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49章


  刘台在心里种上了必将发芽的刻骨仇恨张居正的种子,而且他不是那种能忍辱负重十年报仇的人,他的人生观就是:“我不记仇,因为有仇的话,我很快就会报!”
  傅应祯先出手
  刘台根本没来得及向张居正报仇,有一人已跑到他前面,对张居正发出他所谓的正义之箭。此人叫傅应祯,江西人,和刘台是同年,当然也就是张居正的学生。傅应祯有头脑,办事干练,很快被升为御史。他同时也有颗菩萨心肠,对和自己友善的同僚永远和颜悦色,并肯出手相帮。
  张居正推出考成法后,一批批不合格的官员被赶出官场。傅应祯眼见同仁纷纷落马,整日以泪洗面,每当他想起张老师时,眼前就是一黑山老妖的模样。他决心担当起拯救苍生的重任,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悲壮心态,给朱翊钧上了一道奏疏。他说:“张居正的考成法执事太严,时政苛猛,官不聊生。”他还说,“张居正就是说出‘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王安石变法,北宋很快灭亡;张居正出考成法,我大明帝国要走北宋的老路了!”
  傅应祯上完这道奏疏,就悲情地站在宫门外,跳着脚驱赶严寒,等着受处置。想不到,太监特意出来对他说:“赶紧回家过年去吧,皇上和张阁老都懒得理你。”
  傅应祯没有做成烈士,顿时如遭了瘟一样。第二天就听说张居正看了他的奏疏后,嗤之以鼻,并且恶毒地评价他的奏疏为“老儒臭腐之迂谈”。
  傅应祯气得眼含热泪,哆嗦着手铺开纸,决心让张居正尝尝他这个“老儒臭腐”的威力。攻击张居正本人,这不是傅应祯的作风,在他的道德观念中,搞个人攻击是下三烂,君子不为,他要攻击的还是张居正的考成法。第一次攻击张居正考成法,他是说官不聊生。后来一想,让官员痛不欲生正是张居正乐不可支的。这一次攻击,傅应祯换了个说法,他把官不聊生改成了民不聊生:被考成法逼迫的地方官员追缴欠税,把百姓逼得死去活来,长久下去,江山不稳,社稷不保。
  张居正这回是真怒了:“傅应祯果然老儒臭腐!欠税者都是地主豪强,他哪只眼睛看到普通百姓死去活来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天下苍生,他竟然说我误了苍生,真是满嘴喷粪!”
  1576年春节,傅应祯终于做成言官们心目中的英雄:发配边疆充军。这还不算完,张居正又放出话去:“傅应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必有个小团伙。我要把这个小团伙揪出来,严惩不贷!”
  朝臣惶惑,有人已准备举报别人,以保住自己。还有人比这种人还快,正走在通往张居正家的路上。刘台坐在北京城中他的寓所里,怒目圆睁,恨不得把窗外的雪花活活盯死。不熟悉刘台的人以为他在愤怒,其实他在害怕。他每次害怕时都是愤怒的模样,而愤怒时却是一副弥勒佛模样。
  几天前,他从辽东回北京,以前出差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张居正,然后才去述职。可这次,他述职完毕,就跑回家窝了起来。听说傅应祯指控张居正,他看了会儿热闹,然后摇了摇头说:“腐儒之言,成不了气候。”果然,傅应祯被拿下。正当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先见之明时,张居正突然放出了那段话,刘台就恐惧起来。
  其实,刘台不是傅应祯团伙的人,可他和傅应祯是同年,以前又走得很近。刘台本来就揣了颗要对张居正复仇的心,张居正这一发话,他做贼心虚,马上想到:这会不会是张居正想搞他?
  这种思路一发散出去,他有了“疑邻盗斧”的心,处处发现张居正就是准备搞他。刘台越想越害怕,突然狂吼一声,冲到桌前,提起笔来,咬牙切齿道:“先下手为强!姓张的,别怪我心狠,老子我要一击命中,把你搞掉,一炮而红!”
  刘台的指控
  元宵节那天夜里,京城火树银花,热闹异常。张居正在自家的院里仰头看满天的烟花,心满意足地笑了。执政近四年,国库渐盈,百姓歌舞升平,没有比这个更能让他开心的了。漫天的烟花渐渐隐没,他突然感觉很累,想去休息,又想到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于是打起精神走进书房,批阅起文件。
  不知什么时候,他恍恍惚惚地进入梦境。这是个可怕的梦境,他孤独地走在悬崖边,前面一头狼,后面一只猛虎,都准备吃掉他。他跑不起来,如陷在泥潭中,正当老虎和饿狼张开大口同时扑向他时,他大叫一声惊醒。
  雪花拍打着窗纸,发出脆响,门外是片清平世界。去内阁的路上,张居正思想着那个梦,直到坐进首辅的椅子上,他还有些茫然若失。
  恍惚中,他听到一声刺耳的咳嗽。他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醒转,眼前出现了一张神色凝重的脸——吕调阳!
  张居正很纳闷,自他和吕调阳相熟以来,从未见过吕调阳这种脸色。
  “怎么了?”他问。
  “您还不知?”吕调阳反问。
  “到底什么事?”张居正加重语气。
  吕调阳不再说话,把手上的一道折子送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
  “刘台弹劾你的奏疏。”
  “什么?!”张居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刘台?!”
  “对!”吕调阳不紧不慢地回道,“您的学生御史刘台。”
  张居正直勾勾地看着吕调阳,好像吕调阳刚从棺材里跳出来一样。很久,他才把眼光投向手上的折子,翻到最后打开,署名是:刘台。
  张居正的手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嘴唇颤着,看着吕调阳,像是发现了恐怖外星人一样:“真是他!”
  吕调阳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张居正呻吟了一声,用一只手扶住椅子的扶手,开始喘息。吕调阳慌忙站起来,要去扶他。张居正猛地伸出大手示意他:“不必!”
  窗外的雪猛地大起来,内阁中的空气停滞不流。许久,张居正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了,但胸口仍在起伏:“我倒要看看他说了什么!”
  刘台说了很多,只为一个思想服务:张居正该死。
  第一段就迅速进入高潮:“臣听说进言者都希望陛下做尧舜之君,可从没听说有人劝宰辅当舜时的名臣皋陶、夔。为什么呢?因为陛下有纳谏之明,而宰辅没有容言之量也。”
  张居正气得怪叫一声:“孽畜!孽畜!”
  一面骂一面接着看:“当初本朝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鉴于前代的失误,不设丞相,朝廷政务由部院负责,做到各种势力互相平衡,职责也一清二楚。成祖永乐皇帝(朱棣)开始设内阁,参预机务。当时,内阁大学士的官阶并不高,没有擅权专断的问题。二百年来,纵然有擅作威福的大学士,也都小心翼翼地回避宰相之名而不敢自居,因为有祖宗之法在。可现在的首席大学士张居正俨然以宰相自居,自高拱被逐,擅作威福已有三四年了,谏言每当因事论及,他就说:‘我遵守祖宗法度!’臣请陛下以祖宗之法正之,取消他的宰相特权!”
  张居正冷笑数声,骂道:“迂腐寡陋至极,他应该再回学堂好好读书!”他看了一眼吕调阳,以自我辩护的口吻说道,“太祖杀宰相胡惟庸废宰相的两个月后,就任命老臣王本等四人为辅官。这四人的职责是‘协赞政事,均调四时’,两年后,太祖又仿照两宋政制,设置大学士四人,他们的职责是‘详看诸司奏启,兼司平驳’。成祖特意设置内阁,招揽大学士入阁办事,并对大学士们说:‘你们的建议不在六部尚书下,所以要知无不言。’这足以说明,内阁大学士虽无宰相之实,已有宰相之权。二百余年来,哪一届大学士不是如此?在既成事实面前,他刘台难道是瞎子吗?”
  吕调阳不置可否。事实上,明朝的大学士还真不是宰相。宰相有发布政策的权力,内阁大学士没有。但正如张居正所说,由于大学士靠近皇上,虽无法律地位,却有黑市地位,这已成了整个帝国的共识,刘台简直就是在胡闹。
  张居正似乎没想让吕调阳说话的意思,敲打着刘台的奏疏说:“他说我‘俨然以宰相自居’,有什么证据吗?空洞无物,穷嚼蛆!”
  吕调阳终于说了句话:“张阁老,刘台这厮胡说八道,您别生气。下面的话,你就别看了,没有意义。”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风流洒脱的人走进来。张居正不必抬眼,就知道是入阁不到半年的张四维。张四维办事干练,而且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很得张居正的欢心。
  他一进来,张居正就看着奏疏笑了:“正说到你,你就到了。”
  张四维莫名其妙,吕调阳指着张居正手中的奏疏说:“刘台弹劾张阁老的奏疏。”
  张四维失声叫起来:“什么?张阁老的学生刘台?!”
  张居正不管张四维的大惊小怪,念出声来:“祖宗之朝,凡是提拔内阁阁臣,六部长官,无不用廷推之法。现在张居正私自荐用张四维,张四维在翰林院被弹劾批评已是家常便饭,他到翰林院时,也没有经过庶吉士的实习期。张四维的为人,张居正已谙熟于心,既然知道又不顾舆论任用他,正是因为张四维善于机权,工于心计,多有后台支持。居正自思年老,旦暮不测,任用张四维,无非是想为身后有个托付而已。”
  读到这里,张居正停了下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住张四维:“他说你善于机权,工于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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