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33章


他沉默了一会儿,猛地爆发道:“你二人以为王吉事件是我主使的?”
  葛守礼一见张居正脸色大变,马上不出声。杨博鼓着勇气道:“不是,但只有您,此时才有回天之力,拯救高公。”
  张居正缓和了下口气:“别人非议我,我无所谓。你二人如果也有这样的心思,我很伤心。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就知道了。我特意嘱咐冯保,别四处牵扯。想不到冯保……”说到这里,张居正停了下来,在二人面前提“冯保”,总感觉不对劲。
  杨博理解了张居正的顾虑,接过话头说:“冯保做错事,还希望张阁老能矫正。不瞒您说,官员们在外面议论纷纷。”
  张居正的气又起来了,先怨恨冯保做事不用脑子,再厌恶那群穷嚼蛆的官员。他总说自己不惧人言,可吐沫星子能淹死人、流言杀人这些格言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我已布置了,”他在椅子上向后一仰,百无聊赖,“水落自然石出,请两位回去等待。记住两件事:第一,高公是我此生中最敬重的人之一;第二,告诉那些嚼舌头的官员,多做实事少胡说!”
  两人知趣地站起来,匆匆离开。
  张居正刚走出书房,游七急慌慌地来了,说:“吴百朋要见您。”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张居正满脸狐疑。
  游七心有灵犀:“还不是王吉的事。”
  张居正想了想,让他进来吧。
  他又重坐回书房。吴百朋进来了,神色自若,不等张居正让座,就一屁股坐进了椅子。自从巡边事件后,吴百朋和张居正的关系日益淡化。据可靠消息,吴百朋在背后没少指责张居正,张居正对这位同年的脾性了解,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二人谈了会儿闲话,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居正很不耐烦地说:“你善用兵,还是谈兵事吧。”
  吴百朋冷淡地回道:“我来你这里可不是谈兵事的,现在有件事比兵事更重要。”
  张居正知道,吴百朋的来意要脱手了,他静静地等着。
  吴百朋的嘴如脱缰的野马:“有些官员并无大罪,而有人却无中生有、小题大做,千方百计罗织罪名,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对这类案件,你作为首辅,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张居正冷笑:“这是你臆想出来的,还是确有此事?”
  吴百朋也用一声冷笑,针锋相对:“有没有此事,首辅大人您不知吗?”
  张居正收了冷笑:“这件事都是东厂搞的。”
  吴百朋发出干燥的“哈哈”两声笑:“太监能干什么好事?”
  张居正冷“哼”一声:“送客!”
  吴百朋想不到张居正用这招,把一箩筐话全都烂在肚子里,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张府。
  张居正看着他的背影,先是冷笑,然后凝重起来。王吉案的确已布置好,可就怕中间出差错。本来,他只想让都察院和锦衣卫联审,可担心冯保,于是,他再上疏朱翊钧请求都察院、锦衣卫和东厂三堂会审。
  朱翊钧同意。冯保发现自己受到张居正的重视,表示很欣慰。心情大好之下,冯保特意给王吉送去一杯酒。王吉认为是毒酒,坚不肯喝。冯保对别人的不识抬举很愤怒,强行把那杯酒给王吉灌了进去。
  王吉用手抠嗓子,吐出一点。他连忙躺到地上等死,可过了许久,他没有死。但冯保告诉他:“你现在没死,不代表你明天后天不死,因为你要经历三堂会审,你要说实话。”王吉狐疑地看着冯保,冯保露出诡异的一笑。
  十天后,三堂会审。主审官是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此人大有来头,先祖乃是成国公朱能,老哥是成国公朱希忠。张居正要他做主审,显然是看重了他在朝中的威望,只要他审核的结果,官员们就不会再有话说。代表都察院的是葛守礼,他和冯保坐在朱希孝两边,几乎没问王吉什么话。冯保更是一言不发,甘心做个陪衬。
  朱希孝当然想知道王吉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惜他得不到答案。这并非是王吉不想说,而是他已说不出来。就在今天早上,王吉突然发现自己哑了。他在堂下比画来比画去,谁都看不懂他到底要比画什么。朱希孝突然想到“哑巴吃黄连”这句话,看王吉的焦虑表情,他认定这嫌疑人有一肚子话要说。当他也跟着焦虑时,冯保叹息道:“真是清官遇上哑巴,这怎么审?”
  葛守礼紧跟冯保的话后说道:“我看就算了吧,且不说他是谁派来的,单就私入大内,也是死罪。”
  如果张居正在,他会听出冯保和葛守礼话外之音。冯保一半高兴一半忧愁:高兴的是,王吉对在东厂的事什么都说不了;忧愁的是,王吉也不能说高拱指使了。
  冯保的忧愁却是葛守礼兴奋的:高拱可无忧了。
  朱希孝很快结了案,案词是和葛守礼与冯保达成一致的:王吉是社会无赖,侥幸进了大内被捉,胡说八道诬陷高拱指使,想脱罪,交刑部拟罪。
  朱翊钧很不满意这结果,他对张居正说:“哪里有这样简单的事?王吉进入大内是偶然事件?背后没有指使人?这不可能啊。”
  李太后默不作声,张居正也就不说话,并拿眼去看冯保。冯保得了指示,说道:“皇上,这件事真就这么简单。三堂会审结果也得到了官员们的认可。”
  朱翊钧在椅子上来回蹭着。李太后轻轻咳嗽一声,他老实了。李太后轻启朱唇:“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居正略一思索,回道:“三堂会审是权威,没有问题。王吉案可以结案。”
  朱翊钧很不忿,但不敢发作。李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那就照三堂会审的结果判吧。”
  王吉被判斩首,即可行刑。正史说,王吉是冤枉的,流的血非常无辜。这种论调实在让人奇怪,他私闯大内,就是死罪,被斩首何来冤枉?
  当然这是个疑案,王吉是怎么进的大内,为什么要进大内,恐怕只有掉了脑袋的王吉本人知道。朱希孝用十天时间调查来龙去脉,也没查出任何结果。他能迅速做出判决,大概也是受了张居正“不要牵连任何人”的暗示吧。
  王吉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官员们私下议论纷纷,论调无数。都察院葛守礼对张居正说:“这案子总不让人踏实。”
  张居正冷冷回道:“你自己心中踏实就好,管别人做什么?”
  张居正心很踏实,因为他不会关注这种小事。几乎所有的事在他看来都是小事,只有一件事是大事,那就是富国强兵。富国强兵有很多前提,提高行政效率是眉睫,顺利推行他的执政思想也在眼前。他把两方面同时解决,这就是考成法。
  考成法:把权力集中到内阁
  富国强兵的理想一直萦绕在张居正脑海,王吉案一尘埃落定,张居正马上执行富国的第一步:整顿吏治。一提中国王朝的吏治,“腐败透顶”是人人脱口而出的形容词。其实,“腐败”是中国政治的常态。之所以腐败,是天长日久、因循守旧的结果。
  对于如何整顿吏治,张居正已有了想法。不过1573年,张居正还未专制到极致,所以他找来杨博与吕调阳商量,一开口就奔主题:“现在的各个衙门都是一副场景,几个脑满肠肥的人指挥着一群面黄肌瘦的人,玩命办公。文件堆满办公桌,新纸从东门进来,出去时就满满的文字。实际上,他们整天都办不成一件事。”
  虽是直奔主题,可杨博和吕调阳还是听不懂。
  张居正循序渐进地说:“前几天翻看我帝国法典,发现太祖时期就有规定,凡是六科每日收到的各衙门奏章,奉了圣旨者,分门别类,送司礼监。还有,各衙门奏章都要附写文本,五日后,送到相应的科注销。还有,地方衙门,每年将完销过的两京六科文件,填写底本,送各科收存,以备查考……”
  杨博听得头昏脑涨,打住张居正:“您到底想说什么?”
  张居正笑了:“我是想说,为何明文规定的事,在现实中却销声匿迹?”
  这也叫问题?吕调阳不禁觉得可笑:“很正常,法纪条文浩如烟海,时间一长,形同空文,这也是规律吧。”
  张居正板起脸来:“这绝不正常!有法不依,不如无法,有令不行,不如无令!我想治理这股歪风邪气,你二位有何建议?”
  杨博考虑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道:“我突然想到高公。”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吉案刚结束,“高拱”这两个字对张居正而言是敏感词。杨博并不是没脑子的人,怎么这时候提高拱?
  张居正看着杨博,杨博还是慢悠悠地说道:“高公当年下大力气整顿吏治,结果得罪了好多人。第一次离开内阁,就是因为这个。”
  张居正释然,杨博说得没错。在当时的明帝国整顿吏治,很冒险。要整顿吏治,必须要在原有基础上重建制度和机构。一旦重建,就会被切身利益者攻击违背祖制,这是大罪。
  吕调阳就有这种担忧,他试探性地问张居正:“不知您准备建立什么制度和机构呢?”
  张居正坚毅地摇头道:“不必建立什么新制度和机构,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如果一项政策不考其终,做事不加屡省,当政者没有综核之名,做事者常怀有苟且之念,就算是尧舜复活、晏子为相,也难以有所作为。”
  杨博点头叹息道:“张阁老说得对。现在朝廷,每遇衙门言官议建一事,朝廷曰‘可’,置邮而传之四方,言官的责任就算完了,他们根本不必关心建议是否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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