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煮酒

第三十九章 绝杀


《英雄煮酒》第三十九章_绝杀
    太阳高升,林中却是枝叶斑驳,树影森森。
    谭逸飞和缪世章面对面一丈之遥,双双牵马在侧,冷冷对视。谭逸飞先道:“缪兄手握炮铳,我表妹应已平安。”
    缪世章点头:“正是,大队长为救穆小姐不幸中枪,穆小姐已伴大队长回府悉心照顾,先生不必挂心。”
    “多谢,在下回镇就将表妹接回,不敢太过打扰。”
    “不必,府上专为穆小姐备有上房,大队长定会呵护倍至,不必再随先生迁徙奔波。”
    谭逸飞之前一直忍着一口气,语气冷静,闻此却不由眉峰一蹙:“缪兄何出此言?”
    “先生既然和日商签了约,在九仙镇还留得住吗?”缪世章语如刀锋,谭逸飞闻之一惊:“缪兄既然都看见了,为什么不点燃炮铳呢?”转念又是心头一凛,“炮铳应该在魏老哥身上,怎么交给了缪兄?”
    “谭先生可千万别怪魏老哥,是我将你的亲兵全部支开,并从魏老哥那把炮铳要了过来。”缪世章十分坦白,自然也更加可气,谭逸飞果真“腾”的火起:“你如此机心只为了借刀杀人!”
    “不错!”缪世章冷笑:“我就是要亲眼看到那香一点点燃尽。”他近前盯着谭逸飞,“一点点,一点点……就在你的眼前,你亲眼看着它,卟!灭了,什么都没了,哈哈,什么都没了!”他大笑。原来如此!怎会有如此邪恶之人!谭逸飞咬牙怒视,握紧拳头。缪世章却笑得十分快意,“是不是你又想打我啊?那就快动手啊,明天一过怕你已经被赶出九仙了吧。缪某要是算得不差,柴田一旦接手,第一件事就是将媚日的高帽送给先生,谭会长自毁商规,你处心积虑笼络的威望就会一击而碎,你最最心爱的女孩已经住进了大队长府里,你忍心让她再跟着你背负奴颜媚日的骂名厮混吗?”
    “住口,雪薇岂容你如此亵渎!”谭逸飞气得眼红。
    缪世章笑道:“该打该打,缪某岂敢对宋二夫人失礼。”“二夫人”一词更挑起谭逸飞大怒:“缪世章!”缪世章无惧,反恨恨咬牙盯着谭逸飞:“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全部心血被你亲手摧毁!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你一无所有被赶出九仙!”
    “轰——”谭逸飞大怒,一把揪住缪世章胸襟,挥拳猛然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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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野间薄雾弥漫,将阳光挡在云雾外。
    省东卫戍军营的岗哨中,一只大瞭望镜正对对面日军驻地。透过镜头,对面的草丛中什么东西趁着蒙蒙雾气缓缓向这边移动。岳壑邦一惊,再探向镜头仔细观察,确定是头缠草叶的日军伪装偷袭,他忙一吹哨:“一连,架枪上垛,立即进入备战,日军偷袭,我去报告大哥!”
    “是!”
    岳壑邦匆匆奔下岗楼,张达指挥全副精神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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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攥的拳头停在半空。
    缪世章闭目等了片刻,只觉被揪得透不过气的胸襟竟被松开,再睁开眼,看到谭逸飞突然平静之极,而后竟泛起一丝冷笑,这冷笑令缪世章竟如寒冰拂面。只听谭逸飞道:“缪兄极力要让我表妹成为宋二夫人,哼,雪薇又怎么受得了作妾的委屈,在下便替她将阁下的表妹打入冷宫如何?缪兄,你我表妹对表妹,公平不公平,哈哈!”遭人夺爱,他竟还笑得出?想来心中定是愤怒已极!
    “你要对夫人下手,你敢!”缪世章不禁惊叫,谭逸飞目中出现少见的冷酷:“是夫人自作自受!哼,你对在下表妹如此上心,尊表妹染毒已经有些日子了,你竟一丝不察吗?”
    “轰——”缪世章惊得退了一步:“不会不会的,嘉琪怎会是那种人。你,你胡说!”
    “哦?是吗?”谭逸飞眉心微挑:“开始的时候只是听魏老哥念叨过夫人常喝的嫦娥桂和我们出的酒味不同,直到那日去府上,才发现夫人的酒是在把原封的嫦娥桂加入毒物后二次封口。”本来他只是生疑,并不确定瓶中到底是否有异物,否则以他本善又怎会不加以制止。但此刻爱情已濒临绝境,结合梁嘉琪的种种表象,烟毒的可能性极大,便故意将毒物说得十分肯定,以回击缪世章的诡计,虚晃一枪也好,梁嘉琪真的染毒也罢,如此亦虚亦实反更令缪世章不得不信,只见谭逸飞步步向前又道:“你是不是看到夫人常常困倦,泪流不止?有喜后仍是天天不离那酒吗?”他每说一句,缪世章便后退一步,一边回想一边渐显惊心,忍不住叫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彼此彼此,缪兄明知在下被迫签约,又为什么不早燃炮呢?”
    缪世章一时无话,万料不到如此一报还一报。谭逸飞却故意越说越轻飘:“在下知道九仙镇对烟毒严惩不怠,初犯即棍打二十!你对宋家忠心耿耿,一定会劝大队长谨遵父命。呀,在下真替夫人担心,她身怀六甲是否受得起夫君这二十重棍呀,啊?”
    缪世章晃得站立不住,靠在了树上,已是冷汗涔涔,瞪着谭逸飞喝道:“胡说,胡说,全是你在胡编!”话音嘶吼,显然心中已没了底气。
    谭逸飞淡淡道:“那就请县医院最权威的大夫前来断定好了。只是,大队长对夫人用了刑,势必心神俱伤,缪兄,多谢你刚才告诉在下他已受枪伤,这山防群龙无首,嘿嘿……”
    “你,你想干什么?”缪世章一惊未去,再生惊惧。
    “在下不妨直言,自从你想夺龙府通谍,在下就加紧招兵,现在我掌控的兵马虽不及山防,运用得当,却可拼个旗鼓相当。还有,你不是一直疑心在下识得军中故人吗?”说到此,谭逸飞笑得有些狡黠:“是否想借此机印证一下呢,嘿嘿嘿……”
    缪世章“嗵嗵”心惊胆颤:“你竟想攻灭宋府?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谭逸飞利落跃马,仰天冷笑丢下一句:“心照不宣!”马儿便扬尘无踪,缪世章终于支持不住,“腾”地坐到地上,只觉心都要跳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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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野中异常寂静,反衬出战事来临的森森。
    杨汉鼎带团整齐地在阵前列队,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对面,少时只听勤务兵一声呼号,侯元钦带队而来。杨汉鼎上前“啪”行一军礼:“报告旅长,我团已侦察到日军约有一团兵力正伪装向我军方向接近,请旅长指示!”
    侯元钦登上岗哨认真观察了片刻:“嗯,非常准确,以杨兄之见,我方派一团正面狙击,打他个出其不意可好?”
    “汉鼎正有此意,旅长,可否另派一团兵力分三路从两侧及后路包抄,则可一举击溃!”
    侯元钦点头赞赏:“杨兄用兵果真老道,就请杨兄派兵正面对敌如何?”
    杨汉鼎“啪”地立正:“遵令!”回身道,“疤子,带兄弟们出战!”
    岳壑邦道:“大哥,哪用得你亲自动手,让我来,不出一个时辰准保拿下!”
    侯元钦却另有计较:“啊,杨兄刚刚荣升副旅,何不一展身手,立范全军。”
    “是!疤子,走!”礼毕,杨汉鼎指挥士兵向战场行进,岳壑邦笑道:“大哥,司令把这少爷狠尅一顿,总算捋直了,你瞅他刚才对你多客气。”
    “确实是有所收敛,战事要紧,不多说了。”
    “是!”
    看着杨汉鼎的队伍渐接近阵中,侯元钦的唇边突现一丝冷笑,这本是他和田中暗中商量好的围剿之策,刚才故意以礼相待原是让这二人去送死!杨汉鼎,你这谋反野心今日就要葬于这荒山野岭之中!再无人挡我功绩,再无人阻我驰骋,父帅之后,大印仍是我侯家所掌,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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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元钦肆笑的功夫,杨汉鼎的团队已勇猛地向头戴草叶的日军冲去,威武的喊杀声中,日军抱头后撤。如此一击而溃令杨汉鼎生疑,忙高声道:“疤子,不可近追,当心埋伏。”岳壑邦追得兴起,听到命令一时未收住,又追出几百米才吹哨挥手:“别追了!收队,收队!”
    后面的士兵渐渐停住,前面的士兵有的却没听见,只听空中“嗖嗖”影子飞来落在杨部军中,“轰轰”炸响,一营日军伏在逃跑的日军之后,甩出无数手榴.弹。杨汉鼎处变不惊:“匍伏退后,后排扫射!”前面的士兵整齐全部卧倒,后面的士兵齐唰唰自动形成两排,利落的冲上前用冲锋枪扫射,日军猝不及防,纷纷惨叫中枪倒地,岳壑邦大叫着将腰上的手雷一一掷出,炸得日军血肉横飞军中大乱!一时间二军冲杀得硝烟弥漫,喊杀震天,一队日军倒下,又一团重兵压来。
    杨汉鼎不由回首相望,心想,旅长怎么还不发兵外援?正想着,就见到二团的士兵从两侧向战场围来,汉鼎甚喜,大叫道:“兄弟们顶住,二团已经前来驰援,我们合围倭寇!”众士兵本有些疲惫,此刻振奋精神,全神贯注地迎战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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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中用望远镜远望,唇边现出狞笑,他最喜欢见到中国人自相残杀,愚蠢的人就是这样毁了自己的国家!至于自己这边也阵亡无数,他根本不放在眼中,战争本来就是如此残酷,就是他自己,也随时为天皇陛下而死!就见望远镜中,侯军二团已从侧边将战场围住,逐渐接近杨汉鼎部,只见二团士兵突然向杨汉鼎的队伍投掷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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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轰轰”两侧投来的手雷炸响军中,杨汉鼎的队伍毫无防备,如此近距离均被着着实实炸得血肉四散!杨汉鼎大惊:“住手!你等何以袭击自家兄弟?住手住手!”
    二团团长喝道:“旅长有令,杨汉鼎率部勾结日军蓄谋造反,命全力剿杀!上!”
    “胡扯!你敢诬陷老子,老子就先剿了你!”岳壑邦抬起一枪向二团团长打去,又急冲上前,却被二团的冲锋枪扫中,几乎落马。杨汉鼎急打马上前扶住,一边举枪还击,忙中望去,部下三面受击,伤亡严重,他蓦然明白了侯元钦的毒辣,乃是要令他全队覆亡,想到此大喝道:“兄弟们,我们中了捕杀之计,现在各自突围,待机会合!”众士兵听后,均力拼四散突围,却岂是容易之事,又有大批倒在二团的枪口下,杨汉鼎十分心痛,气愤填膺,“疤子,怎么样?”
    “顶得住!”岳壑邦还在坚持开枪回击。
    “好,撤!”
    两匹马迎面冲入二团军中,杨汉鼎手握捷克枪,英勇狂扫,令二团的士兵胆颤心惊,不由被马冲乱了队伍,杨汉鼎和岳壑邦终于突围进山中。
    岗哨中的侯元钦见状,立刻一挥手:“传令停战,二团全力搜山,务必将杨汉鼎击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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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田中早已洞悉,狠狠发令道:“岩井,杨汉鼎逃往山中,你速带兵追击,死啦死啦的!”
    岩井“啪”地接令:“嗨!”
    田中看着一片混乱的战场,嘿嘿嘿低沉而得逞地狞笑起来。绝杀杨汉鼎,侯元钦便只是银样蜡枪头,扶他接掌帅印,那么歼灭侯军攻占全省必当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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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走后,缪世章一度头脑空白,这出横刀夺爱眼看大功告成,对手也即被赶出九仙,却不料谭逸飞反戈一击,重重击中宋府软肋!真后悔失言将大队长重伤的消息出口,让对手立有可趁之机,他出自讲武,自然骁勇善战,且谋略过人,若真领兵杀来,山防难逃一劫!何况还有杨汉鼎这路虎贲外援,老爷当年就是因侯世伯新军助战才灭了谈家,难道说,历史要轮回了吗?!越想越是心惊,就这样一路恍恍惚忽,待回到九仙镇已是黄昏。
    进得府中,小生子迎上:“舅老爷回来啦,老爷在医院已经取出了子弹,一心要回九仙,七爷和熊哥已经把老爷和穆小姐都接回来了。”缪世章仿佛刚清醒过来,只“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向后院奔去。小生子追在后面道:“舅老爷,他们在安大夫的医馆呢,不在房里,舅老爷……”
    缪世章却头也不回,身影消失在月门。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砰”急推梁嘉琪卧房而入,床幔中的梁嘉琪显然未料有人进来,忙不迭将一件东西塞入枕中,缪世章快步近前一把夺过,是一个漂亮的银盒,打开,里面黑乎乎的膏状物,他熟识各种药粉,当然识得此物!
    “咣当”银盒失手摔在地上!缪世章惊惧后退数步,“咚”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梁嘉琪惊得忙下床来扶,被缪世章一把推开,她眼泪一下涌出,慌慌然去拾银盒,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忙掩帕急抹,缪世章“啪”抓住梁嘉琪的手,颤抖得说不话,他目中的惊怒,使梁嘉琪恐惧立时浸遍全身。见表妹如此,缪世章反倒不忍道破,他冷静了一下,怔怔坐在桌前,心道,谭逸飞说的竟是真的!
    梁嘉琪惊疑地看着他,小心问道:“表哥,你干嘛发这么大火啊?”
    缪世章冷冷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梁嘉琪目光一低:“是固胎安神的药,只因是婴儿胎盘做的,医馆禁卖,所以我,我不敢拿出来。”
    “胡说!什么人说的!”
    梁嘉琪一惊:“是花容绣坊的先生给的,表哥,我吃了以后确实是精神不少。”看着梁嘉琪被蒙在鼓中还一幅感谢的模样,缪世章不禁又恨又怒,又无法言明,在房中走来走去,看来表妹还不知道已染烟毒,我就先瞒下她,明天配些去毒的药慢慢服用免得她神魂不安,只是……心下一痛,毒浸内宫,这孩子是保不住了!
    梁嘉琪见他不语,不明所以问道:“表哥,你不喜欢,我不再吃就是了,你别生气,宗祥受了重伤,府里面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全靠你来料理呀。”嘉琪毕竟识得大局,府中断不可乱,想到此缪世章缓了一口气:“表妹,这是邪物,我必须毁去,我明天给你送来真正安神的药。今后不能再见花容绣坊的人,这嫦娥桂是不是他们送的?我一块拿去扔了!”梁嘉琪还未全然明白,缪世章已将几箱嫦娥桂全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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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朦朦,湖光幽静。
    所有的酒工和团丁却都急得坐立不安,没人还沉得住去干活。忽听一阵马蹄,一酒工惊喜大叫:“谭先生回来了!”众人立时大喜,“呼啦”迎上。只见谭逸飞满身疲惫,衣衫不整,进得作坊,早被酒工围住。
    “谭先生可回来了,真急死我们了,我们找遍了镇边的山,后来知道穆小姐被大队长救了,这才放心。”
    “魏经理不知怎么了,又哭又叫跑去钱记喝酒,怎么劝都不回来,肯定是怪自己没救到穆小姐。”
    “谭先生,听说你被福田升劫去了,是真的吗?”
    七嘴八舌令谭逸飞又感动又心乱,他摆摆手止住喧喧:“各位为在下担心,逸飞多谢了。现在已经平安无事,兄弟们辛苦啦,今天歇工一日。”掏出一卷银元道,“阿立,魏老哥既然去了钱记,你就带大伙也去钱记开几席,权作逸飞为各位压惊,兄弟们,还替我劝劝魏老哥啊。”
    “好啊好啊!”阿立喜道:“只要先生平安就是万事大吉,先生不一起去吗?”
    谭逸飞笑道:“真是累了,我想在酒坊好好睡一觉,还请兄弟们体谅……”
    “先生放心,我们绝不来吵先生!”
    “那我们就先走了。谭先生,明儿见!”
    看着众人欢笑着走远,谭逸飞喃喃道:“明儿见……”作坊骤然冷清下来,高窗上一阵晚风吹过,他忽生一阵悲凉。熟悉的大锅、熟悉的粮糟、熟悉的瓦甑、熟悉的酒坛……酒工们热火朝天的场面历历在目。他怔怔地看着,缓步于酒坊之中,本就疲惫不堪水米未进,全靠一口气顶着奔回酒坊,此刻明晃晃的灯下只有自己孤独一影,霎时,神疲、心竭、凄苦、忧惧,齐齐涌上心头,他虚脱得站立不稳,一步步晃向墙边,伸手想扶住一物,却将开关的绳子拽动,“啪”酒坊中灯泡齐灭,一片昏黑中,谭逸飞只觉眼前一黑,终于支持不住缓缓倒地,晕去的瞬间,他看到窗外那如血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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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如血残阳透过祠堂雕窗,缪世章怔怔地盯着,他的眼中,残阳仿佛化为烈烈火光,二十年前九宫湖边的火中血光!
    “嗵”缪世章回身直直跪在牌位前:“列位恩祖在上,现府临劫难,世章一定尽全力护宋氏周全。任何有伤宋府之人都会重蹈覆辙!祈恩祖保佑!”他决不能让谭逸飞先动手,在他联络杨汉鼎之前必先除之!决斗在此一举,神灵怪罪便都冲他一个人来吧!缪世章重重叩首,毅然起身急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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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天气实在多变,本是闷热的夜晚却忽变得阴沉多风,昏月无光。风敲竹响,五个人影从竹林中猫出,轻步行至九宫湖边,昏光下,是缪世章领着熊二熊三和另两个七虎的亲随。缪世章悄声交待任务,然后问道:“清楚了吗,出发!”
    熊二有些犹豫:“掌柜的,真要烧吗?这可是谭先生全部心血呀。”原来缪世章的命令是火烧洒仙!
    “是啊,大队长和七哥为了护它还受过伤呢。”熊三也很觉不妥。
    “正因为这样,大队长才不忍心让虎子动手,将此令交给了我。”只见缪世章手中一亮,一支山防令晃在众人眼中:“这是我刚从医馆得到的密令,谭先生为断福田升的恶念,曾经自毁酒坊,如今形势急迫,大队长不得不二次毁掉!”谭逸飞确实亲自砸毁酒坊,义举传颂甚众,众人听后不疑有他,点头称是。缪世章举令低喝,“大队长有令,烧尽一砖一瓦,也决不落入日本人之手!”
    众人齐答“是”,齐齐奔了过去!四人在酒坊外围堆柴草,浇煤油,顿晌功夫,柴草已将酒坊团团围住。布置完后,众人汇到缪世章身边,他掏出四张银票交于四人:“此事绝密,全托了各位兄弟,大队长吩咐,各位请收下银票远离镇外半年,等风声散了再回山防,世章替大队长多谢四位兄弟了!”说着他就要拜下,被熊二熊三扶住:“我们都知道,大队长全是为了我们不受牵连呀。掌柜的请回禀大队长和七哥,我们这半年决不会回镇,这就走了!”众人收下银票,匆匆走远。
    夜幕下宏大的酒坊外,瞬间便只剩缪世章一人,他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警觉的缓步向酒坊行去,这可真是恩祖保佑,谭逸飞今天居然歇工一天,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哎,趁此良机,何不找找他留有什么谈氏遗物吗……若真能找到,便是揭穿他的铁证!
    作坊中一片昏暗,缪世章点燃一只微弱火签,小心翼翼地边挪步边探寻,忽然他止步暗惊,昏迷的谭逸飞躺在墙角!火签举近,映着谭逸飞疲倦的面容,昏迷中仍是眉峰不展。缪世章蓦然心嗵嗵猛跳起来,火签抖动:“谭逸飞,你怪不得了,我不心狠,只怕真让你死灰复燃!”
    烧死他!这个念头一出,缪世章便惊出一身冷汗,心慌之下急步走出酒坊,他从未杀过人,不由生出浓浓恐惧。冷风吹过,将这股焦恐之情惭惭吹得冷却下来,缪世章又几番煎熬,终于下了决心,直直地盯着酒坊,“嚓”的燃亮洋火,点燃一把草束,草束迎风立燃,他挥手甩出,“轰——”瞬时火圈骤燃,“噼啪”声中将酒坊全然笼住,火光冲天!他恐惧地目睹着大火中的酒坊,心中却异常绝决,来吧,你若化为恶灵便找我缪世章索命!实在是你太过强势我才不得不下此绝杀!为保宋府平安,就算黄泉路上被你剜心噬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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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破晓,湛蓝的空中尤有几点残星,山林中朦朦胧胧的,只听一队“嗒嗒”马蹄由远及近。杨汉鼎身染血迹,将已昏迷的岳壑邦扶在怀中,二人同乘一骑奔逃着,张达王小顺等十几个士兵跟在后面,不时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比起一身伤口,他心中更加沉痛!国人为何总会同室操戈,历朝历代相残不断!胡亥矫诏赐死扶苏而至秦亡,杨广杀父弑兄至隋灭,岳飞饮恨风波亭至靖康之变,袁崇焕受谗凌迟至明覆……这满朝血腥扑面而来,令杨汉鼎悲愤得喘不过气来,突然他的坐骑一个趔趄,忙勒缰停住。张达见了忙道:“大哥,跑了一夜,这马怕是支持不住了。”
    杨汉鼎这才回过神,皱眉环顾,不远处有座小屋:“我也想尽快给疤子疗伤,再拖下去怕是撑不住了,可是追兵这么猛……”
    王小顺提议:“大哥,就去那屋吧,你赶快把疤子哥的子弹取出来,我等誓死护卫!”
    杨汉鼎点头:“好兄弟!走!”
    小屋掩映在林中,颇为僻静,杨汉鼎一行走近,张达和王小顺先跑到屋前屋后探了探,又试探地叩了叩门,无人应答,两人向杨汉鼎点了点头,众人将岳壑邦搭进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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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风轻拂,影影绰绰地映出远处的绿树青山,渐渐随晨光冉冉而清晰。
    渐有人喧,酒工们三三两两早早地赶来上工,两个酒工架着醉气熏天的魏永更,魏永更含混不清:“谭、谭老弟,俺可没、没脸见你啦……”
    酒工们大笑:“这魏经理,几杯下肚就打回原形啦,瞧瞧这又哭又叫地喝了一夜……”
    “啊——”走在前边的酒工惊怖的大叫!众酒工抬头,刹时均满目惊恐,眼睛瞪得老大,欣欣向荣的酒仙酒坊已成一片废墟!酒锅已烧得乌黑,粮槽已成一堆黑炭,作坊顶塌柱倒,断瓦残砾上尚有余火在燃,蒙蒙的白烟烧毁了一切的光彩,只剩下一片焦土!
    “咣当”又一根柱子倒下,砸中了墙边的酒坛,“哗啦咣啷”酒坛粉碎发出巨大的响声,将已惊呆成泥塑的酒工们震醒,大家急叫着冲向酒坊,魏永更被扔到地上。
    “天啊!咋会是这样!天啊!”
    “谭先生呢,他昨天不是说要在酒坊清清静静睡一觉吗?”
    “是啊,谭先生呢?”
    大家从极度惊慌中缓过神,四处急寻谭逸飞的踪影。“在这儿!谭先生!谭先生!”一个酒工大喊,众人围拢上前,只见屋顶被烧得掉了下来,砸在断裂的墙壁和倒塌的柱子上,形成一个三角,正好将谭逸飞砸在了这个死角,大家颇庆幸地七手八脚将他抬出来,只见他昏迷不醒,青衫已燎成了布条,脸上满是炭烬,腿被砸得青紫,裤子破烂处露出的肌肤已被灼伤成红肿水泡。众人大惊,轻轻摇着他呼喊道:“谭先生!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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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料峭,吹进窗户,将昏睡的岳壑邦冻得打了个冷颤,杨汉鼎警觉四望,张达王小顺在寒风中缩守屋外。汉鼎心中感动,开门出屋,张达王小顺立刻立正行礼,他刚想招呼他们回屋歇歇,忽然虎目一惊,只见树影摇曳处,隐约一个人影闪动,几人全副戒备,杨汉鼎一使眼色,三人回屋伏在窗下盯着窗外,只见一个人影十分小心地闪出树林,向小屋猫腰潜来,怀中拿着一大团东西。
    张达道:“大哥,他怀里揣的肯定是手雷,毙了!”说着就要举枪捅破窗纸,被杨汉鼎一把拦住:“不要枉动,看这人的步子不象军人。”
    王小顺提醒道:“大哥别忘了,那叛贼的部下最会伪装,否则疤子哥又怎么会差点没命。”
    杨汉鼎沉吟片刻:“要是侯元钦所派,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来偷袭,他一旦发现咱们的行踪应该全力轰炸才对啊。”
    “要不就是摸不准咱们是不是藏这儿了,先派一个新兵蛋.子探探呗,大哥放心,我这枪保管叫他哼都不哼一声就上天。”
    “住手!”汉鼎毕竟经验丰富:“要真是探子,你这一枪不正好给了侯元钦和田中信号了吗?”张达和王小顺猛悟,点点头不再说话,屋中的士兵均已醒来,都无声地立在窗边,大家全神贯注盯着窗外人影,谁都不敢出声。
    那人在浓雾迷蒙的曙色中越来越近,正在掏着抱着的东西,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就在此时,岳壑邦突然梦呓地大喝一声“杀!”众人纷惊!
    窗外的人影蓦地停住。杨汉鼎手一挥,所有士兵分两队齐唰唰举枪对准屋前屋后。只听人影试探性的轻轻一声:“里面可是杨汉鼎长官吗?”杨汉鼎更为警觉,手枪已上膛。人影又道,“杨长官,我上山的时候已经将通往这座屋舍的山路用树叶封住,没有人跟踪……”
    杨汉鼎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人影声音透出惊喜:“真是杨长官吗?在下是山下村民谭稚谦,这屋子就是在下的祖屋,长官要信得过,烦请开门,我为长官们带来了伤药和干粮。”
    张达突然想起:“又是这个‘在下’,想起来了,是前些日子来投军的那个书呆子,被疤子哥笑了一顿撵走了。”
    “哦?”杨汉鼎奇道。
    “大哥,他说带来了伤药,正好给疤子哥消毒呀,我来开门。”
    “慢!他怎么知道侯元钦叛变,又怎么知道我们有人受伤?”杨汉鼎这么一说,众士兵纷纷生疑,杨汉鼎沉思片刻,“我去会会,掩护!”
    “是!”
    杨汉鼎提防地走出屋门,窗上立刻“唰唰”枪口碰上窗纸的声音。
    天光放亮,山林中薄雾迷蒙,谭稚谦仔细地看了看,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杨长官!”
    杨汉鼎有些意外,不禁沉声道:“你认识我?”
    “在军营前见过。”听稚谦如此说,杨汉鼎回想了一下,又仔细打量着谭稚谦:“哦,是你,我回营那天说是有事要见我的就是你。”
    “长官好记性,正是在下。那天我被酒楼邀去写幅对子,正看到侯旅长和田中一干密谈,我觉得不太对,因为早些时候军营就传出侯旅长与杨长官不和的话,我就想去提醒长官多加留心。”
    杨汉鼎看看四周:“原来如此,多谢谭兄弟,兄弟请进来讲话。”
    进得屋中,谭稚谦立时将带来的干粮分于众人,为免生疑,他先吃了一口,见杨汉鼎点头,众士兵才吃了起来。谭稚谦又出门打了一盆水,杨汉鼎顾不上吃,赶快用药酒纱布给岳壑邦包扎,谭稚谦也上手给岳壑邦清洗着。张达见此,不由谢道:“谭先生,多谢你了,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这儿居然还有处泉眼。”
    谭稚谦谦和解释:“稚谦从小在这长大,所以非常熟悉。”
    王小顺赞道:“先生祖上有德,这屋的风水好,让咱们躲过一劫。”
    杨汉鼎肃然道:“且莫掉以轻心,清晨雾浓不利深山搜寻,现天已放晴,侯元钦和田中定会攻来!”
    “是!”
    杨汉鼎又问:“谭先生,前天既然见到我了,怎么你反而走了。”
    谭稚谦一顿,缓缓道:“只因长官实在太象一个人了。”
    “谁?”
    “曾经兵临九仙镇的一名兵匪头目。”
    “嗡——”杨汉鼎和士兵一凛,杨汉鼎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腰间,众兵心惊地看着手中的干粮,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杨汉鼎沉声低斥:“你是九仙镇的人,刚才为什么又说是本地人?”
    谭稚谦忙道:“长官千万别多心,只因家乡旱灾,在下投亲未遇,就在九仙镇做了几年小学教习,最近才回到故里的。不瞒长官,那天我就是因为九仙镇的事对长官生疑,回到家里,娘子本来为不许女子投军的事生气,我和娘子把这事一说,我娘子的一番话让我惭愧的很,等到再赶来想告诉长官,却听说长官已中了埋伏。”
    “那,夫人说了什么?”王小顺好奇问道,谭稚谦起身:“她说,杨长官连连痛击倭寇民心大快,这样的义士即使曾经兵犯九仙,在民族大义前又算得什么呢?”他本削瘦,一幅眼镜更显文质彬彬,这话说出却带着凛然大气,令众人肃然一敬。
    杨汉鼎不由抱拳:“夫人大义,在下等敬佩!夫人也是九仙镇人?”
    谭稚谦一笑:“她就是大队长的亲妹子宋宗英。”“啊!”众人更是惊讶。同胞如手足,在此患难之际更显情真义切,关系一下拉近,气氛顿时松快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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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来越多的酒工正在抢救窖中未烧毁的酒坛,大家悲沉又无措地忙碌着。纷乱声终于让魏永更逐渐清醒,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渐露惊骇之色,呆立半晌,吓得牙齿打颤:“咋的,咋的,咋,咋又烧了?谈家的魂回来了,谈家又回来了!”
    阿立阿威和几个酒工仍在焦急的叫着:“谭先生,谭先生!”
    魏永更见此,“啊——”地大叫一声极度紧张地奔上前扑倒在谭逸飞身边,摇着他:“谭老弟!谭、谭老弟,我,我,我不是人,我可害死你啦——”他大哭在谭逸飞身上,众人不明所以地劝着,更加忙乱。
    “八格!”忽然柴日双震惊的声音响起,接着一辆篷车驰到酒坊,还未停稳,柴日双已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他“啊!啊!啊!”地说不出话,惊叫着跑在四处,到处的瓦砾,到处的焦烟让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立时狂叫道:“啊——我的酒仙,我的酒仙——”
    账房慌慌跑上前:“老板,谭逸飞在那边。”柴日双红了眼睛,惊怒地跑上前拨开众人,一把揪住谭逸飞的胸襟拼命的摇晃起来:“谭逸飞,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阿立阿威上前想将柴日双拉开,但极度气愤的柴日双已濒临失控,死死揪住谭逸飞,强烈地摇晃他,魏永更大哭着一口咬向柴日双的手,柴日双反猛一股劲将魏永更踹得摔在一旁。
    在他愤怒到极点的震摇中,谭逸飞终于悠悠醒来。遍体的痛感和耳边的狂吼声使他立时清醒,“啊——”谭逸飞突然看到了狼籍的废墟,他不相信地睁大了通红的双眸,急喘着,猛推开柴日双起身想奔过去,但腿伤使他又重重摔在地上,他已慌乱到极点,全身发抖一点点向废墟爬去!柴日双上前抓住谭逸飞的后背,将他拎起来重又揪住他的衣襟大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烧的?上一次你亲手要砸了酒坊,这次是不是你,是不是?”谭逸飞已悲伤失措地讲不出话,瞪大了眼睛,胸膛急剧起伏。
    魏永更:“你个天杀的老鬼子没、没长眼睛呀,这酒坊是谭老弟的命,他咋可能烧了自己的命呀,没看到他、他都被烧成这样了吗?”愤怒下他冲天急嚷,“是谁?是谁干的这千刀万剐的事?我、我咒你祖宗八代天打雷劈!”一句话将酒工们的悲愤挑起,众人怒吼:“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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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后隐着缪世章,他满眼红丝,神情紧张,远远传来酒工们震天的怒吼不由让他打着冷颤,谭逸飞竟然没死,更令他震惊!
    忽听一阵急驰的马蹄声,穆雪薇和七虎急冲过来,七虎追在后面:“穆小姐,你慢点!”穆雪薇满目急切,心“嗵嗵”狂跳掠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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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永更和阿立阿威三人合力终于将柴日双的手拉开,“噌”谭逸飞的衣领被他生生扯去一块,柴日双和谭逸飞双双向后坐倒,两人对视着,均是满目惊骇头脑“嗡嗡”的一片空白。
    穆雪薇几乎摔下马踉跄挤进众人,奔到谭逸飞身边,哭着搂住他:“逸飞!逸飞!”谭逸飞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雪薇更急得大哭,“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会烧了呢?这是你的命啊逸飞——”
    谭逸飞终于醒了,他“咳”的喉间一抖,缓过一口气,茫茫地看着四周,废墟、碎缸、焦急的酒工、痛哭的雪薇一切都在旋转,令人惊心的旋转!突然他仰天悲吼一声“天呐——”,一口鲜血吐在雪薇怀中,晕死过去!
    穆雪薇大惊悲啼:“逸飞——”!
    (第三十九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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