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煮酒

第四十九章 破阵


《英雄煮酒》第四十九章_破阵
    庙门上的法铃随风飘响,空地三人均僵持不动。缪世章厉声催道:“随我进去!”七虎亦持枪上前:“谭先生,请!”
    忽然谭逸飞大笑起来,笑声在空地前回响,笑得七虎和缪世章面面相觑,只听谭逸飞朗声道:“九宫阵法,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他每念一句,缪世章便眼中一跳,七虎却不明所以,他只是按缪世章说的方位布置人马,至于什么阵他是一窍不通。
    九宫阵是中国古代十大兵阵之一,出自《易乾八卦》,一宫坎,二宫坤,三宫震,四宫巽,五宫中,六宫乾,七宫兑,八宫艮,九宫离,术数《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就部署在九宫八卦图上,外辅五行参数,循环往复,变幻无穷。穆教官当年将十大兵法尽授于学生们,故逸飞对九宫阵的运作比缪世章还要正规,只听谭逸飞道:“七爷自立山头为时尚短,算上七爷自己,兄弟共49人。”七虎一惊:“你怎么知道?”谭逸飞不答,接着道:“为将人力使的最为充分,四个对角的人都是重复使用,且不失周密,缪兄这九宫算是上乘。”
    “你到底要说什么?”缪世章越发心惊:“谭逸飞,此刻你绝难再想出什么诡计,别再拖延了,否则立毙于此!”灰袖一甩,他手中一支枪已冷冷对准谭逸飞,七虎的枪也正对其右。
    忽然四周枪“砰砰”作响,许多汉子被推滚下坡,衣衫上满是烧痕,“七哥,七哥……”痛叫着缩在地上。七虎大惊,急向四周看去,谭逸飞趁此伸手一晃,握住枪口往右一拧,缪世章尚未看清,枪已在谭逸飞手中,七虎急回枪,“砰砰砰”一阵枪打在七虎脚下,阿立阿威冲上前护在谭逸飞身边。七虎忙拽过发怔的缪世章护在身后,两人举目看去,四周已全站满团丁,形势瞬时逆转,七虎和缪世章呆住。
    阿威将他二人心中疑惑解开:“七爷放心不下大队长,肯定离镇不远,谭先生算得一丝不差,七爷果真在镇外三里的栖霞山自开山头,我二人假说入伙,就从七爷手下那里打听出这49人。”阿义接着道:“我们还见到姓缪的暗中去找了七爷。”
    “于是在下就按缪兄的布局每宫位增一倍人力,依然是八方互援九宫呼应,缪兄当真以为我连自己做的标记都不辨真伪吗?”谭逸飞笑容慧黠。
    缪世章听得心惊胆跳:“你!那你为何到此?”
    谭逸飞环顾四周:“九宫阵九九归一,我若不到此,怎能占据中宫,怎能擒贼擒王?怎能将这些兄弟一举拿下!”此时秋风乍起,将四周火雷的硝烟吹得弥漫林中,缪世章的双目也似被蒙上一层烟雾,冷风刮开他的灰衫,他不自禁地一缩肩,心头更沉了。自觉布阵隐密绝佳,不想山外有山,原来早已落入谭逸飞的局中。
    谭逸飞一挥手,阿立刚要上前去下七虎的枪,缪世章突然冷笑起来:“你算得如此精确,可曾细细算过,九宫阵中需兵45人,另三人何在?”这却没有想到,谭逸飞闻之一凛。缪世章自己讲出答案,“我就明白告诉你,一人正在庙里铜钟旁边,另两人在你祖坟碑前!谭逸飞不由心惊:“你欲如何?”
    “唰”只见缪世章一撩灰衫,腰上紧围着一圈火药,细长的捻子就在他手中,“哧”一枝粗香点燃,他低低冷笑:“此刻我身上火雷一炸,铜钟立刻敲响,谈家祖坟就会瞬间炸平!”谭逸飞心中大惊!只觉眼前一晃,团丁举枪齐围,支支正对缪世章。七虎急道:“快扔掉二哥!别别,千万别……”缪世章已抱必死之心,决绝一笑:“虎子,世章的命是宋家的,可你总是不信,总是不信……
    “二哥——是虎子错怪你了。你千万别点千万别点呀!”七虎目中泛泪,二哥对大哥忠义不二,二哥永远是以前的二哥,他信,他信呀!七虎离开九仙镇后,在栖霞山自开山头,七爷的威风和义气远近闻名,不久山寨便渐成规模。那日缪世章突然来找他,令七虎吃惊,他本不愿再与之为伍,但被缪世章的忠心感染,加之对大哥的近况十分忧心,便决定再信缪世章一次,依他暗布了九宫阵,诱谭逸飞自投罗网。如今看来,二哥之前对谭逸飞的怀疑完全是对的,自己却是有眼无珠,逼得二哥竟要以命相搏!
    缪世章瞪着谭逸飞:“谭逸飞,看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手快!”他一咬牙点燃捻线,微微冒出白烟,哧哧的声音令谭逸飞心跳加速,缪世章再次厉喝,“随我进去!”
    阿威不解道:“谭先生,那是谈老祖的坟,炸就炸了,反正你不是还修园子呢吗。”
    “先将这厮拿下再说,上!”
    “不成!”谭逸飞忙拦住,缪世章低沉冷笑:“嘿嘿,你到底是怕祖坟不保是吗?那便随我进去!要是再敢拖延……”他不再说一个字,只紧盯着谭逸飞,手中的香头就要直燃药包,谭逸飞不敢再犹豫,急道:“好!”七虎听了持枪上前,谭逸飞明了,将夺下的缪世章的枪交出,七虎不动,谭逸飞又将自己的手枪交出,转过身急步走进城隍庙,缪世章的手终于停住拉动捻线。
    阿立急了:“谭先生你不能进去!”团丁就要上前,谭逸飞却沉声喝道:“兄弟们在这里等候就是!”阿立阿威眼睁睁看着谭逸飞被七虎和缪世章带进庙里,众人着急又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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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盘盘菊糕蒸酒送入前厅,家人们正在忙着插茱萸艾草。穆雪薇出了房门,看得她心中惊跳,今日重阳!宋大哥今日回镇!想到此,她急步向前院走去,宋宗英正在推大娣二娣荡秋千,见穆雪薇走过忙上前拉住她:“雪薇,来荡秋千,听她俩说你还让大哥荡了一回呢,这可是破题头一遭,哈。”
    穆雪薇急于外出:“宗英,你陪大娣二娣玩吧,我去迎迎宗祥。”
    宋宗英大笑:“留过洋的就是不同,盼郎归盼得这么急。姐已经带人去迎了,她特意交待的,让你好好在府中等着就成。”说着又悄笑道,“今晚就真正成了我们二嫂了,哈哈哈……”说得雪薇千思万绪,茫然地被宗英拉去荡秋千,荡了几回,毕竟心中焦急,与宗英说笑几句便说到祠堂给爹上柱香去,宗英这才放她走。
    雪薇轻关上祠堂厚门,隔绝了院中喧喧,她回过身,青灯木莲令她渐渐心静,望着道道灵牌,她跪下虔诚祈祷:“各位仙祖,嘉琪姐姐……雪薇心中好乱,我总怕今日要发生什么……这、这全是因为雪薇,求仙祖们惩过我一个人,雪薇不要宋大哥有事,更不要他们反目……”她深深向灵牌叩首,忽看到神案下放着一册《宋氏宗记》,其中一页缝隙夹着红梅发钗。
    雪薇识得这是宋宗梅之物,为何夹于宗记之中,她好奇翻到那页,越看越露惊色!只见这页写道“谈祖受倭人所惑毒害镇民,宋氏虽非得已,但满门灭绝手段亦残……”这,这便是当年那场大乱,因果循环,谁是谁非又有谁说得清呢?雪薇心跳地合上宗记,暗想,宗梅姐姐特意翻到这页是什么意思?她不由再次翻开疑惑细看,神色越惊,想了想,出门向宗英房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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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看到谭稚谦要出门,他笑着招呼一声。穆雪薇神色不安道:“正好稚谦,我正有事问你。你和宗英这次回来,那本书笺是留在家乡还是带回来了?”
    “书笺?”谭稚谦不解。
    “就是在学堂你放在书架上那本,很多幅字笺的。”
    “哦——原来是没带在身边。现在安稳下来了,我刚托小生哥帮我们从老家取回一些行李,也包括这册友人信笺,哦,就在这儿。”
    穆雪薇四下看看,悄声问:“友人?不是,不是你的双亲?”
    谭稚谦笑道;“哪里。这都是稚谦和文友互赠的,我们谈诗论文,相交甚好,所以我都小心珍藏着。哦,这里面还有逸飞兄所赠呢。”说着他翻到《赠谈命》,令雪薇一惊,不由拿过来细看,诗旁不起眼处一行小字“稚谦兄雅藏_逸飞”。只听稚谦解释着,“那日我们谈起布衣先贤,逸飞兄知道我对陈郁非常祟敬,所以写下这首陈郁的诗赠我。”
    “唰”《赠谈命》飘落,被谭稚谦接住,疑惑地看向穆雪薇,只见她呆了片刻,突然推门奔出,稚谦不明所以地叫道:“哎,二嫂?”却见雪薇已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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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薇提裙又跑回祠堂,颤抖地重拾起宗记,翻到最后一页,宋宗祥的字跳入目中“……初见谭君,其文采神飞令人忘俗,那一袭青衫立时让我想到一个人,就是家父的莫逆之交谈家少爷……从谈家废地到酒仙命名,谭君所为扑朔迷离。世章虽时时警示,但我当年亲眼目睹谈门火难,故此难信如此巧合,及至偶然看到谭君妹雪薇所戴银耳坠,方彻惊悟,谭逸飞很可能就是谈门哲嗣!因那银坠上面刻有谈氏印迹……”
    “嗵嗵”穆雪薇惊跳,下意识摸了摸空空的耳垂儿,《宗记》上此行字下宋宗祥画有一个标志,“咣嗵”《宗记》被摔在地上!原来宗祥早已识破!那他为何还会娶自己?是把自己也当作谈家后人了吗?认为两家联姻才可一泯恩仇吗?但灭门之仇又怎能化解!那么今日之战何止是情仇,而是,生死局!
    穆雪薇心惊得厉害,纷乱如麻,到头来逸飞一直都在骗她,他才是真正的谈门之后!她被这个震骇的念头吓得站立不稳,“砰”一下撞在神案之上,一时香汗淋漓,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地慌乱想了一刻,越想越怕,终于“咣”猛拉开门,一头跑了出去!
    逸飞与雪薇情深意浓,当然深知雪薇冰雪聪明,谈宋血案必瞒不过她。便先一步着手,用仿冒父亲遗书的旧锻题了《赠谈命》送于谭稚谦,又私下里告诉雪薇,说稚谦这些日子心思郁结,叫雪薇多加开导,这样一来雪薇在学堂之时必然会时刻关注稚谦,那早晚都会看到那幅《赠谈命》。待到雪薇私查暗访,终于揭穿逸飞之时,逸飞便不着痕迹地将焦点转移至谭稚谦身上,半虚半实的故事加上《赠谈命》的旧锻,当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雪薇自然全然相信。随着稚谦离开九仙,雪薇忙于学堂和洋行外贸,对逸飞身世的怀疑便再未想起,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一早就上了逸飞的大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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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吹动衣襟,林叶摇动中,九宫山顶走来三人,缪世章在前,被蒙住眼睛反绑住手的谭逸飞居中,七虎举枪在后,三人一言不发,静静地走,忽听缪世章一句:“到了!”三人站住,七虎在缪世章示意下揭开谭逸飞眼上蒙布,谭逸飞只觉心头怦然一凛,所站正是谈家墓碑之前,他不由四下看看。
    缪世章微微得意道:“想不到吧,九宫山中密径九重,其中一条就是直通山顶,就让你那些手下在山门那苦苦恭候吧,哈哈!”谭逸飞不由往山腰望去,百十个团丁还聚在原地,不由赞叹道:“九宫阵居然明暗双重,谭某又长见识。”缪世章道:“自然,要是让你得知,我怎么能上到这里布下火雷把你祖坟圈住!”谭逸飞细看去,心头骤惊,谈氏墓围了一圈粗大火雷,红红的捻线握在七虎一个手下手中。缪世章上前拿过捻线,瞪着谭逸飞:“跪下!”
    谭逸飞眉峰一挑。
    缪世章“噌”的打燃火石,只见火光闪耀,离捻线只一寸之遥,闪闪晃晃随时都似要点燃,他又厉声逼道:“跪下!”火光映着缪世章仇视的双目,谭逸飞神色凝重,单膝跪在墓碑正前。缪世章见之咬牙:“谭逸飞,今天你终于跪在了我的脚下!我就是要在你宗祖面前把你审个明明白白!你且老实回答,要有半句假话,便与你祖上粉身碎骨,谈氏从此绝灭!”谭逸飞胸膛起伏,显是在极力克制方未怒喝出声。只听缪世章问道:“你可是谈氏骨肉?”
    “轰——”如此单刀直入的问题令谭逸飞心中“嗵”地急跳,七虎也已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等着谭逸飞回答。山顶一时静寂万分,秋风呼呼吹动谭逸飞衣角发梢。耳边缪世章再问:“你可是谈氏骨肉?”半晌,谭逸飞闭目,重重点头:“是!”
    七虎如闻惊雷:“怎么,你,你真是谈老祖的后人?”
    “哈哈哈……”缪世章的狂笑响彻山林,如同一个沉冤很久的人终于得到昭雪,之前的种种怀疑次次较量终于一朝得胜,他仰天长笑,笑中带泪,多少快意多少凄楚尽情地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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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三百人马急驰,浩浩之势直奔九仙而去,侯元钦一马当先,目中满是势在必得的狠酷。就见亲兵一骑来报:“报告少帅,东门是九仙镇正门。”
    侯元钦略想:“不!东门人太多,我等师出无名不便招摇,出其不意最妥。”
    “那么北门,北门集市很多,兵力远不及东门。”
    “好。就攻北门!”
    亲兵引路,队伍向北门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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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稚谦带山防巡视回镇,看到小队长正指挥一百团丁在北门加强工事,不由问道:“小队长,还在做工事吗?我看您都做了好多天了。”
    “是啊!团总让三门都加固些,尤其北门多派人手。”小队长随口问道:“谭副队巡视回来,发现啥没?”谭稚谦笑着摇头,正要回答,忽听一阵马蹄,一团丁来报:“队长,三里之外发现侯元钦正领兵向咱北门奔过来。”谭稚谦惊道:“他怎么会来?”
    小队长有些不屑:“真让团总算着了。呸!这镇上人人都知道那小子不是东西,准没好事!谭副队,你的人咋就探不出来呢?”
    谭稚谦脸一红:“是在下当任不久,疏于防范了。”
    原来宋宗祥出镇那日,谭逸飞见对面山林中有军装闪现,便追踪而去,算到侯元钦近日必有所动,便一早将团防布置妥当,随时准备迎敌。
    小队长又问:“多少人?”
    “多得数不过来,几百总有。队长,咱这北门拢共才一百兄弟,要不咱喊团总回来?”
    “傻话,别说一百,就是一个也得给我顶到底!谭团总把这儿交给咱,咱掉了脑袋也得守好了!”小队长大喊:“兄弟们,准备着,开火喽!”众团丁高呼:“是!”谭稚谦佩服又惭愧地看着,此刻的团丁个个斗志昂扬,与刘二豹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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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缪世章的肆意大笑让七虎有些不安:“二哥……二哥!你别再笑了别再笑了。”缪世章却仍在笑:“我为什么不笑?我不该笑吗?虎子,你现在终于信我了吧?”他得意地俯身,“谭逸飞,你说我不该笑吗?纵你诡诈多端,此刻还不是功亏一篑,你说我不该笑吗?”
    “我只怕缪兄笑得不够大声。”谭逸飞颇为冷静,一句话便令笑声蓦然止住,缪世章警觉地看了看山腰,城隍庙已有团丁疑惑地向山顶望来,他不由气道:“谭逸飞,你到现在还不死心!我问你,你可是谈少爷的亲骨肉?”
    “是!”
    “你进驻九仙就是为了毁掉宋府,就是为了要大队长的命?”
    “是!”
    “你竟然这么狠!”七虎惊怒,但转念又道:“谈家不是满门都烧成灰了吗,你怎么会……”
    “哼!”缪世章冷笑:“还不是谈少爷在外面拈花惹草,居然留下一个野种来。”
    谭逸飞大怒欲起:“缪世章!不得辱我爹娘!”“唰”七虎的枪已指到他头上,缪世章恨恨道:“幸得谈家作恶遭了天谴,你这唯一根苗也落在我手里,怎么,你还不服吗?我来问你……”
    “不必再问!”谭逸飞咬牙打断:“刚才不是要谭某写罪己诏吗?谭某这就写给你们!”他怒气满胸,情绪极为激动。
    七虎道:“二哥,让他写,也让大哥看个明白!没笔没墨怎么写?要不押他回去……”
    “不!”缪世章绝然道:“就要他在祖坟面前把他们三代蛇鼠之行写得一清二白!就在这里写!脱了他的衣服,咬指来写!”谭逸飞目中怒火狂燃,若非头上七虎一枪顶住,显然已克制不住。缪世章又道:“我刚刚才想到,你为什么总是一身青衣,你爹不正是这样吗?父子同好,好的很!让他写!”
    七虎一挥手,两个手下上前分列谭逸飞身后左右,“唰唰”举枪将他的头逼住。七虎将枪插在腰上,拔出匕首,“唰”割断谭逸飞的绑绳,就要去揪他的青衫。谭逸飞喝道:“我自己来!”
    头上两柄枪直顶,谭逸飞沉静似水,只见他缓缓解开襟襻,缓缓脱下青衫,突然猛地将青衫旋起向围住自己的三人挥去,身形急转,七虎还未看清,腰中手枪已到了谭逸飞手中,两个手下大惊举枪,只听“砰砰砰砰”四枪,二人腕上腿上均中枪,手枪掉地,倒地痛呼,只见青衫又一挥,谭逸飞已重新穿好,飞身上前,脚尖一勾,两把枪已到了他的手中。七虎大喝一声冲上前来,谭逸飞伸臂格住,二人闪转腾挪在林间相斗,七虎刚猛如风,谭逸飞矫健灵动,十数招之间谭逸飞看似一拳击来,七虎正要挡时,腹部却挨了重重一脚,不由皱眉一顿,再抬头,冰冷的枪口已从背后对准了他的头。
    “虎子!”缪世章大惊,七虎心嗵嗵跳:“原来,原来你也是练家子,你蒙得我好苦——”缪世章嘶声道:“放了虎子——”绝决悲喝中,他毅然将火石点着捻线,“哧”的火起。七虎大吼:“不——二哥——”
    只听“砰”一枪,谭逸飞抬手将缪世章手中捻线打断,还在燃的捻子瞬时烧到了缪世章的手,他尚不及低呼,身后林中一队士兵将他按倒捆住,七虎刚惊呼,就被士兵上前麻利地捆上。谭逸飞含笑抱拳:“张达兄!”他自来九仙镇,行的都是文人的揖礼,此刻身份现世,便恢复军中豪气。
    张达道:“谭先生,这人在周围一里布满火雷,我和小顺已经清理干净了!”
    谭逸飞一惊:“缪世章,原来你是想着同归于尽?哼,我倒要看看这把火烧的是谁?”此话令缪世章和七虎的心“嗵”地落入冰窟,缪世章惊疑道:“你的确和军中有联系,可是杨汉鼎部?”
    谭逸飞笑道:“缪兄这会儿可算眼见为实了,也算了了你一桩疑惑。杨兄和我是同窗挚友,故特留一队兄弟助我一臂。”
    缪世章仍疑:“你既然早有埋伏,那何还要随我们上山顶?”
    “我确实没料到山中还有条密径,谈氏祖墓何等尊贵,岂能毁在你这小人之手!你的九宫阵明暗两层,八方兼顾,却独缺一天一地,我便织就这天罗地网,还你个十面埋伏!张达兄,山脚可准备好了?”
    张达道:“谭先生放心,小顺已经把火雷埋在官道了!”
    缪世章大惊:“你,你难道要……不!那是我胡编的,大队长根本不会今天回来!”
    “就是今天!今天是我岳父三年满孝,他一定早就迫不及待了,今日必回!”谭逸飞却冷笑道:“你本横刀夺爱,这刀夺的却是你大哥的命!”缪世章听得惶恐而痛悔:“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大队长,你千万别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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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蜿蜒宽广的官道,两侧秋色正浓,青红相间的枫树,五颜六色的野菊。宋宗祥身着平日的黑披黑帽,骑着黑亮的爱马,昂首行在最前,他身后是数辆大车,厚厚的毡子盖着堆得高高的货箱,兵丁们行在车旁,严密护守。一兵丁道:“大队长,这些车要是运到侯司令那,至少一个旅的枪火!”宋宗祥笑着点头,只见路人纷纷笑着采摘路边艾草,他心头忽然激动了起来:“重阳,重阳!”黑披风迎风微起,秋风中他感到神清气爽,精神焕发,眼前已看到巍峨九宫山,一队人马均兴冲冲,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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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过一街又一巷,穆雪薇快马飞驰出镇,披风飘掠,满目焦急:“不要!不要!逸飞,你错怪宋大哥了,错怪他了!你不要伤害他,不要啊——”
    穿过枝叶,远远地已看到宋宗祥的黑衣黑马,几辆大车,队伍齐整行进。穆雪薇眼睛大睁,急挥手:“宗祥!停下,停下!”但实在太远,秋风呜鸣,又哪里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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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逸飞缓步度到一块突出山涯的巨石旁,向下看去,正对弯处官道,突然他目中一亮,唇边出现兴奋的笑容,令缪世章和七虎胆颤心惊,拼命欲挣开士兵冲向巨石,谭逸飞一挥手,两人被押上前推跪在地上,往下一看,不由惊呼出声。
    山脚下,行人如豆,却清楚地看到宋宗祥那熟悉的黑色披风黑色风帽,黑色的骏马……
    缪世章冲山下急呼:“大队长停下快停下——”
    七虎虎吼:“大哥,别过来,别过来——”
    山色苍茫,两人喊得声音嘶哑,宋宗祥的队伍却依然前行,渐行到转弯之处。
    缪世章急道:“谭先生,快!快随我去庙里,有要紧的东西你一看就明白,只求丢些山石赶紧让大队长停下!”谭逸飞似乎根本就未听见,一眨不眨盯着山下。缪世章更急,“都说是宋谈世仇,实际上宋家对谈家代代缅怀,有老太爷亲笔为证呀!”
    “阁下不必费心编造了,请省省力气看戏!”谭逸飞不屑冷笑,缪世章拼命摇头:“是真的是真的,要不是先生终于亲口确认你是谈氏遗脉,世章也万万不敢拿给先生看呀,求先生放过大队长,速让大队长停下!”
    “来不及了二哥!”七虎大叫:“大哥!大哥——大哥……”缪世章心惊看去,宋宗祥的队伍已转至盘弯处,他“嗵!”跪在谭逸飞面前:“谭逸飞,你杀了我,我愿替大队长一命——”七虎以头撞石,撞到流血也没将半块石头撞到山下:“你杀了我杀了我,不要伤我大哥啊——”谭逸飞眉峰皱起,偏过头去狠心不理。缪世章已急得眼泪迸流,七虎磕得满头是血,谭逸飞冷然盯着山脚,目不转睛。
    一阵秋风狂起,林叶哗哗作响,缪世章和七虎突然止住,心中的恐惧已到了极点,呼呼急喘着,全身发抖。一时间,山顶一片可怕的静寂,可怕得令人窒息。片刻,只听山脚隐约传来一阵“轰”爆炸声,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依然听得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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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巨响声中,只见马队被炸得四散纷飞,浓烟升腾,黑色披风碎片飘散在浓烟中。惊雷般的炸响将穆雪薇的马惊得打转,她极度恐惧极度惊骇,声嘶悲呼“宗祥——”摔下马晕了过去,腕上宋宗祥送的龙凤木镯摔离了腕子,滚落尘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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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缪世章惨呼晕倒,七虎一头往涯边冲去,悲吼一声“大哥——”突然喷血倒下。悲呼声震得林叶萧萧,谭逸飞目中出现冰酷的笑容,“哈哈哈”的笑声与七虎的悲呼惨烈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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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蹄叩地,乌压一片,侯元钦领兵驰来,九仙镇就在眼前。
    北门十分安静,静得让人发瘆,侯元钦望远镜望去,发现镇中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团丁严守,他心下已明白几分,想了想,打马上前。
    守门团丁喝道:“什么人?”
    侯元钦抱拳道:“大队长妹夫,省军侯元钦领兵路过,特来与内兄同庆重阳,烦请让路。”
    小队长探出头:“侯长官,真是不巧,这条路俺们团防封了练兵用,团总军令如山,对不住了!”亲兵听了刚要怒喝,被侯元钦止住,换上笑脸:“哦,好好好,元钦改走东门就是。”小队长却又道:“东门西门今天全封,怕有疯狗进镇,侯长官还是哪来哪去吧。”
    “这么说,你们都知道了。”侯元钦一阵冷笑:“哼哼,侯某也就更无顾忌!”他一挥手,士兵们“嚓”齐唰唰端枪举雷,正对北门。
    亲兵喝道:“我劝你们还是识相点,否则就是杀身之祸!”
    小队长叽嘲大笑:“呀,杀身之祸,兄弟们真怕呀!这东西连老爹都敢反,还算个人不算?”团丁均鄙视着哄堂大笑。
    侯元钦脸色发白,气得举手一挥:“不识实务的蠢东西,攻!”“砰砰砰”军枪开火,手雷投出,团丁也在工事后大力还击,一时间北门战事打响。直打了半个时辰,团丁们渐渐熄了火。侯元钦部又开了一阵火,亲兵大喜道:“他们没弹药了,冲!”众兵蜂拥上前,“轰——”巨响声中,中了土雷的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惨呼一片。侯元钦尚未反应过来,团丁又一轮猛力防守打响,前排的士兵又被扫倒一排。小队长大声道:“哈哈哈,团总早料到你们这些疯狗要来,咋样,火雷冲不冲呀,哈!”
    侯元钦咬牙:“不想小小九仙居然还有将才。给我攻,我看你能顽抗到什么时候?”
    卫戍军毕竟是正规部队,枪械充足,团丁不断受伤,小队长有些焦急,眼看人数越来越少,忽听一阵蹄声传来,一抬头,谭稚谦率山防赶到。
    小队长奇道:“谭副队,你们山防来干啥?”
    “九仙危难山防当然要来,咱们一起打。”谭稚谦神色郑重。
    小队长急道:“这哪是你这秀才干的,起开起开!”谭稚谦也不说话,下马端枪冲到工事后,“砰砰”加入到防守中,此举令团丁和山防均大为震动,大家更加勇猛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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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头赶车回镇,正看到穆雪薇昏倒路旁,忙把她扶上篷车送回宋府。宋宗英背着昏迷不醒的穆雪薇进了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孙妈急急进来:“二小姐二小姐,不得了啦,镇北打起来了,那姓侯的不是东西,带了千军万马要把咱镇子杀光呀。”
    “别胡说!”宋宗英斥道:“孙妈,你是府上的老人儿,这么一惊一乍的让下面的人看了不更鸡飞狗跳啊!什么千军万马,我去看看!”孙妈立刻拦住:“哎哟我的二小姐,您是有身子的人啦,可不兴乱跑。怪我怪我,姑爷已经带人去了,你踏实待着吧。”
    “稚谦?”宋宗英心头一凛:“他哪儿经过这阵式?我说怎么听见那么声炸雷呢,把雪薇都吓晕过去了,孙妈,您照看着点雪薇,我这就带人去看看。”
    “二小姐二小姐……”孙妈叫她不住,宋宗英已飞出屋门:“小生子,叫人抄家伙都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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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祠堂雕窗,宋宗英带护院匆匆出府,府内家丁丫环人人都现惶恐。
    阴险的眼睛收回目光,阴影中一人从窗幔后转出身,竟是柴日双!他心中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让九仙外敌来犯。父亲,宋家的末日终于到了!
    福田升全盘铩羽之后,柴日双便隐身九仙,伺机混入宋府复仇,终于趁着重阳节府中进货颇多的机会,假扮送油之人混了进来。他仇恨地瞪着众多灵位,缓缓从衣中掏出一桶焦油,又“噌”地摸出一盒洋火,“嘿嘿嘿”的阴狠低笑在空寂的祠堂响起!他的兴奋渐渐高涨,焦燥地在灵前度着步,“砰”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低头看去,是一本摔在地上的《宋氏宗记》,他俯身拾起,缓缓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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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耀眼,眼前朦朦胧胧,缪世章缓缓醒来,一阵箫音入耳,细听下是苍凉的送别曲《阳关三叠》。缪世章蓦然清醒,心忽的又悬上来,细看四周,七虎被捆在旁还在昏迷。谭逸飞临风立在涯边,静静地吹着箫,箫声呜咽,缪世章心中寒颤,已感到阵阵悲风,他怒喝一声“谭逸飞!”就要向他冲去,却发现自己也被捆着。
    箫声停住,谭逸飞转身走来,居然还带着平日微笑:“缪兄风雅之人,逸飞以这首《阳关三叠》送别故人可还中听?”
    缪世章眼中冲血:“谭逸飞,你干嘛不杀了我!大队长走了,我绝不独活——”
    谭逸飞淡淡道:“谁说他死了?”
    缪世章心中一抖:“你说什么?他……他……我明明听到你所设火雷已炸。”
    谭逸飞不可捉摸的一笑:“是已炸,但火药剂量不大,只会炸得骨酥筋软而已。”
    缪世章一喜随即陷入更深的恐惧:“为什么?你……你……你又有何居心?”
    谭逸飞笑道:“缪兄既然擅于摆阵,不防测测我这谈姓是个什么阵?”他的笑容中有着一种残酷的兴奋,好象猫在对着老鼠讲话一般。缪世章冷汗渗出,环视四周,蓦的看到一堆柴火从山石后露出,他大惊道:“你,你是要?不!不!”
    “不错!”谭逸飞决然道:“谈字上下两团火,下有火雷,上有火窑,我要在我宗祖面前以牙还牙报此大仇,要用仇家之血粹我宝塔金顶!”缪世章已惊恐得说不出话:“你好狠……好狠!”
    “哪儿有宋家狠!”谭逸飞咬牙道:“我谈家一门老少都被活活烧死,现在雪仇的时候到了!”
    一阵脚步传来,王小顺带兵牵马而上,一人横趴在马上,满身血迹,黑披黑帽,黑靴黑裤。缪世章惊急之下已带哭腔:“大队长!大少爷!大少爷——”叫声惊动七虎醒来,看到此景,不由惊吼:“大哥,大哥——”两人拼命挣扎,却被士兵按住动弹不得,急得心如焚炙。
    “砰”黑衣人被摔在谭逸飞脚下,谭逸飞也不由激动了起来,他静了片刻,观察着眼前被炸得不能动弹任凭他处置的仇人,目中射出一道寒光,“噌”地一把掀开他的风帽,“轰——”众人大惊,黑衣之人竟是宋宗梅!
    (第四十九章结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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