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里昂的男孩

第9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这不是谭默成的风格,他什么时候迁就过我了?
  “我是说,”他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微微欠过身子,在桌子上握住了我的手,“我不一定要做老师,在大学里还得混好几年才能评到终身教授,也是很累人的。南加州有一家公司愿意要我,我们搬过去,没几年就可以拿绿卡了。”
  “可你爸妈会同意吗?”
  “别担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的。”我说。
  那天黄昏剩下的时间,我和谭默成相处地还算愉快。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妥协让我十分震惊。大概是因为这他第一次为我改变他的人生计划吧,所以我真的非常感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和他相处地挺愉快。不过这种愉快只是假象,崩塌的一天,还是到了。
  谭默成发现了我和布莱斯的事情。
  七月份,尚嘉怡来英国参加一次演出。谭默成和我去车站接她的时候,她正穿着一件白色风衣,脖子上系着一条优雅的丝巾背靠着栏杆吸烟。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把烟头捻灭在垃圾桶上面。
  “你们还在一起?”她问,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打趣的光。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她。谭默成笑了笑说:“是啊,雨尘前一阵子是和我闹过别扭,不过现在没事了。”
  “恩,这样啊,”尚嘉怡的嘴角带着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我还真没想到他会不介意呢。”
  “不介意什么?”谭默成笑着说,“被你说的好像很严重一样。”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想说的是什么,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她就笑了笑,说道:“何雨尘和那个法国男孩子的事情啊,我们那一圈朋友都知道他在追她,追了一个多月。”
  我扭过脸去。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阳光灿烂,一个流浪汉带着他的狗坐在拱顶的下面喂鸽子。
  “Mon dieu,”尚嘉怡倒吸了一口冷气,用一种十分吃惊的语气问道,“谭默成,你难道不知道?”
  我舔了舔嘴唇,转过头,茫然地走开了。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可是我只是越走越快,一路跑进了地铁站台,一次都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在我的记忆里就像一团烟雾,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我和谭默成处理这件事情处理地十分平静,谁也没有大吵大嚷什么。我在酒店里住了几天后,打电话约他到酒店里的餐厅见一面。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
  他手里的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金枪鱼,平静地问:“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盯着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里慢慢聚集的细小气泡,木然地说:“其实你知道我们终会走到这一天的,是吗?你早就知道我们不合适了。”
  他喝了一口苏打水,点点头,没说话。
  “我们亲吻过,然后我就回来了。”我一口气说下去,好像生怕自己失去面对这一切的勇气一般,语速越来越快,“是我不对。我们结束吧。”
  我们在难以忍受的沉默里吃完这顿饭。谭默成告诉我接下来的三天他要去伦敦开会,但其实我知道他是给我时间把东西全都收拾好离开。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房间,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呆。外面的阳光这么好,我却觉得自己像一条游走在五千米深海的鱼,在无尽的黑暗和茫然中,什么也看不到。
  谭默成就这样离开了我的生活。
  好像从一场梦里终于苏醒了一样。
  叮地一声,whatsapp显示有消息提示。我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泪水,拿起手机看了看。是尚嘉怡发来的,她问我和谭默成怎么样了,他怎么一言不发地去伦敦了。
  我没有回复她。不管她是不是故意在谭默成面前说出这件事的,我们分手是必然的。就算她不说,我也会在做好思想准备后自己告诉他。
  只是,在我自己的脑子都一片凌乱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任何人。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是一场噩梦。所有人都在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同学好友。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一个人在酒店住了半个月,办理好退学手续,订好了回国的机票。
  太多的情绪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很多事情发生就发生了,解释给别人听,总会变了味。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会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已经走到了结局,再去一遍遍回顾过程,还有什么意思。
  Facebook messenger里面已经积压了太多的消息,也有布莱斯的。我直接把messenger和Facebook的app卸了,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飞机是一个礼拜之后的,那一个礼拜,我都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除了和我爸爸妈妈。我简单地告诉他们我和谭默成分手了,我下礼拜回上海。
  我冷静地有些出奇,我没有崩溃,也没有痛哭流涕。我的行李里还有很多带不走的东西,比如说一些我平时很喜欢买的香薰蜡烛,我自己在酒店里把它们都点完了。夜深人静,房间的落地窗里倒映着蜡烛的影子,好像一个暗夜里的湖水。
  那个星期剩下来的时间,我非常冷静地在上海投了十几份简历,在一个从前在美国认识的学姐的公寓里租了一个房间,然后告诉爸妈我回国后暂时不会回家,我要去面试,然后可能立刻就会上班。
  关于那个星期最后的记忆,就是上飞机之前看到的碧蓝天空和刺眼阳光。
  ?
☆、7
?  国内上不了Facebook,我觉得我好像一下子离开了我原来的世界,回到了一个可以让我重生的环境。我也不会翻墙,所以这样对我来说也是正好。
  八月初的那些日子,我和在出版社工作的学姐在阳光灿烂的上海到处逛街购物吃饭。学姐叫做李瑾,她在一所大学的出版社工作,住在大学里的教职工小区。这是一个非常老的小区,街道上全是挤挤挨挨的汽车行人,茂密的梧桐树遮蔽了二楼和三楼的窗户,嘈杂的车铃声和喇叭声,还有带着宝宝的阿姨们的闲聊声到处都是。李瑾让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习惯了国外的冷清有序,来到这里,有回家的感觉吗?”
  我点点头:“好像真的有。”
  她说:“当初我回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很快我就开始面试了,面试官最喜欢问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突然回国?”一开始我总是冷淡地回答道:“个人原因。”结果发现面试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于是之后的面试我就开始胡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
  然后我得到了工作。
  从那年八月到第二年八月,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到了独立生活。我所有的生活费和房租都是用自己的工资付的,我开始学会了如何好好计划生活。李瑾的性格和我很像,我们都不会在乎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更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开心。我们俩的性格有时候大大咧咧到了什么地步呢,我在信箱里发现了电费通知,就会带回来自己付掉,她要是看到了就会自己带回去付掉,从来都不会分得那么清楚。一开始我们还会分摊,后来我们嫌太麻烦,渐渐地就不再算了。我们俩平时都不喜欢说话,经常就是自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我们在一年中从来都没有产生过任何一次口角,每次和我同学说她们都表示不敢相信,谁和室友之间不会有些小矛盾呢?
  我后来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和李瑾都是这种豁达的性格吧。她比我大七八岁,在美国博士毕业后经历过一次离婚。我也是那种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从来不喜欢在这些小事情上面斤斤计较。
  隔壁的姐姐曾经开玩笑说:“何雨尘和李瑾简直不像是女人。”
  后来尚苏云和尚嘉怡回国过一次,我并没有和她们见上。我倒不是成心的,而是工作忙没时间。后来我妈妈来看过我,她一进我房间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她不能想象一年前连衣服都不会洗的我可以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地如此温馨舒适。那一次妈妈对我说:“雨尘,你真的长大了。”
  后来我和布莱斯在Skype上聊过,我没有和他说什么细节,只是简单地对他说“我因为自己家里的原因退学回国”。我发现这个借口越来越好用了,对于外国人来说,家庭是重于一切的,所以这个理由非常容易被人接受,而且出于尊重别人的隐私,没有人回来问东问西。
  到11月份的时候,我开始申请新的专业。这次倒真的是因为我自己家里的原因,我选择了加拿大。
  生活总是会有令人惊喜的峰回路转,而且这种转机往往会发生在我认真生活,不做多想的时候。当布莱斯知道我要去加拿大的时候,他惊讶地说,我也在。
  我给他打了N个问号过去。
  他回复道:“我是魁北克人。”
  我给他打了N个惊叹号过去。
  我回头仔细想了想,好像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他是法国人。他说过他来自托斯卡尼,那是因为他的爷爷奶奶住在法国,可是他爸妈早就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没错他的确英语讲得不太好,带着重重的法语口音,可是……魁北克人的母语也是法语。
  我在电脑面前傻了很久,很想给他发一个“卧槽”过去,后来想到他也不懂“卧槽”的深刻含义,于是我就默默地发了一个很官方的说法:“That’s a surprise.”
  我不知道布莱斯是不是认识尚嘉怡的朋友,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许会知道我回国的真实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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