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29章


如果重用他,可以给帝国官场竖个标杆,人人仰头观看和敬仰,官场风气将大为改观,我们也省了不少气力。”
  张居正笑了,只是一笑,笑完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杨博被张居正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天后,他又向张居正提到海瑞,说他正在老家待业,他这样的人应该被重用。杨博最后强调说:“用了海瑞,就等于收了天下士人的心。”
  张居正对杨博向来敬重,而且又是他几次三番请杨博出山,如果不答应杨博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他在第二天就派出御史去拜访海瑞。杨博很高兴,不是因为海瑞可以当官了,而是因为张居正很重视他的意见。
  该御史跋山涉水,一路风尘来到了海瑞的老家广东琼山。海瑞宰了一只鸡招待他。该御史见海瑞住的房子摇摇欲坠,海瑞本人老朽得如同五百岁,不禁叹息连连。回北京后,他将海瑞的情况详细报告给了张居正,大概是海瑞的招待太简单,这名御史下定义说海瑞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出山为官。
  张居正看了看杨博,不说话。杨博连连叹息,海瑞出山的问题,就此尘埃落定。
  其实,纵然那名御史说海瑞有精力出山,张居正也不会用。他知道海瑞,了解海瑞,甚至比海瑞本人都了解他自己。海瑞“峭直”,心中和眼中只有道德规范,没有人,没有关系,甚至连私交都没有。张居正最担心的是海瑞一旦出山,必会愚蠢地用道德标准来对待政治。海瑞永远都无法明白,政治和道德各行其是,倘若将二者混为一谈,那就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他即将要进行的新政,必有许多地方违反传统道德。如果他真用海瑞,那就是把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纵然炸不到他,也会给他设置重重障碍。张居正绝不会给自己设套。
  张居正讨厌高调的道德理想主义者,他们虽然能获得舆论的支持,但让他们去做事,他们就会用毫无用处的道德代替能力,结果只能是处处碰壁,一事无成。
  他很想对杨博说下面的这些话,而且杨博在官场中历练多年,也应该明白这段话:政治家,尤其是伟大的政治家,靠道德是做不成事的。只要有“为天下谋福”的志向,抛弃一些腐朽的道德,不择手段是天经地义的。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哪一个是道德完人?他张居正更不是,他也不想是!
  应付三只老虎
  中枢换血后,张居正正式面对更大的难题,这就是如何处理与李太后、冯保和皇上朱翊钧的关系。他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没有这三个人的许可和帮助,就不可能成功。这是三只老虎,李太后是后宫的权力代表,冯保是内廷的权力代表,朱翊钧则是整个帝国的代表。
  人一旦树立坚定的志向后,眼前就没有困难,因为他们必能解决这些困难。张居正充分发挥政治天才,逐一进攻。
  李太后出身小农家庭,有着浓厚的小农意识。但在张居正看来,这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小女人。他清楚地记得,朱载垕去世时,李太后曾对他和高拱说:“江山社稷要紧,诸位要尽忠为国。”这句话出自深宫女人之口,就显得异常决断,使人肃然起敬。所以,张居正不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人对待,锦簇花团,胭脂水粉,打动不了她。张居正冥思苦想寻找李太后的最大需求,让他欣喜的是,朱翊钧主动送上了答案。
  有一天,朱翊钧对他说:“张先生,有件事,请您帮忙。”
  张居正慌忙说:“不敢,请皇上吩咐。”
  朱翊钧脸红了一下,吞吞吐吐起来:“这个嘛,先生知道,先皇的皇后并非朕的生母……”
  说到这里,朱翊钧停了下来,他希望张居正把这件事说出来。张居正立即就明白了朱翊钧的意思,他说:“按祖制,皇太后只有一位。不过皇上这是特殊情况,皇太后可以是两位,只要在皇上生母尊号上多加几字即可。”
  朱翊钧兴奋起来:“张先生,真的可以这样吗?”
  张居正说:“当然。”
  朱翊钧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想从龙椅上冲下来给张居正磕头。他是孝子,十年来被母亲管教得极严,母亲成了他十年人生中最敬畏的人。他说:“张先生如果真能办成这件事,那母后肯定欢喜。”
  张居正内心一笑:我更欢喜。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几天后,朝廷宣布,尊朱载垕的原配陈女士为仁圣皇太后,尊姨太太李女士为慈圣皇太后。马上有人私底下嘀咕:这像什么话,一国有两位皇太后,正如夜晚有两轮月亮。嘀咕只是嘀咕,却无人敢跳出来发出反对声。
  李太后对张居正不但满意,而且更刮目相看。
  张居正应付李太后,如此轻而易举,不禁沾沾自喜。但面对冯保,他就需谨小慎微了。
  冯保始终有种自信,张居正的上台有他的大功。他这样为自己解释:“如果不是我老冯在李太后和皇上面前大力举荐你张居正,你张居正不可能这么快就主政内阁。当然,我老冯也是读过书识过理的人,不要求你报答。可你张居正也要有自知之明,要把我当根葱。”
  冯保想的没错。他是内廷的头号人物,掌握着章奏的批示和皇帝的大印,张居正虽是首辅却不是宰相,没有法定地位,只有黑市地位。在主少国疑的情势下,没有他冯保的支持,张居正的首辅地位很堪忧。
  人之大病在傲,儿子一傲就不会孝顺父母,太监一傲就会惹是生非。这是心态问题,所以张居正决定调整冯保的心态,让他明白一件事:把你当根葱,你不能装蒜。
  面对面地和冯保谈心理疾病,不是张居正所为。他不是心理咨询师,也不是黑社会老大,他是政治家。政治家解决问题不必当面锣对面鼓,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仆人游七。他要游七去结交冯保的心腹徐爵,两人都属于同一层面,有共同语言。张居正的主动,引起冯保的特别关照,并且沾沾自喜。他嘱咐徐爵:“一定要把游七当成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有你就有他,他没你就没。”
  两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成了张居正和冯保的传话人。张居正委婉地传话给冯保:“内廷是你的天下,你别把手伸到外廷,其他事,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保有点不服气,传话给张居正:“先皇走时,虽托孤高拱、高仪和你三人,但我也在旁。我也不是吃白饭的,也有两下子,皇帝年幼,皇太后年轻,国事繁重,我有责任为你分忧。”
  张居正发现冯保的良知大大的不明,所以加重语气传话给冯保:“祖制,内廷不得干预朝政。我也知道您冯公公文武全才,您这样的人才,国家求之不得。问题是,朝廷人多嘴杂,而且历来就厌恶内廷参政。我桌上现在有一道奏疏,还未来得及给您看。这道奏疏说,几天前您在北郊祭祀时,传呼直入,面南背北烧香。奏疏说,您这是代替皇上行使权力呢,这是要谋反吗?当然,那些言官都是大惊小怪,我相信冯公公不是这种人。可流言能杀人,如今主少国疑,正是人心浮动时,还希望冯公公能体谅皇上和李太后的苦衷。”
  冯保看了张居正的信,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张居正这封信刀剑齐鸣,先用其所掌控的外廷向他施压,再把李太后抬出来,冯保如遭泰山压顶。谁都知道,冯保的权力源泉是李太后,而张居正现在又把李太后搞定,要真让李太后在他和张居正两人之间选一人,李太后必选张居正!
  这封信,他看了十几遍,越看越觉得张居正不好惹,越看越觉得张居正深不可测。但从字里行间,他也看出张居正不想和他为敌,只要他不在没有张居正的许可下参政,张居正是可以迁就他一些有悖道德的行径的。
  换作其他太监,对张居正的警告必会拍案而起。但张居正很幸运,他遇到的是冯保,一个还有良知的太监。冯保给张居正回信说:“您放心治国,至少在内廷,不会有人给您添乱。”
  张居正吐出一口长气,谆谆叮嘱游七,一定要和徐爵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个关系就是内廷稳固的基石。
  搞定了李太后和冯保后,张居正又考虑如何应付朱翊钧。表面看,朱翊钧是最容易应付的,因为他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但事实上,应付朱翊钧困难最大,张居正去世后的悲惨遭遇,正是由于他对这件事的掉以轻心。
  朱翊钧虽小,可他不是智障。他知道自己是皇帝,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土,率土之滨都是他的臣,张居正纵然本事滔天,也只是他的臣子而已。十岁的孩子早已明白许多深刻的道理,比如政治。他在知道自己是主人的情况下,更知道自己还没有支配实际政治时要受他人支配,甚至对于他的支配者,还要笑脸相待,否则他的母亲会不高兴,他的大伴冯保会讨厌地提醒他。这种意识深深扎根于他的内心,张居正当政十年,这种意识一直没有消失过。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张居正居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虽然把朱翊钧当成皇帝,可只是个还不能亲政的皇帝,一个必须要由自己塑造的小学生。
  张居正有强烈的儒家情怀,那就是把皇帝塑造成圣君。同时他也是位极端负责的老师,所以对于朱翊钧这个小学生,要求极为严格。祖宗规定的经筵和日讲自不在话下,为了让朱翊钧能真正悟透圣君之道,张居正特意编撰了《历代帝鉴图说》,这是一种图画历代帝王以仁义思想执政的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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