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爱无瑕(清穿)

63 卷六十三 相安无事原是梦


蹲坐在药炉边,我不住地用蒲扇微微扇着以防炉子中的火熄灭了。心中忍不住喟叹:古代没有天然气电磁炉的日子真是不方便啊!
    小桃快步来到我身边说道:“主子,太后娘娘醒了。”
    我应了声,把手中蒲扇交给她后交待着:“药就快煎好了,一会儿呈一碗端进来。”
    起身拂了拂变得有些皱的长褂,我转身向永和宫主殿走去。自雍正登基以来,虽说先朝的德妃乌雅氏被尊为皇太后,但她一直别扭地不愿接受太后的名号,也不大乐意住在那装修华丽的慈宁宫,因此待了没一阵子就要求搬回她曾经所居的永和宫。
    雍正见太后如此坚持,便没有违逆她的意思。只是吩咐上下人等服侍好太后娘娘,并令熹妃搬去了偏殿、将主殿腾还给太后。
    许是因为太后这次病得太久,往日庄严大气的永和宫如今满是冷清景象。一进屋内就闻到萦绕在空气中浓重的药味。尽管如此,几扇窗户却都掩着,生怕风钻了进来令太后的病雪上加霜。
    我轻声走到太后的床榻边对她行礼:“给皇额娘请安,祝皇额娘金体安康。”
    太后抬了抬手,示意我起来。“这一声声皇额娘叫得还挺顺口,如今不需谁迫你,你倒是自己熟惯起来了。”
    没想到她这番臊我,愣了愣,随即淡淡应道:“只不过是照着太后娘娘的吩咐安分守己罢了,况且不管怎么说,这一声额娘并没有叫错。”
    太后深深看了我一眼:“哀家就是一直不喜欢你,这不喜欢也不是没道理的。若真让祯儿当了皇帝,你这连太后都敢顶撞的侍宠而骄劲儿还得了?”
    “已经没可能的事情,额娘还提它做什么呢。”我黯然地轻声说。
    太后哑声笑了:“你别不服气,要是真有那一天,你俩未必还能这般恩爱。皇权能把很多东西剥离开,包括你们自认为无坚不摧的爱情。现今这样已算是各种情形里最好的安排。不久后你或许会更习惯它、甚至完全转向它,时间是把很可怕的利器。”
    我看着太后的眼睛坚决摇头:“我要是会贪慕这眼前的浮光掠影,当年便不会逃婚,更不会拒绝皇上多次的示好与挽回。说句听起来一定显得很狂妄自大的话:我比任何一个人都确信会是四爷即位。可就算这样,我也没有选择他,哪怕是在已经成为他妃子的今天,我的心依然没有靠近他。”
    太后听了我的话后有些恍惚:“很多时候哀家其实也会心疼老四。哀家跟先皇对他的关心和教导实在太少,从小没放在身边养育因此他和祯儿这亲弟弟的感情不大深厚,加上兄弟相斗如此残酷,才造就了他孤冷的性子。后来又遭到你逃婚,他怕因此变得更加多疑易怒了吧。要是早些时候能多给予他一些爱与呵护,或许便不至于眼前的悲凉情境。只可惜太晚了,那些裂痕此生都无法弥补了。”
    我听得凄然,哑声说:“我会好好听额娘的话,赎我犯下的罪,竭尽全力去弥补自己的错。”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看得出你过得也不好。自祯儿四月被皇上遣去遵化守陵,这都一个多月光景了。与他分别以来,你何曾笑过?只是日日来永和宫陪久病的哀家。”
    “胤祯不在,我替他孝敬额娘也是应该的。众人皆有不易,若额娘的身子能快些好起来,胤祯和我都会很开心。”
    “听说前几天皇上停了祯儿的禄米,是不是?”见我默认了,太后面色更加凝重。“皇上是彻底打算要剥他的权了,这样也好,彻底死了祯儿的心。你目前做得不错,不要为他据理力争,千万别再激怒皇上。”
    我鼻子有些酸:“额娘身子不适,就别再操烦其他的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一定不会让事态变得更糟。待额娘好些了,或许还能求皇上准胤祯回来探望呢,您切勿忧思过度。”
    太后摆了摆头:“自个儿身子是什么个情况,没人能比自己更了解了。哀家,恐怕大限已至,见不到祯儿一面了。”
    太后的话惊得我几乎泪水夺眶而出:“额娘何出此言,只不过前些日子多雨令您风寒复发罢了,哪至于那么严重。听说御花园荷塘里的莲花已开得很盛,过几日我便陪您去看看吧。”
    太后虚弱地抬起手覆在我的手上:“依旧是我讨厌的那样执拗和自说自话。不过等哀家走后,也只有你能守护祯儿了。答应哀家,务必要保他平安。哀家唯一的心愿,便是他好好地活着。”
    终究没忍住,我含泪重重地点头:“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胤祯,您别担心。”
    听了我的话,太后放心地阖上眼,又渐渐睡着了。
    缓缓地关上门,我退出了房间。背靠着木柱子,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往日和太后之间是如此地相互不喜,却没想到不知觉竟这么依赖她。想到她离世后自己在宫内再无可求助之人,就突然觉得好孤单好可怕。
    胤祯呢,他那么孝顺,要是知道太后病重的话一定会很着急、很痛心。不行,我要想办法通知他回来。
    念及此,我快步向永和宫外走去。小桃跟在我的后面有些不解:“主子您急匆匆去哪儿啊?”
    还未及应答小桃,突然有一个黑影冲出来闪到我的面前,没防备的状况下着实惊了我们一跳。
    “叶姨娘,您又来看皇祖母啦?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我还想听您讲故事呢。”弘历眨巴着眼睛看我。
    这孩子如今已快十二岁,俨然是个小男子汉了。由于我近日常来永和宫探望太后,常能遇见弘历,一来二往得我们俩便亲近了许多。他喜欢找我聊天,听我讲一些新奇的民间故事和外国传说,而我也挺欣赏这个聪明的四阿哥。
    用小力敲了下弘历的脑门,我不满地说:“再被你这么吓几次,我这心脏可真的承受不了啦。你个调皮鬼。”
    弘历“嘿嘿”笑着,拉起我就要带我往他寝宫走。“前几天皇阿玛赏了我一些西洋物件,可有趣了呢。走,跟我去瞧瞧。”
    我连忙拽住他:“叶姨娘还有事,今天就不去看了。改天我再来找你好吗?”
    弘历失望地耷拉下头:“什么事急成这样啊……叶姨娘你就同我呆一会儿嘛,我成日在上书房听先生讲课都要闷死啦!”
    正在我为难时,一个听起来年轻但颇具威严的女声插了进来。“弘历,不许胡闹,休对襄贵妃娘娘无礼。”
    我转头看向来人——果然是熹妃钮祜禄氏。熹妃走近后微笑着对我行礼:“嫔妾给襄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我虚扶起她:“自家姐妹无须多礼。”
    熹妃依旧淡笑着问我:“娘娘这是刚从皇额娘那里离开吗?”
    我点头:“聊了几句皇额娘又乏了,现在睡着。你们暂且先别进去,免得惊扰到她。”
    “是,嫔妾知道了。”
    “这段时间来皇额娘住在永和宫多亏你的照顾,辛苦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嫔妾的分内事,何谈辛苦。”
    我无意再与她客套,便直说到:“我留了些药,你记得叮嘱丫鬟煎好后给皇额娘服用。我还有事,你们请留步吧。”
    熹妃福身:“恭送贵妃娘娘。”
    我又转眸看了眼弘历:“记得多去看看你皇祖母,她见到你一定欢喜。”
    弘历应道:“我会的,叶……襄贵妃娘娘。”
    我笑笑,和小桃离开了永和宫,径直来到养心殿。
    通传没多久,苏培盛便出来引我进去。
    雍正似乎又熬了一夜批折子,看起来相当疲惫。
    不待我请安问好,雍正便抬眼看我道:“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不见得会主动来找朕。”
    “我刚从太后娘娘那里过来,她这次病得有些重,将近一个月了都不见好转。”
    雍正皱了皱眉:“皇额娘生病该去找御医,朕又不通医理,你同朕讲有什么用?”
    想必是因为太后自雍正登基以来都对他冷冷淡淡的,甚至至今都不愿接受太后称号,雍正感觉面上无光,一直怄着气呢。
    “皇上,太后娘娘的情况真的不大好。您就不打算去看看她吗?”
    雍正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踱步走至我跟前。“是皇额娘让你来召唤朕前去的?”
    我的眼神略有躲避。“那倒没有,只是太后娘娘今日多番提起您,言语间明显是很思念您……还有,十四王爷。”
    听到我后半句话后,雍正的目光变得凌厉。“所以呢?”
    我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斗胆请求皇上恩准十四王爷从遵化返京看望太后娘娘,以解太后的思儿之情。这样或许对太后娘娘病情好转也是有帮助的。”
    雍正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问道:“究竟是皇额娘思念他,还是你思念他了?若是皇额娘想允禵回来直接跟朕说便好,何必遣你来?”
    我抬起眼直视雍正:“皇上这般猜测没有道理。我不算聪明但应该也不至于傻,这时候难道不知道避嫌吗?只是看太后娘娘对十四王爷实在思念心切,所以才自作主张来恳求皇上召他回来。若皇上不愿,那便罢了。”
    雍正冷笑:“你的意思就是朕心胸狭窄、小人之心了?”
    这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可没说。心里这么暗自腹诽着,我撇嘴应道:“小人是我行了吧,我这个小人怎敢诽谤皇上。皇上永远都那么英明,多次公开贬斥廉亲王和九王爷不说,先是遣十四王爷去遵化守陵,接着又断他俸禄粮食,多番打击,谁人又能说个不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只图一时跟他争个曲直,却没想这很可能惹恼他。雍正果然动了气,一拳击在厚厚的一沓奏折上。
    “朕就说你这几个月来怎么对这些处罚置若罔闻,原来并不是不在意,只不过是隐忍着、暗自记恨着却没有发作而已。今天是怎么回事,没有忍住吗,还是实在太心疼你那些老相好了?想要为他们鸣不平就直说,何必拿皇额娘当幌子,朕听着觉得虚伪、恶心!”
    雍正自打登基以来性子变得比以前更多疑暴躁了,言语也更为刻薄,这些变化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又或者,他本来便如此,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后他的这些特质滋长得更甚了。
    就在我俩这么冷眼对峙时,苏培盛诚惶诚恐地进来通报:“万岁爷,太后娘娘她……她怕是真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这句话同时惊到了我和雍正。怎么会,刚刚太后不是才睡下吗?难得她今天精神好,思路清晰地对我讲了那么多话。
    “胡言乱语!皇额娘身子硬朗着呢,你这狗奴才竟敢咒她!”雍正怒瞪着眼睛指向苏培盛骂道。
    苏培盛闻言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回万岁爷的话,奴才绝不敢造谣。是熹妃娘娘刚派人来报,太后娘娘自午后喝了襄贵妃娘娘煎的药后一直昏迷不醒,待请了御医去看时太后娘娘的气息与脉搏已很微弱。似乎……似乎有大行之兆啊!”
    皇上又惊又气地望了我一眼:“若是你和皇额娘只不过为让允禵回京而合作出演了这一出苦肉计的话,朕一定会找你算账!苏培盛,走,去永和宫!”
    我仍处于心惊肉跳之中,来不及跟雍正解释,只是赶紧跟在他的后面匆匆向永和宫赶去。
    同一天再次迈进太后的寝宫时,已是大不同的景象。熹妃和弘历面色凝重地站在床榻边望着沉睡不醒的太后,见雍正匆匆进了门,他们忙上前行礼。
    “皇上万岁!”
    “皇阿玛吉祥!”
    雍正摆摆手,急促地问:“这究竟怎么回事,皇额娘她怎么了?”
    熹妃答道:“臣妾也不明白。只知早前襄贵妃娘娘来过,给太后娘娘喂了她煎的药,并
    且叮嘱臣妾等人不要进屋打扰太后娘娘。只是太后这一觉睡得太久,委实诡异,臣妾心下不安便请了太医来,没想到太医说太后娘娘似乎……似乎……”
    雍正扫了我一眼,无暇顾我变白的脸色,他三两步迈到太后床边坐下,紧握起太后的手。“皇额娘,儿臣来了,您千万要振作啊。”
    太后听到雍正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她反握住雍正的手:“皇上,你来看哀家了。”
    “儿臣这段时间忙于政事,疏忽了来看望您,是儿臣不对。”
    太后虚弱地摇头:“哀家知道你很忙,连自己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先皇没有看错,你是个好皇帝,这江山天下交到你手里,我们便也能安心离去了。”
    雍正的声音有些颤抖:“皇额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些太医治不了,儿臣再去请其他的名医。”
    “皇上,哀家这么多年的确冷落了你,命运弄人也罢,有所亏欠也罢,如今哀家将要撒手人寰之际,还望皇上能既往不咎、忘掉从前的那些不愉快吧。你十四弟他是任性了些,但绝不会加害于你。你不欲重任他无妨,就派到大老远去守个陵墓也挺好,哀家不求你们兄弟俩能亲密起来,只盼望你们间安然无事便足矣。皇上,你能答应哀家这个遗愿吗?”
    “皇额娘,您不用说儿臣也会照顾好十四弟的,您无需担心。额娘,您怎么了……额娘!”无论雍正怎么呼唤太后,她都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上前确认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道:“请皇上节哀,皇太后娘娘薨逝了……”
    房间内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大哭。我木然地随大家跪了下来,但仍处于惊愕中的自己一时还哭不出来。我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从此胤祯就是孤儿了。父皇驾崩后半年,最疼爱她的额娘也离他而去,他知道这个噩耗后会怎么样?
    雍正素来冷漠的面庞上此刻淌着两行泪水。“皇额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朕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这太意外了……”
    “皇上,或许太后娘娘的离世并不是个意外。”室内所有人停止了抽泣,立刻将目光聚集到声音的主人——熹妃身上。
    雍正肃声问她:“你什么意思?”
    熹妃面向雍正而跪下:“臣妾怀疑襄贵妃娘娘送来的药有问题,而她偏偏吩咐我等不许进屋打扰太后娘娘因而耽误了诊治的时机。听说襄贵妃离开永和宫之后便去了您那里。这太奇怪了,日日为太后请脉的太医都不知这病症已如此严重,而襄贵妃却能言之凿凿地去向您禀报。除非,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是做了什么!”
    “血口喷人!”我转头望向雍正,“请皇上明辨,这是我辗转从西洋教士那里获得的西洋药,对风寒有很好的治愈功效,绝对不会有问题。况且,我怎么会去害太后娘娘呢,这于我有什么好处啊。”
    “没人能猜准您的心思,只是听说太后娘娘素来不大喜欢您,许是你们发生什么争执,您一念之差犯了糊涂呢?”
    弘历摇了摇熹妃的胳膊:“额娘,襄贵妃娘娘不会那么做的。她还劝我要多来看望皇祖母,她怎么会做出伤害皇祖母的事呢?”
    熹妃对弘历做出噤声的手势:“你还小,很多事不懂。”
    雍正不耐地说:“都别争了。来人把剩下来的药端上来。”
    宫女把一些药渣端了出来。一直负责给太后问诊的太医上前闻了闻药,随后恭敬地对雍正揖手:“禀皇上,这西药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西药与传统药物相比药性未免过于猛烈,对五脏六腑的伤害也会更大。皇太后娘娘本就体虚,恐怕扛不住这西药的刺激啊。”
    熹妃接着说:“据说襄贵妃娘娘对于西洋文化很有一套研究,既然如此她不该误让太后娘娘服用这西药啊。”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整个人都处于懵乱的状态,片刻间甚至想不出该如何为自己辩白。我和其他人一样看向雍正,他此刻面色已经很不善了。
    “襄贵妃私自用药,催发了皇太后的遽然离世。就算用意非恶,毕竟难辞其咎。着朕的命令,从今日起将襄贵妃禁足于冷宫中,待宗人府调查清楚后再行发落。”雍正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我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望着他决然的神情与一旁熹妃似有若无的讽笑,后背感到一阵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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