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意外而已。您留了这么久,是对佛门比较感兴趣?”
“啊,这儿清净,我正好能想想事儿。”
“我寺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好地界。您不忙,可以偶尔来住几天,我陪您聊聊佛法。我看您现在似乎有些困扰啊。”
“大师,我冒昧问个问题啊,当和尚有工资么?”
主持一愣,“有,有啊。”
“多少钱一个月啊?”
主持嫌弃的看向我,“这个…..我不太方便说。”
“包吃包住?”
“您听说过每天来庙里上班的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实在不行我就??”
主持开口打断了我,“我们这里现在只招佛学院毕业的研究生。”
“??”我抬屁股站了起来,“大师,公交车站是出了山门左拐还是右拐来着?”
“左拐八百米,施主慢走不送,有缘再见。”
“谢,谢谢您了。”
18
王牛郎最近比较烦。
过完正月十五后,酒店的客人重新多起来。以前我们酒店国外游客入住的多,但现在住进来的国内客人变多了。入住客人的国籍比例会给酒店带来很多影响,销售要考虑折扣幅度,客房要考虑风俗习惯,对我们门童来说,最大的改变是,每天深夜会在大堂等客人应召的小姐们,多了很多东欧的大妞。
这帮东欧大妞团里,有个叫莫莉的保加利亚姑娘,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像是看上了王牛郎。莫莉30多岁的年纪,一头金发,大屁股小细腰,常年画着浓妆,不笑的时候显老,但一笑,就露出两颗小兔牙,很有点儿小姑娘的模样。
莫莉每次来,都在酒吧里点杯酒,坐等着客人带她走。王牛郎值班的时候,她就不在酒吧坐着,守在门口,嬉皮笑脸的跟王牛郎搭话。莫莉中文说的不好,但还老是想和王牛郎瞎聊。
王牛郎很烦莫莉,莫莉跟他说话,他老是装傻。我们开他玩笑,“你不是一直想跨出国门么?保加利亚也是外国啊。”
王牛郎很烦躁,“洋枪好扛,洋马难骑,没听说过啊?”
王牛郎话说的糙,但我知道他没有看不起莫莉。我们这些做门童的,每天看着这些小姐们上楼下楼,来来去去。有的小姐挣着了大钱,一高兴会给我们好几百小费。也有的小姐鼻青脸肿的下了楼,疼的直哆嗦,得靠我们帮着扶上出租车。我们是站着挣钱,她们是躺着。说一千道一万,谁都没资格瞧不起谁。
但莫莉好像没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不容易,每次来去都是笑嘻嘻的。大冬天里,她踩着高跟鞋,披着一件假貂皮,甩着金发,推门进来时的样子,像个落魄的贵族来参加名单上并没有她的晚宴。
我们在门外站岗时,莫莉也跟着出来,陪在王牛郎身边。王牛郎无处可躲,我偷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非常的喜闻乐见。
“王,我昨天去了颐和园,那里有个酒店,很美。”
王牛郎摆摆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英文,我,不会。”
“我说的,是中国话啊。”
“那也听不懂。你口音太重。”
王牛郎横下心来装傻充愣,莫莉也不着急,干脆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在边上站着。初春的北京还是很冷,莫莉裹着貂皮发抖,过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一袋糖,是我们大堂酒吧里免费拿的那种咖啡砂糖包。
莫莉把糖包撕开,白砂糖倒进手心里,小心翼翼的伸舌头舔了舔。
“王,你吃糖吗?”莫莉把手伸到王牛郎面前,“吃甜的,就不冷。”
王牛郎蹭的往后一撤,“不吃不吃。”
“真的很甜。”
“我怕喉着。”
“喉着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享不了这福。”
王牛郎为艳福而心烦,我则依然在贫穷的沼泽里打转。在潭拓寺烧了有恩的包之后,第二天,她又接着飞去了美国。虽然还是有微信联系,但我知道,她还在观察我,等着我能调整好自己。
柳阿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一天有恩不在,她把我叫到了家里吃饭。吃完饭在沙发上坐着,柳阿姨突然指着沙发说,“有恩不在的时候,我才敢把沙发拿布罩起来,她在的时候呀,我都不敢的。”
“为什么呀?”
“她老说我呀,说沙发就是买来坐的,非得往上盖东西才舍得坐,那不如买个棉花垛好嘞,反正铺上布也看不出底下是什么。”
我笑了笑,“舒服最重要。盖上布也挺好看的。”
“还是你会讲话。小张啊,最近和有恩怎么样?”
“挺,挺好的。她??她最近回家不拉肚子了吧?”
“肚子嘛,是没问题了。”柳阿姨看看我,伸手给我倒了杯茶。
我俩沉默的喝着茶,然后我勇敢的抬头看向柳阿姨,“阿姨,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柳阿姨轻轻放下茶杯,“小张啊,阿姨虽然婚姻失败过,但你不能说我不懂感情。感情这个东西,和沙发一样。一开始么,崭新崭新的,谁都喜欢。喜欢么,就会一直坐在上面,两个人莺莺燕燕的耗时间。不小心弄上去一个污点,谁也不计较,也看不出来。但日子长了啊,你有一天就突然发现,喔唷,这个沙发怎么脏成这个样子了。以前当宝贝一样用,突然成了灰扑扑的一个脏沙发,靠垫塌掉,弹簧破掉,到处都是斑斑点点,什么时候搞上去的都不晓得,因为当初没计较过。这么大个东西,摆房间中央,你躲都躲不掉,你都想不出来,好好一个沙发,怎么给坐成了这样。扔掉嘛,不舍得。留着嘛,又刺眼。”
柳阿姨伸手拽了拽沙发上的碎花布,“那个时候,你再往上盖东西,也盖不住了。底下的东西脏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越是宝贝的东西,越应该早点儿保护。弄上了脏东西,不好往下除。阿姨吃过亏,所以和你多唠叨几句。”
我掀开布,看着花布下面的沙发,确实崭新的像刚买的一样。
“您说的有道理。”
“我的意思,你能听懂伐?”
“明白。全明白。”
柳阿姨的话我都听在了心里,如果把我和有恩的感情比作沙发,我恨不得能拿玻璃罩子把它罩起来护着。别说是污渍,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留在上面。可是越是这么想,我越是觉得无能为力。我现在有这么一套贵重的沙发,但我却没本事好好的安置它。
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就更想打牌了。只有抓到一副好牌的时候,我心里才能短暂的踏实一点。我的打牌事业从线上发展到线下,上班的时候趁着休息,和同事们打,下班和王爷他们打,偶尔还跑去北海找宋师傅打。仗着宋师傅教我的心法,每次都能赢点儿小钱。
出了正月没多久,我去左家庄剪头发。剪完头,我开始和熬大爷他们打牌,三块钱一把,几轮下来,把大爷们的烟钱都赢过来了,熬大爷气的直骂街,说自己亲手养出了一个小狼崽子。
正赢到兴头上呢,我后背突然剧痛,我愤怒的摔牌回头,面前站着孙大妈。
孙大妈手持一根半米长,手腕粗的大白萝卜,袭击着我的背部。
“孙,孙大妈,您干嘛啊?”
孙大妈拿着大白萝卜指着我,“我来的时候就看你蹲这儿打牌,我菜买了得俩钟头,出来一看,你怎么还这儿窝着呢!大周三的,不上班啊!”
我惊恐的躲避着面前粗壮的白萝卜,“我刚下夜班。”
“下夜班不回去睡觉。”
“我打两把放松一下,就,就回去。”
对面,熬大爷开口说话了,“这你家小孩儿啊?赶紧领走吧!都成牌腻子了!我们一帮老头儿,玩儿了今天没明天的,他陪我们耗什么劲啊?”
孙大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毒辣的目光扫视我全身,然后动作潇洒的把手中的白萝卜插回小推车,把推车放到我面前,“你跟我回去吧,帮我搬搬菜。”
“??哎,好嘞。”我委屈的站起来,乖乖的跟在了孙大妈屁股后面。
我帮着孙大妈把菜运上楼,一开门,杨大爷的声音先从里屋传出来,“怎么才回来呀?新闻说今儿个有雷阵雨,没淋着吧?”
孙大妈把菜放下,“没淋着,你放心吧。”
我有点儿纳闷,刚二月份,哪来的雷阵雨呢。孙大妈从厨房拿出盆,把韭菜塞我手上,“帮我择择菜,中午留这儿吃饺子吧。”
我跟着孙大妈进了客厅,一进去,我就愣住了。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其他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
“孙,孙大妈,您这是要搬家啊?”
孙大妈指指沙发,“你先坐。”
我俩在沙发上坐下来,孙大妈开始择菜。择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大爷的病啊,严重了。以前是轻度痴呆,现在转中度了。到了中度,就容易出事儿。前一阵,他老往出跑,头几次没跑远,楼下小花园找着了。但上个礼拜,吃完晚饭,我一个没留神,他人就出去了,我满世界找,儿子儿媳妇也吓的赶回来了。就差报警,他自己回来了,一个人顶风走了三站路,跑麦当劳买儿童餐去了,说一会儿小孙女来,先给她准备上。孙女在外地呢,都上大学了,谁回来吃他的儿童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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