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30章


当张居正把这本书恭敬地捧给朱翊钧时,朱翊钧翻看了几页,就快活地叫起来说:“张先生,这书是我迄今为止看过最有意思的书!”
  张居正立即严肃地说道:“皇上不可只看出有意思,还要能看出有意义,才可。”
  朱翊钧立即收起笑脸,向张居正请教这本帝王教科书的精华。张居正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为朱翊钧讲解,但高明的张居正并非单纯讲解这本书,而是就地取材、潜移默化地向朱翊钧脑子里灌输他的执政理念。
  一次,张居正讲到汉文帝(刘恒)在七国之乱时到细柳军营劳军,朱翊钧听得专心致志,张居正就说:“皇上应该留意武备。祖宗以武功定天下,如今承平日久,武备日驰,不可不及早讲求。”朱翊钧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张居正趁势把自己的整饬武备、抵御外侮的政治主张,全盘提出。朱翊钧哪里懂,见张居正说得一本正经且又异常激动,断定这是正确的,于是欣然同意。
  当然,作为朱翊钧老师的张居正形象并不永远都是这样平和,有时候他会呈现给朱翊钧严厉甚至严酷的老师形象。一次,朱翊钧读《论语》时,不小心把“色勃如也”读作“色悖如也”,张居正厉声道:“勃!”朱翊钧被这声喊吓得浑身发抖。但张居正却未注意到朱翊钧的神情变化,那是一种既怕又恨,但又不敢形于色的压抑感。这种心理,将在十年后爆发,而且震天动地,把张居正的尸体卷入万劫不复的洪流中。
  所以说,李太后、冯保和朱翊钧这三只老虎中,朱翊钧是最难应付却又最容易被忽略的一只老虎。有超人智慧的张居正也未能幸免,何况他人?
  实际上,就在张居正当国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完全可以给张居正提个醒,但不知为什么,他轻易地忽略了。
  这件事经过如下:慈庆宫后房毁坏,言官胡涍上疏请求放还一部分后宫宫人。胡涍说:“慈庆宫毁坏是天意,放还一部分宫人是赎罪。”他又抽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唐高宗君不君,所以才有武则天夺权。”这话显然是说慈庆宫里的李太后要做武则天。
  朱翊钧咆哮起来,要胡涍把话说清楚。张居正替胡涍解释再三,可朱翊钧如茅坑里的石头,什么都听不进。张居正无可奈何,只能把胡涍削职为民。
  这件事透露了朱翊钧的性格,倔强、倨傲、冥顽不灵。但遗憾的是,张居正未在意。不在意别人的性格,这是做人之大忌。张居正生时不知道,死后才知,却已晚。
  不过,张居正当国的这十年里,朱翊钧这只老虎还未发作兽性,所以一切还是张居正时代。在他的时代,天地万物都为他而存在,整个明帝国都被他握于掌中,他踌躇满志,昂首独步,搞定了中枢和三只老虎后,按下了拯救帝国的按钮!
  并不圆满的巡边
  张居正的执政方略只有四个字:富国强兵。富国强兵是一件事,富国是过程,强兵才是终极目标。良好的经济基础,才谈得上国防强大。而良好的经济基础来源于政府的有所作为,也就是快速精准的行政效率。说白了,张居正十年执政的精髓,就是提高行政效率。
  功夫片中常讲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败,这个“快”就是效率。
  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提高行政效率并非一蹴而就,它是长远的。1572年摆在张居正眼前迫在眉睫的事是边防问题。俺答汗封贡后,北部边防压力骤减。不久后,一群西部的蒙古首领也来求贡市,明帝国在北部自建国以来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宁。有些浅碟子已狂呼乱喊、额手相庆,但张居正却冷静地认识到,双方的安宁只是停战,并非和平。
  他对谭纶说:“对付鞑靼人,就要像对付狗一样:它摇尾乞怜,咱们就给它根骨头;它发狂犬病,咱们就给它一顿棒子。”也就是说,主动权要永远掌控在自己手中。
  谭纶说:“这是帝国上下都希望的事,可实行起来很难。”
  张居正问道:“要打败一个敌人,首先该做什么?”
  谭纶不假思索地回答:“身体要壮。”
  “对!”张居正说,“民谚说,打铁还须自身硬。自己强壮了,就不会怕敌人。军队强大了,就不会怕敌人的军队。”
  谭纶似乎找到了答案,但不确定:“您的意思是?”
  “很简单,四个字:足食足兵。”
  谭纶认可,因为这是常识。
  “在这之前,必要先对咱们的军队有所了解。我决定派几人去巡边,您意下如何?”
  谭纶说:“这是好事啊。”
  张居正说:“那您得给我推荐几人。”
  谭纶被噎住了,他只会打仗,识人不是他的长项,而且他隐约感觉到张居正心中已有了人选,让他推荐人,只是给他这个兵部尚书面子。他说:“我看这件事就您做主吧,我做不来啊。”
  张居正笑了笑,谨慎地开口道:“其实我心中的确有了人选,不过还是担心他们难以胜任,所以才找您来商议。”
  谭纶也笑了笑,等张居正说出人选。
  张居正考虑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巡边,本朝有成例,但很多时候都是蜻蜓点水,走个过场。我想,这次派人巡边,要让巡边人看出究竟,和边防长官们推心置腹地会晤,得出最真实的结论,也好让朝廷制订计划。”
  谭纶继续等着张居正的人选。张居正见开场铺得差不多了,就侃侃而谈:“你的两个助手,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和右侍郎吴百朋可以,另外你部里还有个叫王遴的人,你对他们三人怎么看?”
  谭纶没有看法,虽然他初来乍到,但他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微妙:这三人都是张居正的同年,换个说法,张居正对同学的了解是深刻的,所以他举双手赞成。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汪道昆被派往蓟、辽;吴百朋被派往宣大、山西;王遴则被派往陕西。
  先来看汪道昆。汪道昆是张居正的同年,曾在湖北当了几年巡抚,政绩堪忧,但名声在外,因为汪道昆是个喜欢吟风弄月,善于和公知们打成一片的人。张居正当了首辅后,汪道昆就给张居正写信,希望能到中央工作。张居正觉得汪道昆是个有能力的人,所以就把他调到中央兵部任职。
  汪道昆去蓟、辽之前,张居正给戚继光写信说明汪道昆的去意,同时嘱咐戚继光:“汪道昆可是朝廷派去的,你不可耍威风给他难堪,一定要以礼相待。尊重他,就等于尊重朝廷。你是我的好朋友,汪道昆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请你留意。”
  戚继光谨遵教诲,当汪道昆抵达他的辖区后,准时送上各种报告。可惜汪道昆对这些并不感冒,而是和当地的文人一起吟诗作赋。张居正得到这个消息后,大为不满,但没有发作。汪道昆回北京后,给朱翊钧写了一份奏章,讲述他视察边境军事的情况。他把这份报告写成了优美的散文。
  张居正看了汪道昆的报告后,批了八个字:芝兰当道,不得不除。芝兰可是美的草,但你长错了地方,就该除掉。你汪道昆既然喜欢吟风弄月,那就去作家协会吧。
  就这样,汪道昆被免了职。
  汪道昆之后,吴百朋到宣大也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张居正曾有过意识,却没想到问题那样严重。问题出在宣大领导人王崇古身上。王崇古自俺答汗封贡后,春风得意,但也内心忧虑,他特别担心朝廷忽然派个人来掣肘。正所谓心忧事成,吴百朋如幽灵一样地来了。倘若是别人来,他不会紧张,但吴百朋不一样,吴百朋是帝国在南方抗击倭寇的著名儒将,可与戚继光的名气相提并论。尤让王崇古紧张的是,吴百朋铁面无私,敢说敢做。作为边关大将,谁还没点事啊!
  吴百朋其实也不想来,他在中央兵部做着人人羡慕的副部长,来到宣大苦寒之地,名义上是特派员,但他很多朋友都认为这是明升暗降。所以他离开北京后,慢吞吞地走路,一肚子的抱怨。张居正所以挑选他,是因他有才能,可张居正想不到他除了才能之外还有情绪。
  听说他走得太慢,张居正连忙去信向他强调这次差事的重要性:“宣大乃边防重地,派你去就是要你检视其中的缺陷。这是只有你才能担负起的重任,你不前往,我该如何?”
  吴百朋从张居正的信里读到了“重用”的信息,跳起来一溜烟地向宣大跑。张居正又给王崇古写信安慰他:“要吴百朋去,非是掣肘你。只是旁观者清,他或许能看出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解决正是你稳固边防的基石。他不会留太久,我很快就会将其召回。”
  王崇古放下心来,热烈地欢迎吴百朋。
  吴百朋第二天就开始工作,几天后,他就拿出了考核边将的八条标准。这八条标准让王崇古冷汗直流,如果用这八条标准,所有边将都不合格。八条标准送进北京,张居正看后也是浑身发热。还未等他想出对策,吴百朋的弹劾书已到,他弹劾王崇古、宣府巡抚吴兑和山西总兵郭琥有失职之处,请求降级。而对另一位失职更严重的大同总兵马芳,更是提出严厉的弹劾,请张居正将其治罪,罪名是行贿受贿。
  张居正叫苦不迭,他懊悔当初派吴百朋去宣大了。明帝国的边将贪污受贿行贿,是题中应有之义。严嵩在内阁时,边将要拿到军饷,必须要给严嵩行贿,就是号称清廉的高拱在位时,边将们也把高阁老当成财神爷而虔诚供奉。高拱曾对张居正说过:“这是帝国的弊政,军饷总是迟到,边将们就以为京官们有私心,为了得到军饷,只能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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