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煮酒

第九章 破土


《英雄煮酒》第九章_破土
    “咣——”魏永更大锣一敲,九仙镇的乡邻们将废地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睁大眼来围观这破天荒之事。宋宗祥,刘二豹坐在台上专座上,刘二豹瞪着宋宗祥,心中还在为沈凤梅之事生气,宋宗祥却威稳如常,瞧都不瞧他一眼。
    案子上放满供品,谭逸飞恭敬地上了一柱香:“大队长,刘团总,咱们开始吧?”见两人点头,便朗声对台下道,“大家请静一静……今天是谭某酒坊开工的大吉之日,多谢大伙的捧场!”镇民热烈鼓掌,纷纷祝贺。
    魏打更高声问道:“谭老弟你的酒叫、叫个啥名?”
    谭逸飞朗声道:“酒仙!美酒的酒,神仙的仙。”
    魏打更一惊:“酒、酒、酒仙!”突然所有人均觉一震,祝贺声忽止,纷纷目中紧张地聚焦在谭逸飞身上。
    缪世章心头一跳:“谭先生,你可知原先遭祸的谈家就是以此为号!”
    谭逸飞一怔:“这么巧吗?我只是神往太白酒仙之名,又合咱这镇名,并没考虑太多。”朗声笑道,“九仙镇出酒仙酒,合不合宜逸飞全听大伙的!”说着他拿起一筐金纸元宝、银纸银锭撒向台下,台下重又争抢欢闹起来,其实镇民们只是忌惮谈家,对酒名并不在意,又见谭逸飞一个亲和俊秀的翩翩公子,哪里和恶人谈家扯上半分关系了?
    刘二豹心中和宋府较着劲儿,便起身大嚷道:“酒坊都开了,叫酒仙有啥不成,咱的酒它就叫酒仙啦!大家伙只管敞开了喝!”众人更加欢呼起来,刘二豹瞪了宋宗祥一眼,偏要在此占他一个上风,解气地向空中撒着金元宝。看着兴奋的镇民,宋宗祥沉默不语,解禁酒坊是他亲口下令,如今为一个酒名纠缠不是太显反复了吗?缪世章心中似被重重一击,他隐隐觉得谭逸飞这酒名似是故意而为,但大队长不动声色,他又怎好再说什么?
    只听谭逸飞高喊一声:“开工!”随着他的话音,夯锤高高荡起,砸在松软的泥土上,石匠錾着石条,锯子在大木往复拉,人群欢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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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在破土之时出了回风头,心下高兴,待回到团防,小队长却告之游震的四象图被七虎“交接”了去,刘二豹一听火了,好不容易有笔外财,山防这是非要夺了去啊!便带了一帮人“呼啦啦”冲进山防,在院中便被熊二熊三挡住,双方冲突起来。刘二豹嚷道:让七虎子出来!七虎子你给我出来!
    “干什么?”七虎带着一帮人走出大厅。
    “七虎子,你敢趁我去酒坊破土就去抢游老板的镖,当我团防都是吃素的。”
    “话得说清楚,游老板这趟镖我大哥买了,我是正大光明去接货,你不动窝就赚了一笔,这好事哪儿找去?”
    “别说的好听!”刘二豹瞪大眼:“生意被你截了,你断了我团防的财路了!”
    七虎一乐:“这粮酒糖茶生意多了,游老板的不做,做张老板李老板的不就成了?”
    “你以为我是猪脑子呀,这九仙镇的生意哪桩不是你山防把着,我捡的着吗我?”
    七虎更乐:“这杀猪的可不就长了个猪脑子吗?”山防的兵丁哄笑起来。
    刘二豹气得血往上冲:“老子就把你当猪宰了——”他枪就朝向七虎,七虎眼疾,利落地先出枪击中了刘二豹的腕子,“砰”的枪响将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两方人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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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杨汉鼎一路呵护,将穆雪薇平安送回云南穆府,雪薇经历了这一遭与逸飞的生死相别,更加是爱恨交加,太多心结纠葛纷芸,一到府中便即高烧病倒,将穆夫人和杨汉鼎心疼得不成,日日陪护床头。
    这日黄昏,只见庭院深深,暮云远淡,穆雪薇凄怜地躺在床上,不见好转。穆夫人坐在床边愁道:“真应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要说这孩子不论样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最得你爹真传,本来是良缘一桩,可谁想这品性怎么说变就变呢。”杨汉鼎在旁欲言又止。
    穆雪薇幽幽道:“当时气得糊涂了,光想着他背叛了爹和我。这些天再想想,逸飞怎么是这种人呢?他想都不想就把枪口转向自己,完全是在保护我啊,我看得懂的看得懂的,他把我看得比他的命还重,他就是以前的逸飞一点没变!他肯定有好大的苦衷,我应该仔细问清楚才对。”雪薇毕竟是雪薇,由来的冰雪聪明,相处日久的心上人,又怎会信不过呢?
    “快断了这念想!”穆夫人脸色一板:“一个大姑娘家跑去外面找情郎,象什么话!这两年周围嚼舌根子的人还少吗?还嫌不败坏你爹的名声啊!”
    “娘,全是女儿的错。”雪薇泪珠滑落。
    杨汉鼎哪里忍见雪薇掉泪:“雪薇……师娘,雪薇知道错了。”
    穆夫人立刻又心软得不行:“知道就好。这就当大梦一场,千万别愁坏了身子。”说着掏出一封信,“还是打小的交情靠得住。凤云知道你去找她,特意来了电话,她现在做了大报社的编辑,和洋人可说得上话了。这是我托她给你办的留洋使的,她事儿忙一时过不来,说好了你出洋那天准来送你。”
    “师娘,您让雪薇出洋?”“娘,你要我走?”穆雪薇和杨汉鼎一惊,几乎同时问道。
    穆夫人泪水盈眶:“傻孩子,娘怎么舍得你。可是在咱这儿,娘怕你还总是忘不了他,况且出洋长长见识也是你爹的心愿,出去留几年学,这心劲儿也就慢慢顺过来啦。”穆雪薇心中沉沉,一时觉得母亲讲得甚有道理,又见母亲满目泪水心中自是对这个宝贝女儿担心之极,便缓缓点头。穆夫人见说通了女儿,心下高兴,起身道,“我先回房了,你好好歇着。汉鼎,你来一趟可不易,可得再多住几天啊。”杨汉鼎答应一声,搀穆夫人出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穆雪薇怔怔的,默默从枕下摸出一张素笺,上面飘逸小楷是谈逸飞亲笔,当日七夕相思夜语不由回响心头。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珍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逸飞的情诗温柔在耳,雪薇喃喃道:“长是人千里……如今真的要千里相隔了。”
    杨汉鼎轻轻关上房门,信步走到穆府游廊,夕阳下,他显然并不放心,想了想,在石桌写下一纸书信,向逸飞告个平安“兄已将雪薇护送回乡,不日出洋,飞弟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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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照着这纸书信。此刻的谭逸飞坐在包车之上,他与杨汉鼎早已约好,雪薇平安之后一定来信相告,这信却不寄到仙客来,而是寄到了谭稚谦的学堂之中代转,只因客栈是在缪世章掌控之下,而谭稚谦才是逸飞信得过之人。稚谦只道是平常友人之书,趁着来祝贺酒坊开工,将信交给了逸飞。
    刚看到雪薇留洋几字,谭逸飞便沉沉闭目。是放心?雪薇千金之躯仙子姿容,当然是回到家中最为放心。是不舍?一生相思一世挚爱当然不舍?是无奈?他前境险途不舍又能怎样?廖廖数语已将他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相思之苦托出,静心片刻方才再次睁开眼睛,只见杨汉鼎又写道“上次你问的龙大人,现我在此地已找到校友相询,他言道龙大人威严持重,在前清曾做过皇师,府中御赐珍品数不胜数,要说最喜欢的却是棋。大人的古棋藏品款款奇珍,说到棋便滔滔不绝,飞弟也是此中高手,品好应该相似……”
    谭逸飞探听这位龙大人乃是他所布六合阵中的“天阵”,自然是线索越多越好,他收信忖道:“大人果真好品味。凡文武皆通之人对棋最是偏爱,唯有棋涵跨文武,又是奥妙无穷。”
    “谭先生。”游震缩在路边悄声招呼。
    谭逸飞思绪被拉回:“哟,这不是游老板吗?又来找刘团总啊,正好我也去,一起走吧。”
    游震却往后缩,他自答应了缪世章,心头便再难平静,赶来想向刘二豹陪个不是,却得知刘二豹已怒了,见了谭逸飞,终于忍不住将这番左右为难一倾而出:“谭先生,这事说起来为难啊,我本来找刘团总护一卷四象画卷,昨晚缪会长说宋大队长要从上面选几款送给侯司令,派七爷把画卷拿去山防了。我寻思没啥事儿呢,谁知道刘团总一回来就翻了,带人找七爷去了。我……团总待兄弟不薄,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
    谭逸飞安慰道:“游老板不用担心,缪会长可能就是借去看看呢。哦,既然巧遇,正好请教游老板,现下最灸手的是什么货?比画卷中的还要珍贵才好,我这酒坊也好供个吉祥。”
    游震四下看看:“要说好东西,都在地下呢。和兄弟交个底,刚寻着一座唐墓,官家的人在那把着呢,我偷着下去过,单子我都列出来了。”说着掏出一张纸,“看!件件都是绝品,就是不敢取啊。谭先生想要其他的,包在游某身上。”
    忽听一阵吵嚷声,刘二豹鼻青脸肿地带着一帮残兵往团防跑,七虎带人追在后面,游震吓得忙躲进林中,谭逸飞将单子收入袖中,上前将七虎拦住:“七爷七爷,这是怎么了?”
    七虎瞪着眼:“老子好意给他送钱,他倒扛枪来踢我的馆子。”
    谭逸飞劝道:“七爷息怒息怒,今儿是小弟的开工吉日,请七爷给个面子,留着精神晚上听戏。”
    “这话说的外道了,谭先生的大恩虎子一辈子记在心里!”七虎抱拳回礼,带着一帮人威风地走了。
    刘二豹见七虎走远,才扯开了嗓子骂:“七虎子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就不姓刘!以为我是当年的谈家吗?任你们赶尽杀绝!”谭逸飞闻言,目中一丝寒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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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工宴当然设在仙客来大酒楼,只见大堂四周明灯高挂,桌桌谈笑风生。戏台上沈家班演着群场戏,锣鼓敲得热热闹闹,刀马旦和武生翻着龙套。络绎不绝的客人向谭逸飞祝贺,谭逸飞笑着应酬。
    宋宗英拉着谭稚谦进来:“嘿,看啊看啊,看你那逸飞兄都快忙晕了头了,你还不去帮帮忙。”
    谭稚谦点头:“是是是,这不刚散了学就来了吗?”
    “宗英!”宋宗祥率众威风进门。
    谭稚谦赶快松开宋宗英的手:“大队长。”
    宋宗祥不看他:“宗英,上楼!”
    梁嘉琪拉过宋宗英:“快跟嫂子来,刚给你买了盒胭脂,你看看。”
    宋宗英才不在意:“我要那干嘛呀,我从来不抹。”
    “女孩家哪有不擦胭脂的,嫂子早该教你了,总瞧着你这颗痣长得怎么那么好看呢,明儿把它描朵花出来让嫂子照着绣个美人,不比那相片希罕。”梁嘉琪柔声说着,说得宋宗英咯咯地笑,随兄嫂上了楼,不忘回头一句:“哎,你帮谭先生忙完就来找我啊。”
    谭稚谦还不及答应,就见缪世章走过来对他道:“谭教习,大队长多谢你对大小姐的尽心授教,如今学堂新立,该忙的事也多,今后就不麻烦谭教习登门了。”谭稚谦听了不禁愣住,立时明白他和宗英的缘份算是尽了。虽明知身份悬殊,这桩姻缘根本就不可能,但宗英热情天真,对他的一片芳心他又怎会无动于衷,虽君子礼仪从不敢逾矩,但静夜清辉之时也会偶有痴想,宗英与他心意相合,又都怀报国之志,若果真得此明珠为伴,真不枉此生。但如今宋府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自是识实务之人,叹得一口气,郁郁回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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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牌又一番,一出新戏即将开演。台边魏打更兴奋地敲着锣:“《八仙过海》,沈、沈、沈老板反串韩湘子,看啊!”就见台上一阵祥乐,八仙纷纷出场,沈凤梅扮的韩湘子一亮相,立刻得了满堂彩。
    “祥云缥缈天门开,八仙宴罢离瑶台,乘云踏雾到东海,访仙寻友赴蓬莱。”沈凤梅以玉箫代替铁笛,舞得俊俏多姿,嗓音柔润婉转,叫好声阵阵传来。
    刘二豹独自一桌喝闷酒,盯着沈凤梅,又恨恨地看着二楼的宋宗祥。宋宗祥当然看出凤梅手中的玉箫,二人眉目传情,更加怡情悦性。刘二豹更觉气恼,“咣!”将一个酒壶摔碎,吓了旁边的人一跳,谭逸飞闻声上前:“团总,这酒花着喝可容易醉,您留着量,等咱的酒坊出酒了,您敞开喝!”
    刘二豹哼了一声:“醉?醉了更好,回去做个好梦把山防都杀个干净!”
    谭逸飞看看四周:“您真的醉了,这话可别让大队长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抢我的生意,抢我的女人,我就是要宰了他!”刘二豹酒气冲天。
    谭逸飞坐下道:“嗨!眼下这世道我算悟出来了,武力才能夺天下啊。”
    “就是就是,老子要是多十倍的人马还怕他山防不成?可他背后有侯司令撑腰,我比不了啊?”
    “团总,我听说,您县上也有亲戚?”
    “嗨,我那表舅虽说是个县长,可他哪懂这枪枪炮炮的呀。”
    谭逸飞看了看戏台:“您看这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韩湘子那玉箫一转,不是说变就变成降龙的神剑了吗?县太爷的手令说不定也能变出枪炮来呢。”只见台上沈凤梅手持玉箫旋转着,周围的虾兵蟹将纷纷倒下。
    刘二豹来了精神:“老弟你有办法?”
    谭逸飞还未回答,就见魏打更不知从何处跑上前,端着一碗酒:“谭老弟,来,老哥敬、敬你一碗!一废地,一烧坊,酒、酒、酒、酒,你是头一份!”
    谭逸飞即兴做对:“一更鼓,一面锣,镗镗镗镗,老哥也是九仙无双呀。”
    魏打更一指:“老弟你、你、你拿我结巴开心。”
    “岂敢岂敢……”“哈哈哈哈”两人大笑着走开,谭逸飞去招待别的宾客,魏打更则自发跑到台边又一阵敲锣:“沈老板的《萧使乘龙》,看哦!”
    未见其人,一声悠扬箫音先令全场静了下来。沈凤梅扮成弄玉公主,吹箫娉婷亮相,眼中温柔地向宋宗祥看来。“哇——”台下的人们惊赞地叫着好。
    宋宗祥看得十分入神,宋宗英瞪着他:“这沈凤梅不是最会扮白蛇吗?怎么今天倒出出都是箫了?”梁嘉琪闻言细看,突然“啊”的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台上,再看沈凤梅所持玉箫,黄色的箫穗,紫花的穗结,象极了她为宋宗祥所绣的那条剑穗,不由嘉琪脸色突变。宋宗英奇道:“怎么了嫂子?”
    梁嘉琪稳住神:“宗英,三娣该喂了,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宋宗英起身扶着梁嘉琪离席,宋宗祥出神地看着台上的沈凤梅,没查觉到两人已离开,直到夜半大戏才尽兴收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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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宋宗祥回到府中,四下皆静,进得卧室,梁嘉琪背着身子躺在床上,昏暗中只立着一盏小油灯照亮。宋宗祥脱着外套:“世章说你先回来了,怎么,不舒服啊?”
    嘉琪没有反应,眉心却一直深蹙,她给丈夫亲绣之物,宗祥却送与外人,这叫她如何不恼?不错,她是内疚没有为宋家延嗣,她是劝宗祥纳妾迎新,但那当然得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退一步而言,也必得是清白水灵的书香碧玉,怎会是个戏子,万万不可是个戏子啊!那下九流是何等卑贱,一伶二婢三娼妓,怎配进得堂堂宋府之门,怎配和她共称姐妹!
    宋宗祥兀自说着枕边话:“明儿我就和世章把图送去侯府,顺便探探元钦对宗英的心思。”但梁嘉琪还是没有反应,象睡着了一样。宗祥不再言语,轻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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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红日从天边升起,渐渐映亮了九仙镇,炊烟袅袅,鸟儿清脆啼鸣。
    就见三个人从仙客来摇摇晃晃出来,刘二豹昨夜酩酊大醉,现下也还未醒,被两个团丁架着,忽然一阵尘土飞扬,刘二豹立即呛得咳起来:“谁这么缺德,在刘爷爷眼前撒野?”
    七虎“啪”清脆地一甩鞭子,大喝道:“充谁的大辈呢,抬起你那猪眼看看这是谁?”
    刘二豹被惊得努力睁了睁眼:“大、大队长……”
    宋宗祥和缪世章骑马昂首,后面满满一大车红锦盖着的礼物。宋宗祥威风道:“刘团总,宋某欲往侯府送阅游老板的画卷,镇上的安防你多费心了。”
    刘二豹借着酒劲气往上冲:“抢了我的生意还敢找上门来吆喝,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说着冲上前就去拽宋宗祥的马,被七虎一鞭抽下,眼看就要劈头落到刘二豹脸上,忽的刘二豹被人急速往后一扯,马鞭“啪”抽到路旁石上,立时令石块粉碎。刘二豹倒吸一口凉气,酒一下醒了,一歪头,将自己拉开的正是谭逸飞。
    “诸位息怒息怒。”谭逸飞劝道:“哦,七爷要怪只管怪小弟,昨夜宴上那酒度数大了些,想是团总喝高了,不知所云。”
    七虎道:“谭先生说哪的话,你那都是好酒,是这厮蠢得不会受用。”转头道,“大哥二哥慢走,替虎子给侯司令请安!”又故意蔑笑了刘二豹一眼,“那四象画请司令慢慢地挑。”宋宗祥大笑,和缪世章起程。刘二豹满眼怒火,一把拽住谭逸飞,径直回到团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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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刘二豹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东西一动:“欺人太甚!谭老弟,昨晚你说县太爷也能变出枪来,咋个变法?快给老子讲讲。”
    谭逸飞却道:“团总居然还记得呀,一句戏言而已,谭某一个生意人,怎么懂得军火的事。”
    “你可别推三阻四,是不是看他宋家枪多就怕了?难道老子的枪都是摆设?”“啪!”刘二豹掏枪拍在谭逸飞面前。
    沉了片刻,谭逸飞将枪推向刘二豹:“生意人感兴趣的是银钱股利,要枪有何用。”
    刘二豹也觉有些过份,讪讪地将枪收起:“是我鲁莽了。这样……”从抽屉中拿出地契,“我把这地契的一半转给老弟,反正我根本不懂造酒。怎样?你给我出个好主意,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谭逸飞自然求之不得,半推半就道:“团总这么慷慨还怕少的了财路吗?”用扇柄指了指桌上的枪,“既然提到它,咱们便说说这枪。眼下烽烟四起,哪个山头不需要军火,但军火却属于禁运,有官府特批才能通行。团总要有了这纸批文,九仙镇的军火就归您团防独运,不但转手升财还可以壮大队伍,岂非一举两得?”
    刘二豹大喜“啪“的一拍拳:“老弟高招!你是让我向表舅讨这批文?”
    谭逸飞点头:“此其一,团总听说过龙大人吗?”这话便渐渐绕到了他的六合阵之上。
    “当然,龙府雄霸一方谁不知道啊。”
    “正是,龙大人和各大军政关系非常,府上的护院枪火都不受政府过问,您的表舅乃是一县之尊,如果出面去求龙府一张行关通谍,团总您打着龙府的名义贩运军火还有人管得着吗?”
    刘二豹大悟:哦,对对对,老弟真是见多识广!”
    谭逸飞一笑:“这其中真有一件事为难,龙府是什么身份,奇珍异宝家藏无数,县长要是过府拜侯,寻常的东西怎么好拿得出手啊,所以您还得另辟蹊径。”
    刘二豹蒙了,完全让谭逸飞牵着走:“是是是,送啥宝贝才能让龙府看得上眼呢?老弟,再给哥哥指条明路……”
    谭逸飞渐入主旨:“巧了,昨天我刚好从游老板那得了个信,有座唐墓里的陪葬件件价值连城,您要是能将这稀世珍品奉上,龙大人大喜之下,还在乎一张薄薄的通谍吗?”
    “是啊!”刘二豹喜得腾的起身:“老弟高,真高!姓缪的使阴招把游老板拉了去,咱这一来,生意不又回来了吗?哈哈!”
    谭逸飞故意吞吐道:“就是吧……成大事就得舍大财,这墓里随便一件货那可都是天价。”
    刘二豹走了两个来回,咬牙一拍桌子:“只要能压倒山防,老子不怕破财!我拼了买了祖地也要拿到这张通谍!”
    “团总好气魄!”谭逸飞故意低声道:“这事可别惊动山防,否则逸飞可就太对不住七爷了。”这句话看似叮嘱,实则恰是提醒,他怎会不知刘二豹的为人,落井下石最是拿手,何况对山防又是如此仇视。
    果真,刘二豹一听,歪着嘴笑了,非常不怀好意:“老弟只管拿了地契走,其他的事我去办。”谭逸飞遂一揖走出屋门,一丝笑容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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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豹赌得一口气,听了谭逸飞献策,自然说干就干,不一日便备下贵重古玩,起程去到县上,将礼物摆满了县长老舅一桌子:“表舅,这么久没来看您,是侄子失礼。”
    县长一脸公事,见了远亲还是要客气一下:“大侄子见外了不是,我要不是公事繁忙,早叫你过来叙叙家常了。哎,你看看我这文书堆的,这一县之长不好当啊,我刚上任根底又浅,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推到我这里,哎!”
    刘二豹提议道:“那您攀上个大官不就成了?”
    “你说得轻巧,这官场之中盘根错节,找个靠山谈何容易,别说我家底甚薄,就是有那金山银山又到哪去找那送礼的门路?”县长不以为然。
    刘二豹趁机道:“侄子倒有个主意。舅,现在这世道,都是枪杆子说了算,若您这县衙兵强马壮,又有谁还敢小瞧了您,到时候这十里八乡的头头脸脸还不把您这门坎给踢破了?”
    县长点头:“说的也是,多购军火确实是增加府威,大侄子可是有什么门路?”
    刘二豹立刻探到桌前:“舅,我最近保了几趟古董的镖,听说龙大人特别好这个,您要是送件稀罕物过去,肯定能拿着龙府的军火通碟,攀上了龙府,县上这些富户哪个不抢着送上军费,有了军火您还怕不壮大门面吗?”
    县长连连点头:“嗯,看不出你这屠户出身还有这等头脑!以我这四方县长的身份前去拜侯倒也不能被他拒之门外,只是,龙大人见多识广,这寻常之物……”
    “舅,礼物的事就全当侄子孝敬您,事成之后,还求您把这军火的运送赏给侄儿。”刘二豹遂将谭逸飞教的话细细道来,县长越听越觉有理,加上世道多变,能攀上龙府高门,无论如何也该试试,二人就此谈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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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高照花窗,梁嘉琪还是恹恹的靠在床上不起,宗祥去侯府已有数日,她便更觉百无聊赖。孙妈打了洗脸水进来:“哟,夫人还没起呀,这些天总瞅着您不舒服,要不要请安郎中?”梁嘉琪不答,呆呆地坐着。孙妈见了,不禁又道:“这样愁坏了身子也不是办法啊,您是堂堂正正的宋夫人,怎反倒被个戏子气成这样?”
    “孙妈……”梁嘉琪一惊,又幽幽轻叹:“你……哎,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宗祥一心想要个儿子,我原是不反对他纳妾的,可总要门当户对才好……我好歹也算是知书识礼,竟落得与一个戏子共称姐妹吗?”
    “夫人,都说是风尘戏子戏子风尘,定然是那个白蛇精勾引老爷的,您要摆出正宫娘娘的威风来,让这个不知羞耻的货色断了念想!”孙妈替主人生气。
    梁嘉琪心中一动:“可是,宗祥他……”
    “老爷去了侯府,趁这个机会咱把沈家班赶走再好不过。”孙妈这么一说,梁嘉琪也觉得是个机会,二人商量一番,决定今日就把这块心病去了!便差小生子去将沈凤梅叫到府上,只说夫人请沈老板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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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梅接到邀请,心中立刻惴惴,沈班主却猜八成是夫人知道了她和大队长之事,有意成全呢,先前便听到风言,说夫人劝过大队长纳妾。如真是这样当然再好不过,早听说梁夫人出自士绅朱门,兰心蕙质最是识理的,和大队长患难与共也必是贞义之人,真能嫁入宋府,妻贤妾惠,一家人相敬如宾岂不甚好?
    这么想着,便信步来到宋府,院中的阳光很耀眼,透过雕花门板,屋中却显得有些阴冷。梁嘉琪打扮得端丽无比,衣着华贵,翠钗玉镯珠光宝气,尽显女主人之威仪。沈凤梅被孙妈带进屋,一身素净的白裙款款向梁嘉琪施礼:“沈凤梅见过夫人。”
    “嗯。”梁嘉琪淡淡应了一声。
    沈凤梅抬头看,梁嘉琪不喜不怒也不让座,这让沈凤梅有些不知所措:“班主说夫人命凤梅前来谈戏,不知夫人要听哪一出?”
    梁嘉琪并不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地拿起茶盏,开盖,轻吹,缓缓轻啜。窗台上的炉香静静燃着,光线照在上面如缕缕游丝。一时间屋中很静,沈凤梅立在那,心生尴尬,想了想,勉强一笑:“想是凤梅错会了意,夫人原是要和班主谈的,凤梅打扰了夫人,这就告退。”她福了一福,转身欲走。
    就听孙妈斥道:“夫人叫你来定是有话要问,没看见夫人正在饮茶吗?戏子到底是戏子,一时不呱噪便不舒坦。”
    沈凤梅欲辩驳,看了看梁嘉琪,又压住一口气:“是。凤梅不懂规矩,打扰夫人饮茶了。”
    孙妈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这大户人家规矩多了,你这等身份不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沈凤梅心中一动,微皱眉,正思忖这话中之话,只听“嗒”一声茶盏放下的声音。梁嘉琪慢慢开口:“沈老板,我不懂戏,既是女人,你不妨给我讲几出唱女子的戏吧。”
    沈凤梅福了一礼:“是。夫人和大队长恩恩爱爱,凤梅就先向夫人说一出《孟丽君》,说的是一女子孟丽君和皇甫少华两情相悦,皇甫少华遭受冤情,孟丽君……”
    “可是陈端生的《再生缘》?”梁嘉琪轻轻打断。
    沈凤梅点头:“夫人说的是,正是《再生缘》。”
    孙妈不屑道:“我们夫人是什么人?书香世家的闺秀,懂得可多着呢,要不怎么能被老爷三礼六聘地娶到家供着呢,你一个戏子见识到底是浅,有稀罕点儿的戏没有,说几出听听?
    沈凤梅眼中不悦:“我再和夫人说一出《回龙阁》,说的是贞节女子王宝钏苦守寒窑一十八年,终于等得夫君薛平贵搬师回朝,是极喜庆的一出戏。”
    “极喜庆吗?沈老板可知那王宝钏为何苦守寒窑整整一十八年?”梁嘉琪话音不高,沈凤梅却如被一根细鞭轻抽了一下一样,忽的愣住了。她想错了,太错了!什么妻贤妾惠,什么相敬如宾,梁夫人根本容不得她啊。
    孙妈偏在旁数落:“听说是被个蛮子公主给拌住了,这蛮子又懂得什么礼数了,硬是缠着人家的官人耳鬓厮磨,真真不知个羞耻哟。”
    沈凤梅猛地抬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住:“凤梅才疏学浅,说的都不合夫人心意,我这就回去让班主将戏薄拿来请夫人亲点。”
    梁嘉琪还是不温不火的声音:“那太麻烦沈老板了,不如我说几出沈老板听听可会唱吗?”
    沈凤梅不知如何作答,只觉片刻也不愿多待,但转头就走又显得太过失礼,她虽身份低微,礼数上却不能任她瞧之不起。此刻夕阳残照,沈凤梅长长的影子直到梁嘉琪的椅边,似被她踩在脚下。沈凤梅强自忍耐,低声道:“夫人请讲。”
    梁嘉琪似随意问道:“那豪门梦灭怀宝沉江的杜十娘?沈老板可会唱吗?
    “凤梅不会。”
    “那被正室所弃大开艳帜的鱼玄机?沈老板可会唱吗?
    “凤梅不会。”沈凤梅蹙眉。
    “那不识贵贱泼水出门的霍小玉?沈老板可会唱吗?”
    沈凤梅怒气渐起:“不会!”
    梁嘉琪再问:“那曾经沧海反遭始乱终弃的崔莺莺……”
    “不会!不会!凤梅不会!”沈凤梅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
    屋中一时寂然。
    片刻后孙妈斥道:“你嚷嚷什么,不会就不会,宋府的门堂哪容得一个戏子在这里大呼小叫!”
    “孙妈,想来是这些女子的命运都过于凄凉了,同是女子,引得沈老板有所感触。其实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男子于野杏桃花不过都是流水之戏,沈老板又何必当真呢?”梁嘉琪轻轻地笑,温柔优雅,却句句如惊雷般轰得沈凤梅站立不稳,孙妈在一旁冷笑着。
    沈凤梅面若白纸:“多谢夫人教诲,夫人说的戏凤梅都不曾学过,多留无益,这就告辞了。”梁嘉琪点点头,沈凤梅遂转身出门,此刻已是失魂落魄,忽然背后又传来梁嘉琪温柔的声音:“哦,沈老板,我已和沈班主讲好,我远房表叔要办七十大寿,我送上一份寿礼,就是请沈家班到贺唱上三日,这戏嘛还请沈老板多多费心了。”
    这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便是要沈家班离开九仙镇,沈凤梅怎会听不出,只觉身子一晃,没有回头:“是。”
    梁嘉琪缓缓端起茶盏,又轻啜了起来。沈凤梅的一身白衣飘飘摇摇地走出视线,她知道,这白蛇优伶从此也便消失在宗祥心中了。
    (第九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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