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17章


  大阅兵向来是对敌人和平展示武力,俺答汗不可能不知道这次阅兵,更不可能不知道明帝国的军队有了实力上的突飞猛进。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不可能以身试险。
  赵贞吉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场大阅兵,所以他异常忙碌起来,对蓟州城增兵增粮,每天工作到太阳西坠,月亮升起,仿佛他是帝国最忙碌的中流砥柱。
  但一个月过去了,俺答汗用悄无声息抽了赵贞吉一个响亮的耳光。赵贞吉很颓唐,张居正冷眼旁观,叹息的同时发出阵阵讥笑。
  赵贞吉虽然皮已糙、肉已厚,却异常敏感,他感知到了张居正的讥笑。他看着张居正说:“我说小张啊,这个军事啊,你以后要多加留意,你既然有这方面的天分,就该好好利用,不要浪费了。如今国防正值多事之秋,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张居正看着他,眼神复杂。赵贞吉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其他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内阁有我,啊,还有李首辅呢。”
  张居正厌恶赵贞吉,他厌恶一切想要独霸内阁却没有能力的人。可他不能像徐阶把高拱打得人仰马翻那样把赵贞吉打趴在地,因为他没有力量。
  他看着赵贞吉那张肥嘟嘟的脸,突然产生了一丝小抱怨:走了高拱和徐阶,又来了这么个东西,谁来把他一脚踢出去啊!
  他的小抱怨似乎感应了上天。上天有好管闲事之德,于是派了个人来。
  1568年最后一个月的某日,有人撞开了内阁的大门,整个紫禁城都晃动起来。他大踏步地走过陈以勤的办公桌,点了点头:“你好,陈公。”陈以勤张大了嘴巴,看着他的背影。他又走过赵贞吉的办公桌,只是傲慢地点了点头,没说话。赵贞吉一眼就认出了他,发出一声冷笑。他又走过李春芳的办公桌,大声说:“李公,好久不见。”李春芳被吓得从吐纳术中苏醒,正要看时,只能看到背影。最后,这个人在张居正办公桌前停了下来,仿佛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停下脚步。他敲了敲张居正的桌子,张居正抬起头,看到一张刻薄的笑脸。张居正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啊呀,你回来了!”
  来人一笑,点了点头,回首扫了一眼内阁里的所有人,语气里带上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说:“是的,我回来了。”
  如你所知,这个人就是高拱!
  高拱对阵赵贞吉
  张居正对高拱的归来充满喜悦和幻想,多年前二人登香山顶峰,互诉壮志的情景跃上脑海。张居正说:“高老是同道中人,又实力雄厚,国事有望了。”他并未因高拱是恩师徐阶的政敌而产生愁绪,他是个胸怀宽广、眼光高远的人,一心只为国家。况且,徐阶是他恩师不假,可高拱也是他的好友。
  虽然如此,他还是给徐阶写信安慰徐阶,他也知道徐老师高风亮节,所以说高拱归来,世局定当一新。徐阶有点寒心,又有点担心,他写信给张居正说:“高拱才干卓著不假,可脾性太刚,有仇必报。世界上有种人你死都不要得罪,高拱就是这种人。”
  徐阶在信中还谈到一件事,他说高拱能咸鱼翻身,朱载垕身边的三个太监伙伴功不可没。而这群畜生所以帮高拱,是因为有个叫邵方的“大侠”周旋的结果。徐阶有点酸溜溜地说:“这个邵方最先找的是我,说能让我复起,可我把他当成江湖混饭吃的,胡说八道。后来听人说他去找了高拱,高拱在家中都快憋死了,死马当活马医,想不到这小子本事通天,真就办成此事。”
  张居正对高拱的复出底细其实一清二楚,也知道那个叫邵方的“大侠”。当时政府有传说,邵方和朱载垕身边的三个太监交情匪浅。看来,高拱的复出就是朱载垕身边那三个太监的运作。当然,高拱是朱载垕最中意的老师,这层私人关系也是高拱复出必不可少的。
  徐阶要张居正提防高拱,既出于师生情谊,又出于对自己家族的担心,一旦张居正完蛋,有仇必报的高拱绝对不会放过他徐阶一家。
  张居正开始时还认为徐老师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姜的确是老的辣。
  高拱复出的时机妙不可言。吏部尚书杨博致仕,高拱就请朱载垕把吏部尚书的位置也给他。那三个太监一起用力,高拱轻易如愿以偿。历史似乎要给世人上演一场好戏,高拱得到吏部尚书职务的一个月后,他在内阁最大的劲敌赵贞吉也获取了都察院院长的职务。一个是控制行政和人事权的大学士,一个是控制监督权的大学士,二人可谓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虽然高拱还未向内阁的任何人发动进攻,可所有人,尤其是赵贞吉已经感受到高拱无形的,如泰山压顶般的力量:高拱做事雷厉风行,今日事今日毕,头脑冷静而稳准狠,仅一个月时间,就把吏部搞得绘声绘色,井井有条。
  一搞定吏部,高拱就发动复仇计划,将徐阶从前的一切政治举措通通推翻。徐阶曾以朱厚熜遗诏的方式赦免“大礼”“大狱”被牵连的官员,高拱又把他们重新贬黜一回;徐阶把朱厚熜身边的那群臭道士关进监狱,高拱就把他们放出。也就是说,高拱推翻了朱厚熜遗诏,其实也就是推翻了徐阶,而朱厚熜遗诏是徐阶和张居正共同拟定,张居正立即感觉乌云笼罩到自己。
  但高拱似乎没有向他动手的意思,他拍着张居正的肩膀说:“太岳啊,咱们要做的事太多了,你看我忙得四脚朝天。”
  张居正笑了笑,高拱突然对着一份文件吼起来:“蠢材!蠢材!来人,把这个人给我叫来,我看看他到底有多蠢!”
  张居正对高拱的歇斯底里已见怪不怪。高拱办事,容不得别人犯一点错,否则就是暴跳如雷,把对方骂得后悔来到世上。有人说,人对一件事愤怒是因为没有智慧解决这件事。可张居正有时候就会想,愤怒本身何尝不是智慧?高拱用臭脾气在官员中建立权威,这不正是另一种政治智慧吗?
  让张居正欣慰的是,高拱从来未对他发过脾气,也未先对他动手。高拱最先对付的人是赵贞吉,这也是张居正最希望的。
  如果夏言是锋芒毕露的长枪,那高拱就是魔鬼附体的紫金锤。如果高拱是个锤子,那赵贞吉就是狼牙棒,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两人的争斗势不可免。
  高拱嗓门大,赵贞吉比他还大;高拱吹胡子,赵贞吉就瞪眼;高拱拍桌子,赵贞吉就骂街。整个内阁每天鸡飞狗跳,让人不得安生。1570年七月,陈以勤上疏说,自己大概得了神经衰弱症,头痛头昏,怕声耳鸣,不能继续待在工作岗位,他主动放弃权力,离开了内阁。
  陈以勤一走,李春芳捶胸顿足,对张居正说:“陈公不仗义,突然就辞职了,事先也不通知我一声,你看我现在还赖着这个首辅的位置不走,真是罪孽深重。”
  张居正只能苦笑,高拱和赵贞吉的恶斗居然把陈以勤搞得神经衰弱,又把李春芳折磨得神经兮兮。这种内斗除了让人寒心外,还能有什么!
  李春芳请辞,朱载垕不允,李春芳就不去上班,给高拱和赵贞吉的角斗场腾出更大空间。内阁已空,高拱决定和赵贞吉作最后一战。
  1570年十月,高拱上疏请求朱载垕对科道(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监察御史)进行考察。科道官员都是言官,高拱上次被逐就是这群言官的“功劳”,一来他要复仇,二来,赵贞吉是言官大本营都察院瓢把子,借此剪除赵贞吉的羽翼,可谓一石二鸟。
  赵贞吉积极迎战。按规,吏部和都察院主持这次言官考察。高拱把赵贞吉的所有人全部判为不合格。赵贞吉针锋相对,也把附和高拱的言官统统画叉。
  近二百人的言官,考察之后连四桌麻将都玩不起来。整个朝廷震动,朱载垕也震动,他十分惊骇:想不到有这么多不合格的言官!
  张居正看了许久的戏,终于站出来调和。高拱和赵贞吉也不想这样僵持下去,于是都给张居正面子。
  高拱提出,双方人员,一概保留,但那些没有站队的,曾经攻击过他的言官必须全部清退。
  赵贞吉见高拱未损害自己的利益,欣然同意。这是十足的愚蠢,它使外人产生了高拱在这次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的印象。附和高拱的言官越来越多,赵贞吉的实力正在削弱。
  高拱和赵贞吉的此次争斗告诉我们,站队有风险,不站队也有风险,人事无常,政治不靠谱。
  张居正又一次提心吊胆,因为高拱清退的言官大多数是当年徐阶的人,其中有个阳明心学门徒耿定向,还是张居正要好的朋友。他忐忑地想到,高拱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但是高拱仍然没有,高拱的注意力全放在赵贞吉身上,在他眼中,整个天地都不在,只有赵贞吉。
  考察言官后,赵贞吉有些心力交瘁,他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政治斗争的狂轰滥炸。他想休整一段时间,想不到高拱突然使了个回马枪,重启战端。
  攻击赵贞吉的是高拱的言官头马韩楫,他弹劾赵贞吉庸横,考察过程中存着私心。
  考察过程中存私心,高拱也有。赵贞吉此时最正确的反击应是指使他的言官攻击高拱。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居然亲自上阵抗辩,说:“真正庸横的是高拱!”最后他气急败坏地要两败俱伤,“如果皇上和舆论认为我应该去职,我就离开,但高拱必须把吏部尚书的职务交出来!”
  这已不是战斗,也谈不上抵抗,只是消极地要鱼死网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