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19章


鲍崇德把张居正之前写给王、方二人的台词刻进脑海,豪情万丈地来到俺答汗军营。
  俺答汗说:“我的大兵一动,你们的军队就灰飞烟灭。”
  鲍崇德搜索脑海,找到台词:“我们的军队不比往昔,你来好了。”
  这不是张居正信口胡说,事实是,最近这两年,经过他安排、调整后的北境边防军,实力的确大增。俺答汗对此也深有同感。
  鲍崇德当然不是只会念台词的三流演员,他有现场发挥的急智,见俺答汗脸色难看,他以张居正思想为核心,发挥道:“当然,我们的军队死多少无关紧要,可您孙子的命应该很值钱吧,您一发动战争,朝廷一怒,您孙子的命就没了。”
  其实这正是俺答汗的本心,干掉情敌是每个男人的热切愿望,尤其是借他人之手,更是妙不可言。但他这种想法一出现,眼前马上映出他老婆淹死在泪水中的情景。他打了个寒战,问道:“我孙子还活着吗?”
  鲍崇德回答:“能杀他的人只有您,您不杀他,谁都不敢杀他。他现在被我们皇上封为指挥使,好不快活。”
  俺答汗叹了口气:“你们放了他,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鲍崇德搜索脑海,找到台词:“您这话就不对,什么叫‘放’啊,好像是我们捉他来似的。您也知道,是他仰慕我中华文化投来的。但这只是场面说法,具体原因,就不好说了。”
  俺答汗脸色通红,嘴唇发抖,他发现眼前这个汉人的嘴很碎,不能和他谈论太久,否则会被烦死。他有点焦躁地问:“你们有什么条件,有屁快放。”
  鲍崇德说台词:“只要把赵全和他的伙伴交给我们,把那汉吉指挥使随时都可回草原,只要他愿意。”
  俺答汗犹豫了。赵全是明帝国北境附近的汉人,足智多谋,白莲教分部的掌门人。白莲教是邪教,所以受到政府的打压,赵全被追得穷途末路,所以翻越长城,投靠了俺答汗。
  赵全在中国可能无足轻重,但一到草原就成了重大人物,因为他知道明帝国北境的虚实,而且受过中国权术文化熏陶,知道出谋划策。他在俺答汗的支持下于河套的丰州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兴建城墙,招兵买马。丰州既成了蒙古人的根据地,又成了蒙古人向明帝国进攻的跳板。
  自赵全投靠俺答汗给他做高级参谋后,俺答汗对明帝国的进攻效果突飞猛进。明帝国多次花重金悬赏赵全的人头,但没有人有这个福气得到这笔赏金。
  现在,终于有了可以干掉赵全的机会,张居正无论如何都不放过,他也知道,俺答汗绝不会轻易舍弃赵全,赵全就是他另一个大脑,一盏指明灯,一个无可替代的军事导师。
  俺答汗抓耳挠腮地对鲍崇德说:“这也是条件,你们吃错药了吧。如果我让你们把北京城里所有的官员都交给我,你们愿意吗?”
  鲍崇德站在那里,微笑着,什么都不说。
  俺答汗沉思,再沉思,最后拍了大腿说:“不行,这事我得从长计议。你先回去。”
  鲍崇德回了,骑了匹俺答汗送他的骏马,他自信地对王、方二人说:“此事可成。”方逢时立即给张居正去信,报告了情况。
  张居正很兴奋,他觉得离实现更为辽远的计划不远了。这个辽远计划就是借把汉那吉事件和俺答汗永远地讲和。不过兴奋之后,就是担忧。好事多磨,他不相信这件事会如此容易成功。
  他给王、方二人去信诉说了这一担忧。他说:“赵全等人投靠俺答汗年深日久,他们是受中华文化熏陶多年的人,不可能不结交俺答汗身边的亲信。我们今天向俺答汗提出要他的人头,他明天就会知道。如果他知道了,岂会坐以待毙?倘若他说服俺答汗,用几个小蟊贼冒充赵全等人,我们纵然明辨出,还要向政府报告,来往时间不定,俺答汗等不及,发动战争该如何?”
  这是张居正的第一层担忧,第二层担忧是:“我听说俺答汗此次来是倾巢而出,机动部队昼夜不停巡逻,所有骑兵都磨刀霍霍,这不是谈判,而是战争。纵然他头脑一热,归还赵全,我们一归还把汉那吉,他马上按下战争按钮,刀光剑影仍无法避免。”
  张居正的第三层担忧是:“假设俺答汗归还了赵全,带着把汉那吉离开边境,可如何敢保证他明年春天不会再来侵袭,即使明年春天不来,后年春天,再后年春天呢?”
  所以,张居正的看法是,尽量借这件事,要俺答汗接受我们的封爵:“你们可提醒他,只要接受我们的封爵,其他一切问题都可以谈。”
  王崇古和方逢时看到这里,都惊愕得抽冷气。张阁老是不是想太多啦?俺答汗接受我们的封爵?这不就是投降我们吗?俺答汗如果脑子没问题,就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这倒不是说俺答汗铁骨铮铮,气节熏天,而是因为俺答汗做不了这个主。俺答汗只是蒙古鞑靼的一个首领,他真正的主人是鞑靼的国王小王子。他和这位小王子的关系就如东汉末年曹操与汉献帝的关系,就如战国时代日本的大将军和天皇的关系。你封俺答汗为爵,就是让俺答汗认明帝国为主人,那把他原来的主人小王子置于何地?
  王崇古和方逢时虽然对边事娴熟,了解敌人的军事,却不了解俺答汗这个人。俺答汗自完全掌控鞑靼军事力量后,就持续不断地进攻明帝国,而目的很单纯:抢劫。俺答汗从未想过要废掉小王子,正如曹操不想废掉汉献帝一样。小王子在草原上是块招牌,有了这块招牌,就有好处,俺答汗可以用这块招牌做很多事。草原上虽部落林立,可明面上都尊重听命于小王子,俺答汗认小王子为主人,既能招兵买马,又能保持草原和平,从而无忧无虑地享乐,何乐而不为?
  张居正要俺答汗受明帝国封爵,不过是让俺答汗多一个主人而已。只要有利可图,俺答汗有几个主人,在他看来其实无所谓。
  张居正对俺答汗的人性洞若观火,只要王、方二人处置得当,就没有不成的道理。王、方二人在张居正第二封信的解释下,恍然大悟,于是再和俺答汗谈判,明示暗示齐上阵:“交出赵全,你孙子就能回到你身边;如果你受我大明帝国的爵位,你们一直垂涎三尺的‘互市’就能实现。”
  俺答汗还未做任何反应,中央政府言官们却又跳了起来。
  舌战群臣
  第一个上疏的人叫姚继可,他在半个月前以巡按御史的身份巡视宣府、大同,由于离王、方二人很近,所以隐约听到了王、方二人要和俺答汗议和的消息。他发了羊痫风似的跑回北京,上疏指控方逢时通敌。并且说,和蒙古人议和简直是和老虎讲慈悲,和这群野人打交道,只有针锋相对,高筑墙、广储粮、坚壁清野。
  “通敌”这个罪名不小,在当时闭塞的朝廷没有人知晓方逢时和蒙古人谈判细节的情况下,姚继可的这道指控书是炸药。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不过是个夺人眼球的烟花,陈以勤已经在半个月前黯然离开,都察院被高拱掌控在手,言官们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跳出高拱的手心。
  张居正去信给王崇古,要他安慰方逢时说:“姚继可神经错乱,你听到后不要挂怀,更不要灰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皇上和高阁老都支持你们,这件事已定。”
  方逢时从抑郁中恢复,继续和俺答汗“要求其送还赵全”的谈判。正如张居正所料,赵全早已得知他祖国要他人头的事,他思来想去,欲保性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说服俺答汗放弃把汉那吉。
  这条路难度极高,但赵全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决心一试。他对俺答汗说:“把汉那吉的老婆还在您怀里,他如果回来,您敢保证他对您的仇恨一笔勾销?”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俺答汗本来对赵全还有眷恋之情,想不到赵全戳他的痛处,再想到和明帝国议和的美好前景,更想到家中哭成泪人的大老婆,一咬牙一跺脚:“来啊,把赵全和他的伙伴们绑了,送给明国。”
  1570年十二月,寒风呼啸中,赵全和他的战友们回到祖国大同,被装进囚车,送到北京。朱载垕亲自到午门观刑,赵全一行被凌迟。多年来,俺答汗在赵全的辅佐下把明帝国搞得焦头烂额,如今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赵全还在从大同去北京的途中时,王崇古已按内阁的决定,将把汉那吉送还俺答汗。俺答汗内心有愧,又因为大老婆的压力,不禁抱着孙子痛哭,场景十分感人。送把汉那吉的明边防军看到祖孙情深,情敌言和,在风沙中放下面子,热泪盈眶。
  当北京城所有人都沉浸在无限欢欣中时,张居正早已坐在办公桌前,冷静地给王崇古写信传授机宜:和俺答汗谈封爵、入贡。
  俺答汗经过此事想通了很多事,尤其是当他看到孙子把汉那吉衣锦而回,吃得脑满肠肥,更对明帝国产生好感。入贡是他始终渴望的,封爵嘛,不过是再多个主人而已。他对王崇古说:“这么大的事,你能做主吗?”
  王崇古说:“你也知道这是大事啊,我当然不能做主,但有人可以。你等消息吧。”
  几天后,王崇古上疏中央政府,议封贡和开市共八事。上疏一到中央政府,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当然是高拱和张居正,忧愁的是兵部尚书郭乾。郭乾对明帝国边事也非常娴熟,年轻时非常干练,老了后小脑萎缩,做什么事、想什么问题都虎头蛇尾。他是一年前取代霍冀而主掌兵部的,张居正对他的印象非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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