜,他一点都没有加——特意为了省时间。
  时间已经逼近一点了。陈亦铭一句话都没有说。
  黎均均在副驾驶也沉默不语。
  “来得及。”清冽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黎均均连腕上的手表都未抬手看一眼。
  她知道陈亦铭说来得及,就一定不会迟到。
  最后一点进站,检票时间只剩一分钟。
  果然来得及。
  当然是一个意外。
  一向宠着黎均均的陈亦铭第一次生了她的气,莫名其妙。只是为了赶时间没有吃饭而已。可那时他满心都是黎均均对他的心意的辜负。从小到大,黎均均从来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就那么小小一件事,他便被拂了逆鳞,觉得他的煞费苦心付诸东流,白白花了心思,白白考虑周到,人家一点都不领情。
  甚至都气得忘记距离动车检票的时间恐怕不够他悠哉地送黎均均到站。
  后来他的那一句“来得及”也不过是在紧赶慢赶五分钟后路况良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对自己和黎均均的安慰。
  考试题目有一题非常出人意料。用几个要求词汇写一个童话故事,是狐狸,狗,驯养。黎均均花了好久才写了一个蹩脚的故事。
  “狗在森林里遇到狐狸,它正舔着自己高贵的毛。它对戴着项圈的狗嗤之以鼻:‘你这个家伙,不觉得戴着人类的标签是一个耻辱吗?这样堂而皇之,简直丢失动物脸面。’
  狗并不介意,它知道那一种归属感是生活在大自然里的狐狸不能够理解的。它回答到:‘这是主人驯养我的标志——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那个地方有我的窝。’
  狐狸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主人?那不过是个用来束缚我的东西。’
  ‘主人会驯养你,你会成为主人的独一无二,而主人将成为你的唯一;然后你的生活会充满阳光——你将辨别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的脚步声会让你想要躲藏,而这一个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你从洞穴里召唤出来……”
  字数快要超过了,可是她好想继续倾诉。
  被驯养这个动词已经不够用,可她不想承认。黎均均叹了口气,就把故事写到这里。
  出来的时候好多人在讲这一道题,她忍不住问了付仰,付仰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说了一句:“这一道题只有五分,太耗时间不值得,我没做。”
  黎均均觉得自己有时候傻得可以。
  归途不顺利的很。
  动车因为故障停在了仅剩15分钟的路程上,隧道里的漆黑引起乘客的恐慌,眼看着就要“起义”,乘务长出面平息了“暴动”。黎均均倒是没有多害怕,付仰在身边给了她无比的安全感。
  “均均,我应该不会和你在同一个大学了。”
  “付仰,不要现在就渲染这种情绪……”
  “我可能,会出国读书。”
  在隧道里的那一刻,是黎均均觉得即使付仰在身边,也伸手抓不住的慌乱。
  付仰的自主招生考试是全省第一,学校的保送名额已经是囊中之物。付仰拒绝了P大的保送——从小到大一路保送,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而今高中保送大学也尘埃落定。六年国考两次缺席,她选择了德国,那个可以理智精确自己的心的地方。
  “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都看到过最好的风景了,我想出去看看。”
  “那你参加自主招生考试……”
  “看看我是不是具有任性的资格。”
  “高三只有几个月了,你已经拿到30分了,但还是要保持状态。”
  “你不参加复习是吗?”
  “既然不参加高考,干嘛要复习用不到的东西呢?”
  “那我……还能看见你吗?”
  “傻子。”付仰被黎均均隐隐的哭腔弄得难受,隧道里是一片未知的漆黑和陌生的嘈杂,她突然放心不下这个笨丫头。动车两个小时后终于到站,来接她们的陈尧已经告罄了耐心。陈尧要送黎均均回家,陈见听到动车晚点的消息要亲自来接黎均均。
  出站之后才真正感受到清新的空气。三个人从公交广场出来,走到了马路的一边。陈见在另一边等她。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见面。黎均均站在斑马线上等着红灯变绿。付仰再也不会和她朝夕相处,还有许多事情来不及互诉衷肠,但与此同时,两个人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几乎都已说尽,所剩无几。
  她在红灯剩下最后一秒的时候转身用力抱住付仰,然后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逃跑。
  付仰看着她进了车,这一次黎均均没有探出脑袋说再见,大概是知道,很难再见。
  “付仰,我送你。”陈尧一直被冷落,他出声想要打破抹不去的尴尬,找了个最合时宜的借口。
  “不用了。”
  我从来,就不是附加。
  付仰淡淡一笑,矜持而高贵。
  一个女孩永远成长不了,是以为她遇到一个宠得她不用长大的男人;一个女人坚强而成熟,是因为她没有遇到对的人。
  “不要提沉默带笑玫瑰,带刺回礼只信任防卫。”
  所有的人都把付仰这两个字当作一个标签,代表了优秀,出色诸如此类的字眼。甚至覆盖了原有的简单和纯粹。爸妈在她出生的时候,只是在姐姐的“俐”字顺取了单人旁,差一点就叫了付佳。登记户口的时候,那个老爷爷从眼睛和镜框的缝隙间投来疑惑的眼神:“‘附加’?您是想生个男孩是吗,取这么个名儿?”
  付仰的父亲解释是从了姐姐的单人旁。
  “还有个姐姐,难怪妹妹叫付佳了。”
  父亲和母亲面面相觑。
  后来临时改了,改成付仰。大概是要一辈子仰人鼻息的希冀吧,付仰大约知道了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母亲升职的计划搁浅,姐姐骄纵的脾气。
  可她偏偏不要。
  她把付仰,变成了别人仰望的名字,高高在上,触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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